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功勞
滄水府的一處監牢裏，鄭卓鄭林背靠着背坐着。這地方的地上鋪着還算整潔的稻草，只是旁邊的便桶似乎很久沒有更換了，裏面的屎尿堆得很高，散發著臭氣。一大群蒼蠅嗡嗡嗡地亂叫。
鄭卓“啪”地往自個臉上一打，罵了聲：
“又來了！”
鄭林低着頭，不說話，只是眼角略微抬了下，又低下去了。
鄭卓的話音未落，腳步聲就響了起來，然後是鐵勺子敲擊木盆的聲音。
“莫躺屍了！速速起來！”說話的是個獄卒。他瘦瘦小小的個子，皮膚很白，也沒怎麼長鬍子，卻張了一臉的痘。他拿着個勺子，提着桶斑痕遍佈的木桶，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打開牢房的門，然後把木桶往地上一丟，濺出許多的稀食，落了一地。
“怎麼還不起來，要勞動我去伺候你們吃飯么？大英雄？”這獄卒冷笑道。鄭卓掃了他一眼，才慢騰騰地坐起來，推了身邊的鄭林一把。鄭林依然埋着頭，不想動。鄭卓拉了他一把，把他拽着一起站起來了。鄭林只好依然垂着頭，慢騰騰走向木桶。
那獄卒見了，突然往前一衝，飛起一腳正揣在鄭林肚子上，把他踹得大叫一聲，仰面倒下去，捂着肚子打滾。鄭卓瞬間雙目圓睜，咬牙握拳，就想打人。但他握了三握，到底是沒敢動手，又把手放下了。
“你低什麼頭呢？冒領功勞的時候不是昂着頭得意得很么？”獄卒冷笑道。“虧得朝廷英明，查出了你們的勾當。”
原來，這鄭卓鄭林自從被王遠道安了個設伏破敵的功勞后，雖說被事實上看守住了，但到底是好酒好肉快活了許多天。但後來，隨着樞密院派人細細查訪了詳情，很快就查明這“破敵”一事純屬捏造。於是王遠道被檻車入京不提，鄭卓鄭林，也被就地關押了起來，等待新的處置。
聽這獄卒這番話，鄭卓又不禁緊了緊拳頭。一旁的鄭林慢慢爬了起來，依然是垂着腦袋，死人般向木桶重新走過來。
突然間，卻聽有人喊了聲：
“王命到！”
這句話並沒有激起什麼直接的波瀾，因為所有人都愣住了，根本沒反應過來，或者說，根本就沒把這種場地和“王命”這個詞聯繫到一起。可馬上，隨着一個穿得光閃閃耀眼的宦官帶着六個隨從在本地大小官員的簇擁下走進來，由不得他們不反應過來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鄭卓。他馬上往地上一撲，跪了下來，高高撅起了屁股。鄭林和那個獄卒也反應過來，緊挨着鄭卓跪到了一起，一起撅高了屁股。
那宦官也沒管這些人被嚇傻在當場，垂着手站在原地不動。他身後的隨從們則一擁而上，絲毫不給鄭卓鄭林反應時間，給他們一人披上一件錦袍，簇擁着往牢房外頭走去。鄭卓暈乎乎的，一時搞不清楚狀況，暗道：
“這些人是要來殺我了么？”
他想到這，眼睛不自主往邊上掃過去，要去看那個獄卒，只見那獄卒依然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鄭卓有心掙脫身邊環繞的人群，過去揍那個獄卒一頓，好歹在死前解解恨。但他身邊的人把他圍得很緊，鄭卓較了幾次力氣，都沒法掙脫，只好被裹挾着往院子裏走去。
他們穿過黑乎乎的走道，出了門，眼前頓時明亮起來。鄭卓好多天沒見過太陽，一時間睜不開眼睛，被晃得頭暈目眩。他趕緊閉上了眼睛，眼前依然是紅彤彤的一片。他閉着眼睛走着，走了許久，才覺得眼前的紅光慢慢平息了下去，便嘗試着慢慢睜眼。
他正身處於一個四方小院裏。院子裏放着兩隻大木桶，裏面盛滿了水。簇擁着他們的人一起喊道：“兩位好壯士！洗個澡吧！”說著，不等他們答應，就七手八腳把他們扒去了衣服，扔進了水桶里。
鄭卓被扔進桶里，這才發現裏頭裝的竟然還是熱水。他心裏驚疑，不自覺便想到村裏頭殺豬前的景象來。“這，這官府殺人，怎麼還要洗涮？”他又驚又怕，呆坐在桶里。忍不住渾身發抖。他的左右各站過來一個人，從木桶的側壁上拿了布，蘸着熱水往鄭卓的身上臉上擦，搓出滿滿的黑泥來，在桶里飄了好幾層，完全覆蓋住了水面。鄭卓左邊的人忍不住笑道：
“壯士委屈了。”
鄭卓木愣愣的，也不知回應他什麼，只是繼續呆坐在桶里。陽光照耀在他的頭頂上，讓人眼前暖烘烘一片，迷幻幻地催人犯困。也不知過了是長是短的時間，鄭卓感到自己的身子被從左從右地用力抬起，抬出了浴桶。他光着腳踩在地上。地上有些發燙。他低眼一看，竟有雙布鞋完完好好地擺在他的面前。他很張狂地把腳往裏頭一踩，卻伸不進去。身邊一個人彎腰幫他把鞋子拉大了些，替他穿好鞋。鄭卓覺得這鞋子整潔又好看，只是有些緊。
鄭卓往身邊一瞅，鄭林也是和他一樣，濕漉漉地從浴桶里被撈出來，然後和他一道被重新披上一身錦袍。
那宦官依然拱着手站着，身後聚了一幫子人。
鄭卓鄭林緊了緊衣服，木愣愣地站成了一排。
宦官突然拍了拍手。他的手掌很細小，拍出了清脆的聲音。緊接着，他的喉嚨里傳來了很有些清亮的聲響：
“傳大王命！”
“壯士，快跪下！”鄭卓身後剛剛幫他搓澡的花衣服人悄悄戳了他一下。鄭卓對“跪下”兩個字向來是很敏感的，立刻忙不迭跪下去了。鄭林比他動作稍微慢一些，但也一起跪下了。
“大王命曰：”
宦官的聲音音調很高，像銅鑼一樣富有穿透力。
“鄭卓、鄭林性子忠勇，立了功勞，要好好嘉獎。讓他們去找他們的長官，給自己討個封賞。欽此。”
說罷，宦官不等鄭卓鄭林反應過來，笑盈盈地走上前去，一手拉住一人的手，道：
“壯士快起來！我知道壯士受了委屈，但大王是明察秋毫的，絕不會辜負了有功之人。快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