第二章 女明星事件(一)
右側是垂地的紗帳,左邊有扇木門,裏面傳出溫柔的女聲:“進來吧。”
本以為會是古色古香的擺設,哪想入眼就是一張實木的現代老闆桌,美人坐在桌后,正笑眯眯地看向他。
餘生摸了摸鼻子,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您認識我嗎?憑您的仙人之貌,我不可能見過之後對您還沒有印象。”
他說的是心裏話,老闆的容貌和氣質是他平生僅見,“魔姐鈴”也算絕色,就是氣質上比老闆差了一點。
“你屬於這裏,餘生!”
餘生抓了抓亂髮,他是有多倒霉才會屬於這個月亮都發著霉的世界,乾笑兩聲:“您這樣說得我都想立刻移民北極圈了!”
老闆笑了笑:“魔鈴會帶你去領契約書,這一次她和你一起完成,這一單契約比較特殊,還有一個人會全程監督。”
“還有誰?”餘生脫口而問,又突然想起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沒有答應入職這個黑暗的社會:“等等!我什麼時候就成你的員工了?”
老闆歪着頭,眨着夢幻般的雙眼,笑問:“你不好奇你的病人為何會墜樓嗎?我們這裏可不做草菅人命的營生。”
那雙眸中彷彿有浮光掠影,餘生不知不覺被吸引其中,順着她的話點頭同意:“我是很好奇……”
不等他說完,老闆又端莊地掩面而笑,可那笑聲恣意,完全和老闆的溫柔氣質不符,倒像是拍到老鼠的母貓,得意地竊笑。
餘生不能適應這樣的轉變,傻傻地看着雙肩抖動的美女老闆,感覺這裏的人好像都有分裂的人格,唯一看起來正常點的就是那位不正常的“魔姐鈴”了。
“唰”的一聲,老闆放下遮臉的廣袖,又是一派端莊地對他說道:“去吧!”
餘生邁着零亂的步伐走出正房,瞬間領悟了老闆那幅廣袖的作用。
憨厚的南嘉在外等着,抓起餘生的手腕,強制地把他帶進耳房。
站在房中的屏風前,南嘉笑道:“這裏是領契紙的地方,管理契約的人叫‘聃’。”
餘生走過屏風,壁下有一位麻衣老人,白髮闊耳,須彌清癯。
老人正盤腿端坐案后,提筆在竹簡上寫寫畫畫,聽到動靜,放下毛筆,抬頭撫須,和藹道:“來了?”
餘生點點頭:“被騙來的。”
“呵呵!”老人笑了兩聲,起身轉開石壁上的青銅獸首,座后的地板打開,是一條往下的暗道。
老人提步走下石梯,餘生連忙跟在後面。
石梯下竟然有一個非常大的空間,大到一望無邊。
餘生好奇地打量着這裏,正中這條通道兩邊全是一排排木架,架子上擺滿了青銅盒子,正前方站着一個女子的身影,是魔鈴!
跟在老人身後,餘生來到了魔鈴所站處,這裏像一個十字路口的中心,四面八方全是木架,而這個中心的地面有一個碩大的圓形水池,池裏流淌着銀灰色的流體,深不見底。
魔鈴恭敬地對着老人鞠躬:“聃,我來領契紙。”
老人點點頭,站在水池邊,伸出右手虛虛一推,那流體竟像被煮沸一般,汩汩冒泡。
接着,老人掌心向上,做了個上抬的手勢,銀灰的水泡升騰起來,形成了一卷竹簡的形狀。
這時,老人退後,魔鈴上前伸出自己的右手,覆在銀灰卷上,手下的流體如同有生命般,自己徐徐展開來。
餘生在一旁踮腳看向銀灰的書簡,上面竟然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還全是篆體,但更讓他驚奇的是他竟然能全部看懂。
——立契人:艾茹茹……
而契約中的內容則讓他心驚,因為裏面提到了另一個人名,“尤琪琪”。
思索間,銀灰的長卷自動卷回,結成卷形的流體碎裂,顆顆質感的碎片掉回池內。
老人走向池邊,抬手一揮,流體池恢復了平靜,宛如一潭死水。
餘生看着這一幕,心中有些恐慌,這裏的人都具有某種超自然的能力,他們的能力是如何得來的?
“走!”魔鈴瞪着發愣的餘生,不耐煩地喚他。
餘生緊盯着池子,慢慢後退,池邊的老人朝他笑了。
清脆利落的鞋跟敲擊聲提醒他魔鈴已走遠,他不得不朝着她追去。
南嘉見二人出來,迎向前:“這次的立契人是誰?”
魔鈴抬手,緩緩地在面前移動,一張半透明的泛黃契紙出現在空氣中。
餘生驚詫得頓住腳步,就見南嘉伸手觸碰上半空中的契紙,“咻”地一下,契紙就移到了南嘉掌上。
“行!我先去核實她的情況。”說完,南嘉就轉向了一旁的廂房。
機不可失!得抓住南嘉問明白,餘生跟着他進了廂房。
庭院中的魔鈴抬首仰望,留下無聲的長嘆!
南嘉的房間分區很簡單,一邊是長桌,一邊是水池,還是銀灰的水池。
一邊研究着掌上的契紙,一邊走到水池邊,南嘉覆掌朝下,契紙沉入流體中,慢慢融合進銀灰的一片。
餘生趴在水池邊,也想去摸摸,又有些膽怯,遂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水面,平靜的水面突然竄出一條流體,包裹住他的手指后,又抽出五條細絲伸展到餘生臉前,嚇得餘生不敢動彈。
那五條細絲像人的五指一樣晃動着,慢慢移到餘生臉側,出其不意地“啪”一聲扇了他一耳光,在他沒反應過來時,迅速逃回池裏。
餘生捂着臉,指着水池:“南嘉,它打我?”
南嘉憨憨地笑:“它很調皮,最喜歡逗人玩了,每次老小孩都被它逗得崩潰。”
“老小孩?”餘生來了這裏大半天,也沒見到這個人。
“在休息,想進入你的夢界不太容易,老小孩很累。”
說話間,池子裏液體涌動,浮出了卷卷流體,南嘉一一取出,懷裏抱了一大堆,他朝着廂門努努嘴:“我要開始忙了,你去外邊找魔鈴玩吧!”
被趕出房外的餘生小心肝顫了顫,他有多大的膽子去和那個女魔頭玩,順着魔鈴的視線望去,餘生再度驚悚了。
為什麼綠霉月亮的位置沒有改變,還是和剛來這裏的時候一樣?
魔鈴沒有回頭,低聲問他:“你認識艾茹茹?”
餘生漫不經心地回答:“娛樂圈頂流,誰不認識?”
說罷,他想起這裏沒有網絡,也不能用電子產品,又補充道:“艾茹茹是一個演員,目前很紅。”
魔鈴扯嘴笑了笑:“尤琪琪,你也認識?”
餘生看着魔鈴的背影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在做義工的時候,給她做過心理輔導,她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可惜得了疾病。”
魔鈴轉過頭,直視他的雙眼:“所以呢?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餘生瞳孔猛縮,彷彿明白了時間契約的意義,是契約還是審判?
魔鈴高聲冷笑:“審判?你太高看我們了,我們只負責簽訂契約。”
原來,餘生不知不覺說出了心裏話,他很困惑為什麼要簽訂契約。
不是有句老話嗎?“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你到五更”。
餘生斂眉而問:“就像塗洪濤,不!劉大山那樣簽訂契約嗎?為什麼一定要簽契約?”
沒有情感起伏的聲音響起:“劉大山,二十八年前參與滅門搶劫案,負責出謀劃策,尋找獵物,說是案犯首腦也不為過。”
餘生驚呆了,觀塗洪濤的外表三十齣頭,就算他注重保養,實際年齡也不會超過四十五,二十八年前他才幾歲,就能犯下重案?
魔鈴瞥了他一眼:“劉大山自幼失怙,吃百家飯長大,十三四的年紀以打零工為生,利用年紀小的優勢,鎖定獵物、踩點放哨,勾結流竄犯實施犯罪。作案后,他將兩個同謀毒殺滅口,毀屍滅跡,藏匿贓物,自己卻投河自盡了。同村人不知案情,幫他收斂入棺安埋。”
“假死?”餘生聽得迷糊,按照魔鈴所說,劉大山死而復活,難道是用假死的辦法來改頭換面?這種事情古來有之。
“不!”魔鈴又道:“生死簿上出現了他的死亡信息,說明生死簿感應到此人在塵世的陽氣全消。”
“真死了?”還真有生死簿?他一直以為“生死簿”只存在於民間神話,此刻聽起來倒像某種靈敏的儀器,能自動感應人間的陽氣,這都是些什麼鬼?餘生感覺自己的頭腦快炸掉了,如果不是站在這個詭異的空間裏,他肯定把魔鈴當成一名重度患者,“那你們怎麼發現他還活着?掘墓?”
魔鈴嗤笑一聲:“嘁!你是不是盜墓小說看多了?”
餘生搖搖頭,吶吶道:“看得不多,我怕殭屍!”
魔鈴看着他,頗為不屑:“三年前一場慈善募捐會上,劉大山為討女伴歡心,花費八千元拍下一件明星捐出的舊衣,這筆善款為上百名貧困兒童購買了書包和文具。功德簿感應到此事,自發地記載下來,卻嚇壞了抄錄的伯公。一個死人竟自己在塵世做了募捐,且這個人生前惡行滿滿,一次善舉無法抵消生前的罪孽,他必須死!人死債銷,生死簿上已除名的人如何能再死一次?”
“所以要簽立契約?”餘生恍然大悟,可劉大山為何能死而復生呢?這種橋段在網絡小說里太常見了,突然想起自己半年前看過的小說,小說里的轉生童子利用五石還魂陣,不僅讓腐體生肌,還活了兩千年,害得他專門跑去秀美神秘的瓦屋山,靈氣沒採到,倒是帶着兩管鼻涕下了山。
難不成世間還真有還魂的邪術?
餘生的雙眼開始渙散,腦洞大開,把網絡文學裏的民間傳說想了個遍。
魔鈴觀察着餘生的表情,無奈地翻出白眼,搖搖頭:“《生靈舊檔》之《生死簿籍錄》中,劉大山本應死於犯案三年後的槍決。”
也就是說,劉大山提前製造了自己的死亡,逃過了生死簿安排的命運。他一定還有同謀,能夠幫他死而復生並賦予他全新的人生軌跡,而逃過生死簿的舉動是有心栽花還是無心插柳,若是故意設計,則需要他們熟悉生死簿的工作原理和程序,凡人怎會懂得利用生死簿的bug來改變命運?
“你只負責讓他簽下契約,那他是怎麼死的?”
“劉大山好色,我只安排了一場邂逅,逗逗他,哪知我隨便問了一句口令,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了。那是我完成過最簡單的契約!”魔鈴單手撐上下巴,蹙眉困惑,喃喃道:“至於他是怎麼死的,我也不知道啊!”
她對着餘生眨了眨眼,狀似懵懂無辜,一派天真,在餘生倒吸一口冷氣時,又恢復了冷冰冰的神情:“各司其職,莫管閑事!”
一口冷氣沉下丹田,此刻的冷氣機才是餘生心目中的魔姐鈴,天真無邪的形容詞和她八竿子打不着邊。他由衷地佩服這裏的人,人人都是演技派,精分戲份隨手拿捏。這口飯碗老實人可捧不了,他這個正常人能在這裏混得開嗎?
相對無言,魔鈴移開視線,仰望天空,餘生不明白她為何對發霉的月亮如此情有獨鍾,遂問她:“這裏的月亮為啥綠油油的?”
“每隔一段時間,月亮就會變成這樣”,魔鈴有些惆悵,津門事件后明月高懸的景象多年未見,輕嘆一聲:“算起來,上一輪明月還在七十年前。”
“周期性發霉?”餘生偷覷望月的側臉,小心翼翼地問:“七十年前你見過?”
魔鈴倏地轉臉盯着餘生,眸子裏的冷意刺得他後背發寒,差點給她跪下了。
還是南嘉的聲音拯救了他,在他眼中,南嘉已經化身為胖胖的快樂天使。
“接着!”南嘉扔給魔鈴一顆銀灰色的水滴。
餘生揉揉雙眼,他沒有看錯吧!
指頭大小的水滴飛到魔鈴面前時,瞬間變作了愛心形狀,顛顛地撲進魔鈴伸出的掌心裏。
視線看向魔鈴,冷氣機居然笑了,嘴邊帶着淺淺的溫柔,餘生再次感嘆這個世界太玄幻了,小水滴也變萌寵了。
滿臉憨笑的南嘉用力拍了拍餘生的後背,安慰着:“跟着魔姐鈴出任務肯定輕鬆!”
魔鈴看向南嘉,溫柔道謝:“胖嘉,辛苦了!”
南嘉擺擺手,想起什麼:“老小孩還在休息……”
“讓他直接去牧那裏!”魔鈴笑臉盡收,看向餘生,冷冰冰道:“你跟我走!”
餘生聳聳肩,笑着向南嘉辭別,走出紅木大門后,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薪酬的問題。
“魔姐頭,你們的待遇怎麼樣?五險一金齊全嗎?僱主責任險上了嗎?那個小愛心你放到哪裏去了?”
聒噪聲如魔咒,魔鈴握緊雙拳,努力剋制,才忍下揮向餘生的拳頭,她停下腳步,定定地看着他:“你是經過了回爐重造嗎?”
“啊?”餘生不解,美人老闆第一面就歡迎他歸來,魔鈴又詫異他的改變:“你也曾經認識我?”
魔鈴瞪了他一眼,吐出冷冷二字:“閉嘴!”
識時務者為俊傑,餘生聰明地拉上嘴巴的拉鏈,肚子發出一陣陣轟鳴聲,驚覺飢腸轆轆,空地外已是萬家燈火,而他在異界裏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完全不知饑渴。
空地上停着一輛紅色跑車,餘生竊喜可觀的薪酬福利,愉悅地吹起口哨。
魔鈴颯爽地拉開車門:“上車!我們先去牧那裏,再去接人。”
“‘牧’又是誰?”
魔鈴的回答消失在夜色中:“庶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