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夢境的召喚(四)

四十七,夢境的召喚(四)

陰鬱的天空,晦暗的涼沙,漸漸明亮卻沒有光芒的世界——一望無際的高速公路上瀰漫著虛渺的沙塵,一個細小的人影閃爍於沙塵中,坐在公路邊上。

他的身旁躺着一具屍體。

空蕩的地平線中央,遠遠地駛來一輛貨車。

貨車司機相距無力二人尚有一公里遠,因為這段公路的車流量稀少,他播放着土嗨而又勁爆的電音舞曲,肆無忌憚地向前疾馳。

近兩個月他常開車往來這條公路,之前從未注意到這個路段旁邊有兩塊大石頭。

慢慢的,他離無力二人很近了——

“我操!這什麼鬼啊!”

當他的貨車與無力二人擦肩而過時他差點以為自己見鬼了,被嚇得大叫了一聲。

他停在了高速公路旁離屍體一百米遠的沙漠上,下了車,朝他們走去。

“媽的,如果是鬼,老子好歹也去見識見識。”

他這樣想着,在沙塵之中像揭開迷霧一樣看見了母子二人。

普通人撞見這種場景需要很強的心理承受能力才不會在日後留下心理陰影:

無力媽媽的屍體看上去極其瘮人,古今中外所有離奇的、玄幻的、宗教的厲鬼或者反派人物都沒有她那麼恐怖。

那位司機因此再也沒開過貨車,也不敢再上高速公路了。

更何況屍體旁邊還坐着一個穿衣好像原始人、眼眶內陷的小孩。

貨車司機背對着他們,感到渾身有毒蟲在啃噬自己一般難受,癱坐在了地上,雙手顫抖着拿出電話報了警:

“死人了……”

這條高速公路離最近的警察局有幾個小時車程的距離,貨車司機頂着一身的恐懼,適應了一個多小時才敢上前和無力攀談。

“咳。”

他咳嗽了一聲,彷彿這樣做能梳清體內的恐懼,為自己壯膽。

“你叫什麼名字啊?”

無力坐在一個大石塊上,抬起頭,一張眼眶內陷的臉龐對着司機。

他的噪子太乾燥了,卻也吱呀兩聲,好像一陣冷風吹過一眼枯井的聲音。

貨車司機不打算說話了。

他從車子裏拿了一瓶水放在無力身旁,然後又走了回去,沒再想下車。

他已經算是一個好人了。

距離報警兩個半小時后,兩輛警車從市區趕到了現場。

即使是福爾摩斯在世也不可能知道無力的媽媽怎麼死的。

她一路留下的血跡與足印被沙塵吸收掉了。

無力,還有他媽媽,像是從天而降一般,憑空出現的。

“你能說話嗎?”

一名年紀蠻大的警察問無力,看樣子像是刑警。

(這樣的案子,古今中外,比比皆是。而兇手一直都活躍着。他們有自己的貿易體系,從賣家到買家之間的所有職位都分工明確。全世界都有被販賣人口的慘案發生,而這次,其中之一的“衍生物”,是無力)

“給我兩根棉簽。”

那名老警察對身後一個年輕警察說道。

其他警察一邊四處尋找線索,一邊圍起了警戒線。

“張開嘴,啊——”

老警察拿着兩根棉簽伸進了無力的口腔內,用手機燈光簡單地檢查了一下他不能說話的原因。

“舌頭還在,應該是嗓子出事兒了。”

他小聲對年輕警察說道。

大約半個小時過後,這支隊伍決定先讓那名老警察和他的徒弟帶無力回市區看醫生,其他人留在現場。

“你應該能聽見我們說話吧?”

老警察平日裏說話應該粗聲粗氣慣了,細着嗓子和小孩說話總讓他不適應。

他得多和小孩說說話,一般死裏逃生的人都希望在獲救后多感受些人氣。

“我姓耽,大家都叫我老耽。你叫什麼名字啊?”

無力仍舊只是吱呀了兩聲,即使是兩名和窮凶極惡打交道的警察聽來也感到很難受。

他們不由得心疼無力了。

“那先別說話了,躺在後面睡一會兒吧。”

那名年輕警察和無力坐在車後座。他讓無力頭靠他的大腿躺下睡著了。

一路上沒人再說話。

到了醫院,做過所有檢測后,醫生拿着體檢表對兩位警察解釋了病情。

“他有嚴重的貧血和低血糖,看來應該有長期的營養不良史。你們待會兒拿着這張錶帶他去看下耳鼻喉科,順便照個眼部的B超。這孩子真是造孽啊!我當醫生這麼多年,沒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

“我們會查明真相的。”

那名年輕警察說道。他的雙眼彷彿充滿了激情。

醫院是個極好的地方,但沒人願意久留。

“我們先走了。”

老耽帶着無力,離開了醫生辦公室。他略微有些責怪那名醫生的心直口快,剛剛那些話並不該當著孩子的面說出來。

“這孩子沒有聲帶。”

耳鼻喉科的醫生不可置信的說道。

“一般人天生都是有聲帶的,這孩子沒有。他的聲帶部位好像被另一種東西替代了。你們拿着這張表去帶他照B超吧。”

老耽隱隱感到這孩子的身世不簡單,不是說家財萬貫,而是遭遇了慘無人道的迫害。

照完B超后,醫生拿着B超單,久久說不出話。

他一會兒看看單子,一會兒看看孩子。

“可以和我們說說病情嗎,醫生?”

“噢,對,得和你們說說。”

醫生喝了一大口茶水,要兩位警察與他對坐在辦公桌前。

“我盡量通俗一點講。我此前研究過許多國際上知名的離奇病例,甚至未公開的一些病例我也托關係找到了一點資料。但這孩子的情況,我是真沒見過。”

“您說說。”

“他的眼睛,沒有被挖掉。”

“您是說……什麼意思?”

“他的兩隻眼睛看上去是凹進去的,像是被人挖走了,對吧?”

醫生指着B超單那兩塊形狀很奇怪的地方,繼續說下去。

“但並不是這樣的。他的眼睛,還在裏面。”

“還在?可他的眼眶是空的,怎麼可能還有眼珠呢?”

老耽把聲音放得很低,讓他的徒弟把對話用手機給錄音下來。

“這就是我不理解的地方——”

醫生閉上眼睛,用兩隻手的食中指遮住自己的眼眶。

“他的眼睛,在他的腦袋裏面!”

“還有這種事?”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雖然從生物學上講,很多民間流傳的‘怪物’的生理結構很反常,但那些所謂‘怪物’其實確有其人。”

醫生把手放了下來。

“影視劇里的吸血鬼其實在現實生活中有原型,即以鮮血為食的人。但他們不光喝人血,而是所有生物的血都喝。以往西方的馬戲團就有很多奇人在裏面:三隻手,短尾人,連體嬰兒,長毛獸人……等等,我就不多作唇舌在這些事上了。”

醫生又喝了一口茶水。

“關鍵是——眼睛生在大腦里——這樣的病例很可能是人為的手術造成的。因為他的家族裏不一定有先例,他的父母也不一定遺傳了這樣的基因給他。我不是在說些有誤導性、傾向性的話,只是有話說話。”

“那萬一……”

老耽與把雙手搭在了桌上,與醫生靠近了點說話。

“就是天生的呢?”

“如果真有那麼一個“萬一”,恐怕你們得找生物學專家來看看那個孩子了。”

“謝謝您了。”

“不用這麼說。我有個請求。”

“您說,能答應的我們都會盡量。”

“如果在不透露案情的情況下,你們有空能和我聊聊那個孩子的日常嗎?”

老耽打量着李醫生的表情,這種明顯企求着什麼的表情,說道:

“這恐怕得等孩子有自我意識之後,看他個人意願了。”

“我知道了。”

醫生似乎不甘心,說了些平常不會說的殷勤話:

“那孩子聲帶部位的東西,恐怕是一種非人類的發聲裝置。這只是我的猜測。如果以後能有我幫忙的地方,歡迎你們隨時來找我。”

“我們會的。”

“兩位警官叫啥?我姓李。”

“我叫老耽。”

“我叫杏林。”

“可以留張名片嗎?放心,我絕對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李醫生,這個還是——”

“給你。”

杏林把他的名片放到了桌上。

老耽責怪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們有需要你的地方,會來找你的。這張名片給你,你要是對那個孩子的病情有自己的看法,可以給我打電話。”

“謝謝了。”

“不謝,我們先走了。”

“慢走。”

杏林帶着孩子先走了出去,沒有等老耽。老耽有些惱火了。

“你小子搞什麼鬼?”

車子裏,老耽忍不住罵了出來。

“你先聽我說,耽哥。”

杏林的表情讓老耽很不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最好給我說清楚。”

“那個醫生叫李志德。他以前是我一個高中同學的大學教授,有次因為在課堂上講了類似邪教的觀點,差點被開除。他或許對那個孩子的病情有自己的見解,只是不方便立刻講出來。以後他可能會幫到我們。”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然老子絕對給你的實習檔案里寫些難聽的話,再要上面把你給調去交警大隊。你要是不想每天開罰單就給我保持絕對的忠誠!”

“我知道啦耽哥。沒有下次了。”

“今天先讓孩子住你那兒吧。”

“行。”

兩人發動了汽車,開往警局。

李醫生的辦公室內,他翻開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嘴裏念念有詞:

“簡直不可思議,簡直不可思議啊……他真的能……看見那麼神奇的世界嗎?”

那本筆記本,很像一本神秘學書籍:奇形怪狀的圖案,密密麻麻的各種語言,甚至有他的自畫像和照片……

他一頁頁地翻着,終於停在了自己標註的第278頁。上面第一行字寫着:

“眼睛生於大腦內,可通過大腦看見大腦所看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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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幻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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