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光欲之鑒
“物質提供者提供的不僅僅只是物質,還有希望!”
這是來自於一支遠征軍團的原話。
那時,他們跳幫到一艘異形戰艦上,才發現那是一個陷阱,一個專門用來坑殺帝皇天使星際戰士們的陷阱。
這戰艦上找不到一粒糧食,空氣都稀薄到了極點,縱使星際戰士們有一個能消化陶瓷和金屬粉末的鋼鐵之胃,也沒法在這樣的環境中存活下去。
就在那個時候,一名物質提供者從戰艦的人質倉中走出,為這支深陷重圍的軍團帶來了食物、藥品甚至是新的手臂、眼睛和內臟器官。
這聽上去似乎有些駭人聽聞,但帝國對此的報道是傾向於正面的。
帝皇的天使們從此將物質提供者視為帝皇的光輝,因為這些憑空造物者的偉力太過不可思議。
而將之與帝皇聯繫在一起,是絕無僅有的唯一不異端的想法。
從帝皇開始承認物質提供者的地位起,這些光輝就開始被大遠征的各個軍團哄搶。
他們渴望有一名物質提供者在自己的軍團中,那麼各種補給的短缺將不會那麼迫在眉睫。
事實上,帝國一直在徵召物質提供者參戰,響應者良多。
但也有一個傳言,讓後來的物質提供者不願再參戰。
那就是,從沒有物質提供者活着從一個戰場上離開過!
因此,拉司忒隱瞞自己是物質提供者並且謊稱有農業世界的姨媽姨父為他按月送食物這件事,在官廄里這群人的大腦里,得到了合適的腦補。
這太合理了,一直隱藏自身,因為恐懼戰爭和死亡,直到被一個蠢貨舉報為異端,不得不站出來,自證物質提供者的身份。
想到這裏,官廄里底層官員們的目光落到了芬多身上,但沒有一分同情。
芬多的大腦延遲也在這時得到響應,他被這些目光咬住了心臟,心跳都要停止,呼吸變得很困難,眼前發黑。
他決定求饒,他是最怕死的!
“拉司忒先生,您不必親自到這裏來的,我可以為您料理一切!”
一個壓抑着所有怒火,盡量讓自己表現出微笑的高大男性從官廄外走了進來。
從教堂來到這裏,花了他不到一分鐘,本來可以更快,但他需要時間平復呼吸和心跳。
“海恩,是我先發現的……”
伯里對於這位高大英俊陽光帥氣的同僚一向嫉妒有加,這也是為什麼他老是侵犯對方轄區的原因。
直到現在他也不打算放手,發現一名擁有此等創造能力的物質提供者,獎勵可能會大於發現一名異端。
如果能勸說對方加入某支軍團,那麼,他將直接搬到上層居住,成為他心心念念的老爺們中的一員。
海恩沒有給伯里把話說完的機會,他一拳頭就搗在了伯里的臉上。
這蠻橫的一擊簡直就像是動力錘在揮擊。
身高兩米三的海恩,跟伯里這個凡人,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存在。
“我還在吃飯呢。”
拉司忒提醒了一下海恩,海恩這一拳徹底砸實,他的午餐可能還要欣賞一副倒胃口的動態畫。
本來要爆開的頭顱,最終卻是帶着身體一起橫飛出去,但顯然也是活不成了。
海恩終究還是被沖昏了頭腦,他那些缺陷雖然在二十六年裏被修復了許多,但始終還是存了根,他因為褻瀆而產生的憤怒,讓他沒有想到最好的處理方法。
跟着伯里一同到來的其他轄區的官員就這樣看着自己的長官開始慢慢死亡,嚇得不敢做聲。
海恩吩咐着他們:“我有總督的親筆信,伯里死有餘辜,他的罪名很快就會被通告……
你!頂替他的位置,那邊由你來管理,任命很快就會下達。”
海恩趕走了這些不速之客,他們走時還在頭腦發懵,但海恩手裏的親筆信不是假的,上面有着總督的證明,就算作假,誰敢?
完全不明白什麼情況,為何自家長官會與總督有建議的本官廄底層官員們不敢多想。
他們在海恩一拳將伯里砸到瀕死時就捂住了想要尖叫的芬多的嘴,現在,他們將這個蠢貨拖了出去。
知道的越少,對自己越有好處,他們是明白的。
他們之所以對拉司忒如此客氣,是因為海恩每天都會鄭重其事的跟他們交代一次這方面的問題,並且暗示過如果出了紕漏,他們會有什麼下場!
當官廄里只剩下海恩一個人,他跪倒在地。
拉司忒細嚼慢咽,最後慢慢喝下一杯冰茶。
“朵安想讓您搬到塔尖居住。”
海恩就這樣直呼了總督的名字,好像總督沒什麼了不起的一樣。
“不去。”
拉司忒對於挪窩這種事相當抵觸和任性。
海恩頓時煎熬無比,讓偉大的主居住在下層,這比殺了他還難受,他已經忍受這種煎熬二十六年了。
他穿着動力甲時,雙拳錘殺過不知多少異形領主,可現在它們卻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扶起主的旗幟。
那具廢舊的MK1型動力甲,隨他的過去,一同埋葬在了二十六年前。
“那您接下來打算……”
海恩渴望神諭。
“我坐會兒,飯後消消食。”
邪神的低語,納垢聽了都得咧開嘴大笑。
與官廄里的氣氛不同,官廄之外,壓抑而可怕。
海恩自然不是一個人來的,當這個消息傳到那座隱秘教堂,四十四個人沒有一個能按耐得住憤怒。
最終,為了不叨擾到主,僅有數人尾隨海恩身後到來。
“把他交給我。”
腳腕上有着鏈環的女人用命令的口吻對官廄官員們指使着。
她的面容藏進兜帽里,她穿着暗金色的華袍,這黑金兩色的袍子沒有袖子,她的雙臂上,有着黎明之吻,那是太陽與雲霞的圖案。
朵安庫珈忒,黎庭總督!
這些被上層人視為賤民而不是官員的最底層管理者迅速跪了下來,再沒有半句話。
他們沒想過,自己長官海恩的話會那麼快得到證實。
作為掌管數百億人生死存亡的最高管理者,朵安位臨於數千個黎庭巢都城市的,是這些底層永遠無法見到的大人物才對。
她可以隨意制定整個星球的法律——只要不與帝國的理念徹底相悖。
朵安身後的人將大腦停轉的芬多踹倒在地。
朵安失望的看着這個一而再再而三尋死之人。
“你本非死於主,主卻拯救了你不止一次!”
芬多還沒明白現狀,他的腦子不夠用。
旁邊跪倒的底層官員對這異端邪說頭皮發麻,可在總督身邊手持利刃的護衛緊盯里,他們開口。
“我知道的不多,但七年前,你應該被處死的時候,是……用食物賄賂了我,讓你活了下來。”
那底層官員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來稱謂那位神秘的拉司忒先生。
他這話是對芬多說得,芬多睜大眼睛,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噎住了。
“我沒有耐心再聽你的犬吠!”
朵安的護衛踩碎了這顆頭顱,她不是四十四人中的一員,但與總督的長期相處中,她也得知了二十六年前的真相。
賦予黎庭第二次生命的主,不容褻瀆!
芬多的死,換來跪倒官員的抖若篩糠。
“現在,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偉大的主,賜予你們、我乃至於整個世界第二次生命的偉大存在……”
總督的女聲帶着狂熱與虔誠,在兩名底層官員耳邊唱響……
那座暫時被畫家棲身的廊橋下。
一塊亞麻布和橋身形成,幾乎沒什麼私隱可言的房間裏,畫家抱着頭,痛苦的回憶,在不斷湧現出來。
當祂不再欺騙自己,世界就會得到原本的真實。
“二十六年前……二十六年前……”
畫家撿起筆,在旁邊空白的畫板上開始作畫。
同一時間,他的記憶開始捋清,慢慢梳理開來。
他出生在一座普通巢都城市的上層,父親是享譽好幾個城市的畫家,母親是他的助手。
他的家庭光鮮亮麗,但這是一個假象。
早在數十年前,這個名為阿卡彌的巢都世界就被帝國質疑受到了異端污染。
恐怖邪說在當時尚存的底層流傳開來,推翻帝國暴政的忤逆之言與日驟增。
帝國將阿卡彌提到了滅絕令審核名單中,按照帝國法律,這個審核流程將最多持續一百年!
一個行星世界無比寶貴,帝國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將整個世界毀滅。
這項審核的持續,終止於異端已經污染到上層!
當時的總督都已經成了亞空間邪神的棋子。
亞空間,是一個基於現實宇宙而誕生的精神與物質混合的特殊領域。
智慧生命的情感與慾望,在這個特殊領域裏,用漫長的歲月造就了混沌諸神。
其中最強大的四位混沌主神,又或者說混沌邪神,是為:
知識與智慧之神,奸奇。
力量與勇氣之神,恐虐。
生命與永恆之神,納垢。
藝術與美麗之神,色孽。
祂們的真名無人得知,但四大主神的神職與祂們為世人所知的名字似乎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而祂們確實神如其名。
奸奇,萬變之主,喜歡一切陰謀與算計,祂最享受變化給祂帶來的樂趣,一切足夠有趣的計劃,哪怕是在針對祂,都能取悅於祂,祂掌握亞空間最強大的魔法,即靈能。
恐虐,顱骨之主,祂憎靈能,亦是萬變之主的死敵,祂不屑於任何拐彎抹角的算計,祂喜愛直來直去的勇武,力量,暴虐,戰爭,用絕對的勇氣與力量證明自己的價值,這是祂奉行的理念。
只要你鼓起勇氣,向祂正面揮刀,那麼你將獲得祂的喜悅,你將超越恐虐領地上的無數惡魔,被祂的目光垂青,從而獲得恐虐的力量。
納垢,瘟疫之主,疾病,病毒和細菌,蛆蟲與畸變的血肉,都是祂的傑作,祂對所有生命一視同仁,沒有區別對待,信仰祂的凡人,會得到另類的醜陋永生,人間所有最難解的瘟疫疾病都出自祂那口被攪動着的巨大坩堝。
最後,便是色孽,從字面意義上來說,色孽似乎等同於情慾,事實上,色孽的包含範圍極廣,祂象徵著永遠無法被滿足的慾望,慾壑難填就是對祂神職的最好詮釋。
混沌四邪神的力量從亞空間蔓延到現實,從而掀起無盡的苦難。
疾病,戰爭,殺戮,踐踏生命,褻瀆靈魂,這就是祂們與祂們座下惡魔一直在做的事。
帝國之所以一直奉行帝國真理,宣稱無神論,是因為普通人,僅僅是得知這些信息,就會陷入瘋狂甚至被惡魔污染,成為惡魔在現實宇宙中的載體!
縱使亞空間中還有更多的次級神,可祂們的影響力遠不足混沌四神的萬一。
畫家的悲劇,就源於父親投入了色孽的懷抱。
藝術與美之神注視到了這個天賦卓絕的中年人,向他拋出了橄欖枝,鼓勵他放縱自己。
酗酒,賭博,放縱更多的慾望,且永遠沒有底線。
一個上層家庭就這樣垮了。
畫家在家暴中長大,父親投入色孽懷抱時,母親因為對帝皇的堅定信仰,加入了鎮壓異端的隊伍,最終戰死。
那絕望的窒息,籠罩了整個巢都世界,畫家只是其中一個縮影。
至於他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那麼……
是他那被人嘲笑的夢想吧。
上層的同齡人對他想要給下層賤民們看到天空海洋與真正大地的夢想嗤之以鼻,他是父親的恥辱,一個怯懦的媽寶男。
他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何有那麼多的惡意。
家庭破碎之時,他幾近絕望,在房間裏等待滅絕令的到來。
當時的總督都已墮落,投身了邪神,只是不知是納垢還是恐虐。
渾身流膿,蠕蟲與蛆蟲在血肉中翻滾的總督在瘋狂屠戮他的子民,嘶吼着尋求一個真正的對手。
整個巢都世界比地獄更地獄,比糞坑更糞坑。
畫家在那時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是一位新的亞空間主神,祂溫言細語,對畫家做出了鼓勵。
祂說祂已經指引了四十四個人,從遙遠的星空趕來,拯救這個世界。
沒多久,畫家等到了那四十四個人和他們帶來的軍隊。
一場並非由帝國下令的平叛開始了。
鋼鐵巢都山脈都被打崩。
當祂的指引到來時,亞空間瘋狂了。
混沌四神對於一個神職完全就是在對抗祂們的新神誕生無比抵觸。
源源不絕的混沌惡魔從連接現實與亞空間的縫隙中湧出。
倖存者們縮在一片黯淡光輝中,那裏是虛空盾所在。
可如此烈度的戰場,虛空盾早就失效了,那片黯淡光輝屬於誰,不言而喻。
滅絕令於那一刻到來,帝國的旋風魚雷化為一道死亡天幕,從天而降。
在那龐大戰艦上按下按鈕且觀察星球地表,確認整個世界的生態系統已經被徹底滅絕後,發動滅絕令的戰艦也隨之遠去。
世界都崩碎了,畫家想要通過畫來將天空海洋和大地傳遞給他們的對象,死得所剩無幾。
就連那四十四人帶來的軍隊,都滅絕了。
他們枯坐在黯淡光輝中,好像一切努力都在徒勞無功,付諸以東流。
就在那一刻,祂的聲音再次響起。
“伱希望他們復活嗎?”
祂並不在意人類,祂不是帝皇。
帝皇愛的是人類這個種族,而非任何站在他面前的人。
但祂不愛人類這個種族,這新誕生的亞空間邪神,只愛那些成功闖入祂視線,得以站在他面前的人。
當畫家自認貪婪也確實索求了很多東西后。
祂滿足了畫家的願望。
畫家想要所有人復活,想要這個巢都世界恢復到惡魔降臨以前。
於是倒塌的鋼鐵山脈重建,塵埃復還於人,甚至這個巢都的底層也被抹去。
畫家想要這個行星遠離原來的坐標,以不被亞空間惡魔們再次發現。
於是已經耗費頗多的祂將這顆星球搬離了原來的位置,放到了一個農業世界附近。
畫家向祂渴求勇氣,讓自己能夠真正去到下層,去傳遞那些色彩斑斕的美,去將所有死寂的心,儘可能的點亮。
祂滿足了畫家的夢想,將畫家的記憶做出了修改,讓他忘卻那段痛苦。
最後,那道連接現實宇宙與亞空間的裂隙開始慢慢癒合,被光芒所縫補。
接着,有什麼從光芒補丁中生根發芽,最後茁壯成長,結出了果實。
果實剖開后,他們跪倒在了果實的面前。
嬰兒的祂在果實中,充滿了悲傷。
那正是二十六年前,阿卡彌更改為黎明之庭的神降之日。
當畫家從記憶中掙脫,他的畫已經完成了。
還是那個廊橋下,但是眼前的畫板上,卻是記憶中的那些清晰。
這一次,他的畫不再失真,上面有着四十四門徒的各種表情,他們的情緒。
崩潰,喜悅,重獲新生,解脫,不一而足。
而畫家卻在祂的鼓勵中,失去這段記憶,在鋼鐵穹頂下,走向下層,開始了長達二十六年的追光之旅。
“努斯格林……”
祂來到了畫家的身後,喚出畫家曾經的名字。
“主。”
再無法道出“拉司忒先生”的畫家跪倒在地。
他涕泗橫流:“我不值得!卑微如我!怎麼可以讓您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不,努斯格林,你之所以獲得這些,是因為,你確確實實的取悅了我。
亞空間的任何饋贈,都暗中標好了代價,縱使我也不會例外。”
拉司忒的手放到了畫家的頭頂,祂撫摸着祂的神選,祂的第一個大魔。
“我沒有付出……”努斯格林從來不覺得自己付出了什麼,他只是……
只是一直在渴求和索取罷了。
“努斯格林,你要知道,在這個殘酷如同糞坑的世界裏,再沒有比背負善良且無怨無悔的走下去更沉重的代價了,再沒有了!你真真切切的取悅了我!”
拉司忒公正的道出了祂與信徒的交易,只是兩者之間,沒用標準的砝碼用以稱量。
“我想知道您的名諱,請容許我向您禱告,直到永恆!”
時隔二十六年,努斯格林才想起,應向祂尋求名諱。
“我是所有智慧生命對光的渴求這種情緒的集合體。”
拉司忒同樣鼓起了勇氣,真正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我,即是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