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事事順心
“我,即是光欲!”
拉司忒的自我宣告,就好像色孽誕生時的第一聲啼哭。
只不過色孽在整個銀河中央開啟了一個巨大的名為恐懼之眼的亞空間裂縫。
這是現實宇宙與亞空間之間的最大門戶,無數惡魔以及邪神低語從此發出,影響着整個人類帝國。
拉司忒的宣告產生的作用,並非在現實宇宙中,而是在亞空間內。
混沌邪神可以在亞空間中佔據一席之地,由此開闢祂們的巨大國度。
邪神光欲的領域,位於亞空間中遠離四神之地,如同一片狹小的豆莢。
它之所以只有那麼大,是因為光欲只需要那麼大。
那片領域中,有一片行星大小的空間,最高處,是蒼白的王座。
“讚美真正的主,偉大的光欲,我信仰與一切的擁有者!”
廊橋下,海恩與努斯格林同時跪倒,心甘情願奉上最忠與至誠。
在努斯格林繪畫這段時間,拉司忒帶着海恩來到了廊橋下,他能清晰感知到光欲之子的痛苦,他是前來安撫努斯格林的。
好在,努斯格林恢復得很快。
“主,我想離開黎庭,去更遙遠的世界,播撒您的光明。”
努斯格林懇請着。
拉司忒試圖挽留他:“你在黎庭,也一樣可以……”
“不,主,有真正需要我的地方。”
努斯格林已經想通了過去的一切,他深刻的明白了許多事,更清晰主的想法。
“……”
拉司忒伸出的手收回,神色黯然了些。
對於自己在這個世界發現的第一個擁有純凈靈魂的追光者,他於努斯格林有着強烈的護犢之情。
因此他斬斷了色孽伸向畫家的手,哪怕為此花費了不菲的代價。
“什麼時候出發,你可以休息一段時間……”
“我迫不及待,向世界宣告您的榮光,我將以光欲之子的身份,點亮那些心靈與現實中的黑暗!”
努斯格林的狂熱不亞於任何人,他的狂熱中總是帶着一份歇斯底里的優雅。
“我知道了,對了,努斯格林,你知道我的聖數嗎。”
“當然,您的聖數,是四,以及四十四。”
“我的聖數,代表着追光者終將事事順心。”
拉司忒轉身,離開了這段廊橋,離開前,他伸手,制止了海恩繼續跟着自己。
他需要一點點時間安靜。
海恩和努斯格林在他離開良久,才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如何面對主的恩德,但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那麼快離祂而去。”
海恩想起先前在官廄的時候。
主用一個消食的冷笑話,來安撫他的緊張。
他看到了主並不願意放任努斯格林離開這裏。
努斯格林的眼中卻充滿了悲傷。
“海恩先生,您不知道……
主對我的恩賜太厚重了,這裏是哪裏?這裏是祂的腳下啊!
我在這裏追求我的夢想,看似備受阻撓,實則沒有任何風險,我永遠都在祂的庇護之下,沒有任何意外會發生。
二十六年來,祂始終注視着我,你們也通過一些人將畫紙與顏料交付到我手中。
你們甚至因為祂對我的厚愛,想通過讓我去到上層居住,來讓主改變主意,換到一個更優渥的環境中……
祂不願意看我去承受更多的苦難,祂不願看到我遠行,在未知之地遭遇真正的挫折。
可是……
可是祂會因為擁有追光者本質之人的受難而感到痛苦,這是祂作為光欲必須承受的悲哀。
海恩先生,我,想要為主減輕痛苦,哪怕減少一點也好。”
努斯格林的眼淚完全沒法忍住,連成線的淚珠從臉頰滑落,打到他的手掌上。
他的樣貌也在此刻發生了變化。
畫家以全新的姿態站在海恩身旁,只比這位高大的雷霆戰士矮一個頭。
他淺金色的短髮下,俊美如畫中人的面龐卻因為哭泣而不甚雅觀。
努斯格林能感覺到自己現在的強大,在他陷入無法自拔的狀態完成這副名為神降之日的畫時,他獻祭了自己的過去,通過那場滅世與新生,獲得了光欲的賜福。
“為了能讓我的遠行有所支撐,祂甚至賦予了我這離家遊子以足夠的力量,這是祂的力量,我能通過祂的力量感受到追光者的痛苦。
可這是祂承受的痛苦海洋中的一滴水!海恩先生,我沒有時間在此逗留了。”
畫家言盡,向這位二十六年前不遠星河趕來守護自己的雷霆戰士鞠了一躬,接着向自己的一副畫中走去。
他像走入真正的世界一般在那副名為安卡林農業世界平原的畫中前行,直到消失在畫中的地平線盡頭。
海恩被努斯格林的泣訴深深震撼,直到其他的畫像是被大風卷進那副《安卡林平原》中,他才清醒過來。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努斯格林您,會成為被祂第一個選中之人的原因吧,祝您遠行愉快,事事順心!”
拉司忒在底層的住所,是由四十四門徒精心挑選的。
它自成獨棟,在整個巢都下層,很少有這種建築,以帝國的統治觀念來看,下層人不配享受這種待遇。
孩子即將遠行的不安,令追光者之神眉頭緊皺,難以展顏。
歐塞里斯在拉司忒回家的途中,彎着腰來到他的身旁,開解自己的主。
“您終於向銀河宣告了自己的到來,我的主,一切都將沐浴在您的榮光之下。”
“歐塞里斯,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有很多的缺點,最嚴重的一個,是我幾乎沒有耐心。”
這困擾了拉司忒前世的問題,在這一輩子,也有很多體現。
“不,主,您的缺陷並沒有您認為的那麼多,您也沒有您想像得那麼不堪,您根本不知道您到底有多麼光潔偉岸。”
歐塞里斯作為四十四門徒之首,他對此最有發言權。
“我捨不得努斯格林的離開,可是沒有辦法。”
光欲將自己在二十六年來的作為和盤托出。
祂道:“過去的二十六年裏,我一直在想,能不能不通過任何犧牲,沒有別的人為此付出鮮血與靈魂,家人與兄弟,便可以拯救世界。
我對此付諸以行動,在那段時間裏,我依然抵觸自己作為【對光的渴望】這種情感的集合體。
我沒法確信自己的信念,然後我去嘗試了,再然後……
我失敗了,一次,兩次,十次,一百次,一千次……
我的力量不值一提,我在一次次失敗中亡羊補牢,將損失降到了最低。
我開始反省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最後我發現,很多時候我只相信自己,我只依賴自己,我一直認為自己可以解決一切難題。
可我那時只是個還不敢承認自己是神的懦夫!而在我之前,已經有四個半在這方面有充足經驗的……老東西。
即使那幾個老東西都要藉助外力,為什麼我會覺得,憑我一己之力,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所以您慷慨的選擇了將這份光榮的使命,帶給您的子民!”
歐塞里斯心潮澎湃,他從來都知道自己的主是怎樣的存在。
祂缺少耐心,是想要最快解決這些苦難,祂孤軍奮戰,只是為了沒有祂珍重之人的鮮血流下,祂抵觸自己的身份,是因為害怕自己會失敗,從而使得追光者們再也看不到光明。
祂可以自私得不愛整個世界,但是祂可以無私地去愛那些以祂為道標的追光者們。
二十六年前,門徒們在自稱邪神的祂的指引下,以為是在出賣靈魂給亞空間,誰知道,只是靈魂從黑暗中走進了光里。
“不,歐塞里斯,我覺得我格外的卑鄙,一方面,我不得不讓像努斯格林這樣能獲得我賜福的人去改變世界,擴大追光者的數量。
另一方面,我又不想讓他去遭遇真正的危機……”
這個亞空間第六邪神的內核曾是一個凡人的靈魂,他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堅強。
“主,就像您當初對我們說的那樣,從與您定契開始,我們的靈魂就將不再被自己所有,所以……
死亡又如何,我們的靈魂在第六邪神,光欲的手中!我們將魂歸光欲!”
歐塞里斯以拉司忒為目標學習到很多東西,再將這些東西堅定的再度還給拉司忒,這就是神與祂的追光者的奇妙閉環。
“是的,你們的靈魂在我手中。”
拉司忒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自己最珍貴的財富,它們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祂終於露出了笑容:“叫上他們一起來聚餐吧,終於以第六邪神現世的話,可以開始改變黎庭了,這裏現在的樣子讓我感覺很不舒服,對了,聚餐的地點,就選在教堂吧。”
接下來要商討的是一件大事。
黎庭的變革,將會被帝國關注,作為靈族之後又一個統治銀河的霸主文明,帝國不會容許有人挑釁這必須的統治。
在這方面,四十四門徒里,有人經驗十足。
這是聖餐!歐塞里斯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
只可惜,光欲之子遠行了,否則這將是一場完美的家宴。
歐塞里斯很快離開他侍奉的神,去聯繫其他門徒,這個消息會給一直想要正面見到祂的門徒們最大的驚喜,他也想看到他們的喜悅。
歐塞里斯很清楚聚餐將在入夜前開始,他知道主的一些習慣。
大多數門徒在聽到他的轉告后都欣喜若狂。
直到來到這個星球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總督朵安那裏。
朵安作為一個思維健全的女性統治者,她在這方面的心思更加縝密,而且能發現一些歐塞里斯也無法看到的東西。
“你將主的話,重複一遍……”
當朵安聽到失敗一千次,一萬次甚至欲言又止時,她的表情沒變,但是捂住了嘴,她的牙齒咬在了被擋住的下唇上。
歐塞里斯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怎麼了?”
朵安從總督辦公桌的一摞紙中,取出一張。
這是九年前帝國發下的一份統計文件,那時她還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九年來,與這份統計文件相關的事,一直在發生,她卻沒有意識到哪裏有問題。
歐塞里斯從她的手中拿到了那份文件,接着,這位主教痛苦的想要撕碎這張紙質品,卻又沒法下手。
他將這份文件假裝遞還給朵安。
“祂替我們承受了所有的罪孽,在出賣靈魂時說好的,這些事本該由我們來做,祂食言了。”
朵安對主抱有相當的不滿,只是對祂的忠誠與喜悅越發的多。
“……對了,我想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歐塞里斯轉移了這個沉重的話題,聖餐的時候,他不想拿苦瓜臉去面對主。
“什麼日子?”
朵安有點沒反應過來。
“你不知道,這很正常,主在當初給過我你們的出發時間,因為大家當時都在不同的恆星系,所以各自出發時的時間不盡相同。
事實上,按照泰拉日來計算,我們的出發時間是4月的4號,下午4點44分。
儘管黎庭現在已經入秋,可是泰拉,現在是4月4號。”
歐塞里斯將這份紙質文件小心收起,放進自己的懷裏。
“還給我!”朵安伸手索要。
“遞了半天你不接,現在還想要?伱想得美!”
歐塞里斯撒腿就跑,絲毫沒有給自己留點作為首門徒的臉面。
歐塞里斯離開后,朵安看向了腳鏈。
“是在為我們慶生嗎?”
當四十四門徒出賣靈魂之時,他們的第二次生命就開始了,那一刻起,他們重獲新生。
那一天對他們很重要,只是那段時間他們思緒很亂,大多數人記不住那個時間。
好在主為他們記住了。
巢都的時間很難計算,畢竟沒人看得到天空。
但歐塞里斯作為曾經的機械教主教,他對時間這個單位異常敏感。
黎庭的這一面開始轉到不被恆星照耀的地方時。
教堂里擺放上了一張巨大的長桌,四十四門徒們到來后,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蠟燭的光微弱,卻照亮了關掉電燈的教堂。
海恩有些糾結的看着自己的座位。
他的座位上被墊了好幾本書,可事實上他人高馬大。
直到這張桌子和旁邊的椅子莫名其妙高了起來。
“哈哈哈,海恩你……”
海恩身邊響起歡快的童聲。
那來自於另一位門徒,在出賣靈魂給主之前,他們就謀面過一次,在帝皇身邊。
那位苦大仇深的寂靜修女,此刻是個漂亮的小女孩,還扎着羊角辮,臉上甚至有小雀斑。
聽到自己的聲音后,寂靜修女才意識到,自己和眼前的海恩一樣變成了小孩子。
不僅是他倆,所有的門徒都一樣。
老老實實爬上自己的座位,海恩開始在想這副身體有多麼不方便。
他又覺得墊的書是不是少了點。
他們的心態甚至都回到了小孩子,多了幾分天真活潑,幾個門徒趴在了桌上,同樣是小孩子的歐塞里斯惱羞成怒,在大高背椅上跳腳指責他們沒有注重自己的儀態。
那幾個門徒直接衝著歐塞里斯做起了鬼臉。
這時,一個身影推着巨大的蛋糕,從門後走了出來。
祂掃視了這一圈小屁孩——他們在自己真正的童年時期,都飽經各種磨難。
縱使成年之後,他們也沒有過別人為自己慶生這種奢望。
光欲一手舉起蛋糕刀,一手拿出一疊小尖帽。
“誰要生日帽?誰要小蛋糕?”
“我!”
四十四隻小手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