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午朝
梁王到底是穿了一身暗黃的朝服，戴了頂雙翼的襆頭，衣裝整齊地坐上了正殿的龍椅。他在座位上整整齊齊地端坐着，面無表情，卻偷偷觀察着手下大臣們的模樣。
今天的午朝不是大朝，來得人不多，只有宰執、六部重臣和秉筆的侍郎們。人們分兩列在室內站立着。梁王左手下方，是樞密使顧駱行，他和門下侍中甄元義、中書侍郎劉興沛兩位相公挨着站着。他們的身後，則是樞密副使蘇珍和董信。
梁王的右手下邊，站着尚書左僕射韓善韓相公。自從之前的尚書右僕射寧相公致仕后，尚書右僕射的職位一直虛置着，不曾有人坐上去，所以這位韓相公，就成為了尚書省當之無愧的一把手。他的身後，則站着六部的主事官。今天這間小小的正殿裏，竟是集齊了五位紫袍大員。
梁王定睛觀察他們的表情。
顧駱行老態龍鐘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垂着手站着，眼睛半睜不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梁王雖然不喜歡這人，但也談不上討厭他。這顧相公既然想裝木雕泥塑，那就讓他裝吧，總比給自己添堵來得好。
甄元義和劉興沛兩位相公站得也很端正。他們並沒有低頭，反而直挺挺地看着梁王。這兩人其實不大管事了，但還是閑不住，什麼事都喜歡上書插一腳，梁王也有些厭煩他們。
而最讓人討厭的就是蘇珍了。他此時沉着張臉，眉毛幾乎能擠出水來。這廝過去十幾天裏，連番上書，說前線敗局如何如何慘烈，話語裏明着暗着是在職責梁王不該下令快速進軍。呵！且看他今天見到寧碩賊投降，是什麼表情！
至於韓相公，梁王倒不算擔心。梁王也曾聽說過他的一些家醜，知道這韓相公為了避嫌，不大敢去干涉太多和寧碩賊有關的事情。想到韓相公的家醜，梁王幾乎要忍不住笑出來。呵！這韓相公也是很有學問的人，招女婿卻怎麼這麼沒有眼力，可惜了他家的姑娘，嫁了個這麼樣的人！
想到姑娘嫁人，梁王心裏又忍不住得意起來。自家的王妃阿小，如今正在大殿後面的屏風後頭，悄悄藏着，準備見識下她丈夫的英雄武略來！當然是英雄武略，今日要歸降的可不止是寧碩賊，那四家叛亂了的藩鎮是要一起歸降的！雖說……雖說這條件有些優厚了，過程也有些波折，但他們到底是投降了的！這更顯得自己寬容大度，還顯得自己是有勇有謀，真可謂是文韜武略在一起也！他悄悄想像着阿小過會將會多麼激動，對自己多麼的崇拜。
殿下站立的眾人，也不知道在各自想着些什麼。
正在這時，卻聽個宦官喊道：
“宣胡節山上殿！”
這聲音一層層傳呼下去，此起彼伏。過了一會，聲音漸漸平息了。又過了一會，一個宦官引着個大胖子一搖一擺地走進了大殿。
那胖子今天披着件五彩斑斕的半領開胸衫，卻並不見絲毫風流洒脫，反而像個包着綢緞的大肉球一樣，實在滑稽得很。卻見他搖搖晃晃走上了大殿，還不等梁王身邊的宦官說話，就“撲通”一聲往地上一撲，震得這本就有些陳舊失修的大殿幾乎晃動起來。
“罪臣胡節山，誠惶誠恐，死罪死罪，見過大王！”
那胡節山雷鳴一般的聲音，卻帶着哭腔吼道。
只這一下，大殿裏的眾人，就大多面帶驚異起來。
梁王得意地看下去。蘇珍的反應最讓他開心不過。只見那蘇相公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反而是顧相公的表現讓梁王有些不滿意。那顧相公還是垂着個腦袋，半閉着眼，一臉無悲無喜的樣子。
梁王略微等了一會，極力控制住自己不要顯出激動的神色，雲淡風輕地輕輕說道：“汝有何罪？
他身邊的宦官清了清嗓子，高聲喝道：
“大王問你有什麼罪！”
地上的那顆肉球掙扎着彈起了一個腦袋。那是張毛茸茸的很粗獷的臉，卻一臉小孩子般的委屈。
“臣等不該欺心誑上，驅逐長官，還拖欠朝廷賦稅，實在是罪在不赦！如今朝廷大軍壓境，俺們怕得很，還求大王發發仁慈之心，把我們作個屁，放過了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流眼淚哼鼻涕吐吐沫，看上去很是情真意切。
梁王聽了，微笑着點點頭道：
“你們久居草野，不識禮數，一時神狂失措，難得有改過之心，寡人很是欣慰。四家軍鎮皆有改過之心么？”他這次說話聲音大了很多，而且還是慢條斯理的，所以就沒有讓宦官幫着再複述一遍。
胡節山連連叩頭道：
“大王！是俺們四個軍鎮一起投降！俺們都有改過之心，絕不敢再胡作非為了！還乞求大王高抬貴手了吧！”
梁王微笑道：
“好，你且回去，等候寡人的詔書。”說罷擺了擺手。又一個宦官上前去，想要把胡節山攙扶起來，卻攙扶不動。沒奈何，又招呼去了五個宦官，才一起把胡節山扶起來，攙着他一拐一拐下殿去了。而到此時，這場簡短的午朝，也即將謝幕。
可忽然間，蘇珍蘇相公從隊列里往外頭一闖，躬身施禮道：
“大王！臣有話要說！”
梁王頓時大怒。但他到底也是個正經君王，面對個正經相公，體面還是要有的。於是他強壓怒氣，眉頭雖皺了皺，卻並不見多少波瀾道：
“寡人今日疲乏了。蘇相公有事情要說，且寫了奏摺遞上來，寡人慢慢去看。”
甄元義和劉興沛兩位相公也一起出列，躬身施禮道：
“大王剛才說要寫詔書，要我們隨侍么？”
梁王道：
“不勞煩兩位相公。我自去找個小舍人便寫了來。”
兩人還要說話，梁王卻一轉身，回頭走了。
卻說，這梁王的效率還真是很快。他中午罷的朝，下午時分就把詔書寫好了。詔書里的處置也果真寬仁，乃是將先前“驅逐長官、拖欠貢賦”的四家軍鎮一概赦免了，還許了他們自己推選節度使。除此之外，詔書里還表彰了出兵的各路功臣，皆有封賞，也自然是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