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夢境的召喚(五)
無力坐在杏林的床上。
他的臉對着那台電風扇,像是在盯着它看。
他住進杏林家有兩天了。
他媽媽的案子,因為過於離奇,被划入了神秘檔案。
“你這兩天總是把臉對着電風扇,它有什麼地方吸引到你嗎?”
無力吱呀了一聲。
無論已經聽了多少遍無力的吱呀聲,杏林都感到很詭異。
今天凌晨三點,他在地鋪上睡了兩個多小時,無力突然吱呀了起來。
當時窗外有一輛車開過,車燈透過窗戶照在無力那一張眼睛內陷的臉上,着實把他嚇了一跳。
但同時,他也發現了無力的一些怪異的舉止:他並不是無法說話,更像是對着某些特定的東西發出聲音,就好像,他能和一些超自然的東西溝通。
杏林這幾天正在幫無力找收養他的人家,但他很不安。
他從高中開始就想當一個刑警,而成為刑警之後他又有些迷惑,自己的初衷到底是什麼。
無力讓他感到自己很渺小,世界上太多事情非人力所能及。
儘管如此,他還是有很大的信心破解這個案子。
也許這樣做會讓老耽對自己的印象再次變壞,他還是撥通了李醫生的電話。
當天下午,李醫生按響了他的門鈴。
“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
杏林開門的瞬間,李醫生直接將他拉到了客廳,把無力留在了卧室。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肯信我,但我不想去糾結太多世俗交際的問題。”
李醫生和他坐在沙發上,拿出了筆記本,攤放於桌上。
“這孩子被人動過手術。”
他指着筆記本上的一頁圖文說道。
“世界上有一個極其隱秘的、為了開拓人類極限而成立的組織。那個組織沒有名字,至少就我上次接觸到他們的時候,還沒有名字。”
“你是怎麼接觸到他們的?”
“曾經我發表過一篇論文,關於人類的感官與超自然之間的聯繫。那個時候我在業界沒有什麼名氣,只不過是一所醫院裏一個平淡無奇的眼科醫生。當然我現在也沒有名氣,但重點不是這個。”
李醫生有點心急了。
“重點是,當時我的責任編輯,同意讓我發表出去,並不收取我的費用。那篇論文刊登在那本國際知名的醫學期刊上的第二天我就被抓起來了,那個編輯也辭職不見了人影。”
“你可以慢點說,李醫生,不着急。”
“好。你有水嗎?”
杏林給他倒了一杯水。李醫生喝了一小口,繼續說了下去。
“把我抓起來的那些人很奇怪,他們好像並不隸屬於任何已知的司法部門。他們當時問我:‘論文是你自己寫的,還是有人在背後推動你?’我當然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寫的。’那時候年輕啊,不懂得自己寫的一些東西居然會影響到某個國家的利益甚至是世界的進程。然後有個人說:‘這是你第一次發表論文,也是最後一次。我們會派人暗中觀察你一段時間,直到確定你沒有反人類的傾向,你就可以繼續原來的生活。希望你不要再研究超自然,否則會引禍上身。”
“你接觸到的組織,就是給孩子動手術的那些人嗎?”
“我不知道。”
李醫生又喝了口水。
“那天之後,我請了一個月的病假,院方自然是收到了他們的通知,批了我的假。那一個月真的是一段極其煎熬的時光,我不多說了。就在病假過完的當天深夜,有一個小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家裏。與其說那是一個小孩,不如說是一個袖珍人。他以一個小孩的模樣出現在我面前,以一個小孩的聲音問我:‘李教授,你願意繼續研究那篇論文裏的東西嗎?我們可以給你提供資源。’我當時以為自己閑出精神病了,就說:‘我肯定願意。但你拿什麼資源給我?’那個袖珍人聽到我這樣回答就走了。自那以後,每個月末竟然真的有人以各種形式送給我一本關於那個組織的研究成果的書。我看完之後那些書又神奇地不見了。我把書鎖在保險箱裏都沒用。他們一直給我書,持續了兩年。兩年過後,他們好像與我斷了聯繫。也許是我能力有限,無法通過那些書籍取得新的成就,提供不了他們想要的信息吧。”
李醫生遺憾的說道。
“你為什麼肯和我說這些?”
“因為你額頭上的疤。你小時候是不是被人拐走過一段時間,然後又被送回了家裏,而唯一證明你被拐走過的證據就是你額頭上多出來的一道疤?”
“你怎麼知道的?”
“以往的醫療水平沒有現在這麼發達,有人認為顱骨那裏是可以開發人類腦力極限的一個動刀點。我一開始很懷疑,因為那種手術的動刀點有很多處,不一定在前額。但看你對那個孩子那麼上心,讓我稍微篤定了一點。我當時心想,你或許成為過他們的實驗對象。”
“那你知道,我小時候被帶去了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不可能有人知道。那個組織連世界醫療會都監管不到,何況我一個渺小的個體。其實,他們本可以在你腦袋的其它地方動刀,但那樣風險較大。所以說,他們不是邪教組織,而是有信仰的團隊。”
“我無法用我的世界觀衡量你的世界觀,李醫生。還是讓我們聊聊那個孩子吧。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李醫生翻開第278頁,對杏林講解裏面的內容。
“你看看這個。”
他指着第一行說道:
“眼睛生於大腦內,可通過大腦看見大腦所看見的世界……”
“這是什麼意思?”
“差不多就是說——”
李醫生刻意頓了一下,杏林的好奇心被拿捏到了極點:
“他能夠全方位的、以直接的視覺效果看到大腦接收到的一切信息。我們聽到的、碰到的、聞到的——所有感官上的感覺,甚至全身上下的血液流動、細胞死亡與再生,我們的呼吸、疼痛,喜怒哀樂,等等等等——所有經過大腦處理的信息,他都可以像看電影一樣看得一清二楚!”
“你確定那個孩子能夠做到這些嗎?”
“不不不不,你完完全全不理解了。那個孩子,不對,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李醫生,我是在問你,關於你的筆記本上所記載的‘可通過大腦看見大腦所看見的世界’這種觀點,有多少科學依據。這已經被證實了嗎?”
“你為什麼要質疑神的傑作?你怎能站在一個普通人的視角去感受神的一聲嘆息?!他不是人類!他超越了人類的極限,向神靠近了!”
李醫生彷彿霎時間變了一個人,眼睛溢出了鮮血,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來了。
“他擁有無數個世界,無數個宇宙,無數個夢境!你知道嗎!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是多麼的無知啊,居然還不在他膝前跪下,對他頂禮膜拜!我們應該——”
他跪倒在了地上,呼吸急促得驚人。
“李醫生,你還好嗎?”
杏林連忙上前檢查他突然發病的原因。
“我……我願付出一切生命,只為擁有那樣的一雙眼睛,感受一分鐘他的夢境……我願……我願付出一切……”
李醫生趴倒在了地上,孱弱地、斷斷續續地這樣說道。
杏林連忙把他背起來送往醫院。
卧室里,無力一人坐在床邊,臉龐對着電風扇。
窗外一陣風吹了進來,和電風扇的氣流對撞,形成了一種奇特的風聲——
無力吱呀了一聲,那一陣對流風飛進了他的眼眶裏——
他的雙眼,像兩顆裸露的雞蛋白一樣外翻出來了。
那是一對純粹的、渾白色的眼睛。
那雙蛋白眼望向窗外晴空萬里的世界,白熾的陽光充斥着人間大地。
風聲,世人的喧鬧聲,下水道里的水流聲,飛禽走獸們發情后的求偶叫聲,航空飛機劃過天空時震動空氣的聲音……等等。
世界有太多的聲音了。
究竟有多少人能用眼睛看見世界的聲音呢?
如果有人能看見,他會懷疑世界是一場夢嗎?
無力眨了眨雙眼,身體裏響起了一陣空靈的聲音:
“這個世界,也是一種夢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