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是你,那還能是誰呢?(4000+二合一)
清源曉海窺視着她白皙的側臉,擔憂又困惑地問道:
“有什麼事嗎?”
如果她專門來嘲諷自己的,那自己也沒任何辦法。
——不過這個社會一直在提倡男女平等,可為什麼在感情上就一定要男生最為主動呢?不主動就是罪過?
三枝搖月驀地抬起頭來淺吸一口氣,在她薄薄的唇瓣間,隱約可見潔白的牙齒:
“漁麥現在正處在很關鍵的時候,我見過不少小時候很乖,上了國中就變壞的孩子。”
她冷不防地又談到自己的妹妹,但清源曉海有些百思不解,雖然只是一瞬間。
“謝謝你的關心,我會照顧好她。”
三枝搖月的唇瓣微張,傾瀉出流暢的話:
“你之前待在松本市可能不太了解,會津若郊外學校的學生質量普遍不好,名聲也很差,漁麥她的性格也不討同齡人喜歡,雖然我不想刻意提醒,但她的家境也是個大問題。”
清源曉海的視線穿過三枝搖月黑髮的空隙,看見她柔美的耳骨輪廓。
她吐露的話語都十分真切,甚至能在其中感受到自己不及於她的關心。
迎面吹來的風,帶着五月飽含蒸騰熱度的空氣,百貨超市米白色的帘子,正惴惴不安地隨風搖曳。
“我會好好注意的,謝謝。”
清源曉海看着眼前凜然而立的少女,內心忽然湧現出莫名其妙的情愫。
她就像夏日將逝的落寞、冬日清晨的透明微光、黃昏時分遺落在公園沙堆里的單隻小鞋。
但現在,自己也不清楚對三枝搖月的情愫是喜歡還是執念。
清源曉海的視線瞄了街邊亮起的路燈一眼,就像考拉啃食樹葉般地低聲說:
“搖月,其實我......”
“乾脆你讓她住在我這裏,這樣你還能瞞着我去找其他女孩子,那孩子和我挺合得來。”三枝搖月突然說道。
清源曉海逐漸感到窒息,柔軟的感性在此刻被她殺的蕩然無存。
“為什麼你要這麼說?我在松本沒有找女孩啊?”
三枝搖月的眼眸迴轉,在他身上輕掃一眼,莫不在乎地說:
“不用解釋,你和其他女孩戀愛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我感覺你的壓力有點大,你從前是不會說這些話的。”
“壓力?我沒有壓力,反倒是你,穿了一身像舊社會人才會穿的老土衣服,難道壓力這麼大?”
“老土?你把昭和風當做老土?我穿着這件衣服去公園裏逛上一圈,都有好幾位昭和爺爺對我刮目相看。”
“呵呵,這一行英文小字是「我要從明天而來」的意思,怎麼?今天讓你不滿意了?一定要明天?”
“誰、誰管上面英文是什麼,這裏可是東瀛,話說你明顯在生氣,當初你也沒找我不是嗎?我們兩人是一樣的。”
聽清源曉海直白地說出口,三枝搖月望向他的眼神中夾雜着憐憫:
“請不要如此攻擊我,我和膽小的你不一樣,同時我不會生氣,因為生氣對我沒有好處。”
“......”
——可你明擺着就在生氣啊喂。
清源曉海的表情就像乘坐史普尼克2號飛向太空的小狗萊卡,同時身體在逐漸升溫。
他意識到少女是社會叢林裏最為兇險的動物,她能讓你在一秒鐘內體驗到愉悅,下一秒就可以讓你痛不欲生。
“不好意思我坐了一天的車了,還是回家休息,告辭。”
清源曉海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一隻被雨淋濕的小狗,三枝搖月眼眸中的期待與不安彼此糾纏。
當她的手伸入購物袋握住一盒新剝橘子時——
“對了三枝,你有和其他人......”
清源曉海突然轉身說話,停頓了會兒,似乎覺得有些尷尬,嘴角浮現出牽強的笑意,
“包括冬雪說過我們的事嗎?”
三枝搖月的視線溫度忽然降低,好不容易生起的感性,在此刻被他殺的蕩然無存。
“沒,你呢?”
她的語氣極為平淡,伸入購物袋的手又空蕩蕩地拿了出來。
“放心,我不會說。”
男生們都喜歡把和漂亮的女孩交往當做一種閱歷,宛如對方是一枚精緻的勳章,能佩戴在自己的胸前向大眾以示成績。
而對於女生而言,分手后落下的只會是一句「她是某某人玩剩下的」惡劣言論,這極為不公平。
在大城市裏不會有什麼,但是在這個地方,這種思維格外嚴重。
清源曉海不確定三枝搖月願不願意自己說出去,但是沒經過她的同意,自己是不會對外說明的。
就連冬雪硯春,自己也是緘默不言。
聽了他的話,三枝搖月的眉頭卻微微一垂。
眼前的少女活像是做工精巧的洋娃娃,她有些慵懶地揚起纖長的睫毛,稍稍鬆開抿成一條線的薄唇分外誘惑。
一盞盞路燈,整齊地排成兩排。
此刻,青春期的清源曉海內心對於少女的憐愛正在作祟。
——我天資聰慧,長的也帥,還有一個說不定能帶我起飛的編輯,未來可期,如果這樣的話......如果這樣的話......
清源曉海深吸一口氣,眼神倏然溫和。
“搖月,你希望每天下課時,身邊有個懂你的男生嗎?”
“不可能,我回家了。”
從她櫻色小嘴中吐出的話不帶一絲感情,甚至回應過於機械,讓清源曉海整個人像泥雕一樣立在原地。
三枝搖月從他的身邊走過,掠過的黑髮拂來的氣味,是帶着小蒼蘭的芳香。
黝黑的樂福鞋沐浴在夜色下,輕盈地踩着柏油路面。
“其實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繼續當朋友,你瞧我們小時候雖然是那種關係但都沒說話,說實在的我覺得我們兩人足夠相輔相成,畢竟你懂得很多,我學習的效率也很快,你和漁麥關係也好吧?讓她有一個琴棋書畫都精通的哥哥簡直太夢幻了不是吧?再說了我記得你喜歡看書吧?實際上我也喜歡看書.......”
清源曉海滔滔不絕地急着往下說,活像在解釋着什麼,但三枝搖月看也不看他一眼。
“大巴來了。”她忽然開口說道,遠方有兩道刺目的橘色光芒襲來。
在那一瞬間,能從三枝搖月的黑髮縫隙間,依稀窺伺平常白皙如雪的耳垂浮現淡淡紅暈。
車前燈射來的光線,將她的肌膚暈染上一層光暈,清源曉海不由得眨了眨雙眼。
“三枝,你難道也被我說的動心了?”
“才沒有,怎麼可能。”三枝搖月避重就輕地別開臉,急不可耐地伸出手示意。
大巴停穩,她踩着步伐就上了車,清源曉海不禁莞爾,胸口有些悸動。
於是——
“你跟上來做什麼?”
等到清源曉海坐下后,三枝搖月吊起眉梢,一眼瞪過來。
“順路。”
三枝搖月微微豎起柳眉,也並未多說什麼,只是扭過頭看向窗外。
大巴的椅子是硬的,但看着車身沿着馬路上的白線往前行駛,還有窗外的路燈落在自己身上,一下子讓人感覺全身變得好輕。
兩人沒有再多說話,耳邊除了大巴行駛的聲響外,就只有彼此的呼吸聲,還有她身上瀰漫著的甘甜芳香。
清源曉海抱着胳膊,對三枝搖月投以試探的一瞥,在車窗上忽然與她的視線相對。
輕盈的夜編織成柔和的網,籠罩着一片靜謐,兩人哪怕沒有說話,但總感覺說了很多話。
車廂內的廣告吊牌和廂體上,張貼滿了引人入勝的圖片與文案。
“豬苗代湖。”三枝搖月盯着廣告說。
清源曉海望向廣告上的圖片,是一年四季的磐梯山與豬苗代湖,光是看見那樣的景色,便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估計在原住民的心裏,哪怕生在無海之地,四萬年前磐梯山和貓魔山噴發后形成的豬苗代湖,比大海更具魅力。
仔細想想,現在的山和湖和四萬年前的人看的相差無幾。
“好玩嗎?”他好奇地問。
“不知道,沒去過。”三枝搖月說。
“明明就在旁邊,結果沒去過。”
清源曉海的話中有些揶揄的成分,讓三枝搖月有些悶悶不樂地微微抿起下巴,鬧彆扭般地瞪來視線:
“你明明離海那麼近,不也沒見過海?”
“......”
清源曉海知道她是在說自己的名字,當下只能歪歪頭不再說話,闔眼休息等着車輛抵達下一站就下車。
“清源,你知道天鏡石嗎?”
從三枝搖月口中吐出的,是他從未聽聞過的名字。
清源曉海沒有睜開眼睛,身體微微下沉,吞回已滾到嘴邊的哈欠。
“聽上去很貴。”
三枝搖月看着遠處的田野,那裏好似籠起一陣黑夜的煙。
“那不是打磨出來的商品,而是沉沒在豬苗代湖深處的一塊石頭。”
“豬苗代湖裏的石頭多了去,到底是哪一顆?”
大巴顛簸了一陣,清源曉海的身體又往下沉了些。
“傳說是天鏡石,但是它表面呈現出來的卻是天空的倒影,是一面天空之鏡。”三枝搖月一臉平靜。
遠方田野上籠罩的黑煙,被水一樣的月光沖洗。
“咦~~好酷。”清源曉海說。
三枝搖月並未理會他顯露出的不感興趣,呼出的熱氣溶解在車內的冷氣中:
“據說只有被無海之地寵幸的女孩,才能觸碰到「天鏡石」達到自己想要的「現實」。”
清源曉海的耳朵一動,對她竟然有這麼童話的一面感到有些興趣。
“性別歧視已經蔓延到石頭上了嗎?”
睜開眼睛時,蟲蠕般的光影在少女的身上浮動,在撲朔迷離的白色光點中,她美麗得如同一幅畫。
“或許他們認為大部分男生都不會下去摸一次,女生會更加感性,更容易刺激消費,畢竟租設備和人工下湖需要不少錢。”
三枝搖月的嘴角揚起輕微的弧度,悠揚而通透的聲音漂浮在空氣里,
“不過傳言現在湖底的那個天鏡石是假的,只是景區的人把鏡子鑲嵌在石頭上,真正的「天鏡石」埋在豬苗代湖94.6公尺的最深處,還是在兇險的鬼沼之下。”
清源曉海還是第一次聽聞這樣的傳說,不如說從未聽聞過,一下子也來了興趣。
“你想去摸嗎?”他雙手托住椅子,坐直了身。
三枝搖月側過身正眼看她,烏溜溜的眼眸中有他的身影,劉海隨着輕柔搖晃。
“為什麼我要去摸?”
清源曉海困惑地說道:“不是說能抵達自己想要的「現實」嗎?你難道從小到現在就沒有遺憾?”
三枝搖月露出一副被打敗的神情,單手扶着額頭說道:
“你聽了這麼久難道是木頭腦袋?要被無海之地選中的女孩才能得到,其他的就算摸上「天鏡石」一百遍,哪怕是上千遍也沒用。”
她的話讓清源曉海更加疑惑了,皺着眉頭說道:
“可無海之地寵幸的少女如果不是你,那還能是誰呢?”
“......”
眼前少年的話過於平靜自然,他的言語都是真切的,甚至能在其中感受到不容置否的態度。
夜中,野花的馨香瀰漫開來,在黑夜中綻放無數個甜美的笑意,使得黑色都分外迷人。
三枝搖月毫無防備的纖細脖頸上下輕微震動,在一瞬間露出彷彿在忍耐什麼的表情,眉頭深鎖。
參差不齊的劉海,在少女櫻紅的小臉上篩落陰影。
清源曉海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問題,自己沒有藉機奉承,因為是實話實說,所以不必感到羞恥。
沉默似乎讓時間濃縮成好幾倍,直到大巴抵達下一站之前,她都沒有說話。
清源曉海起身,不忘提起購物袋。
“我先走了,路上注意安全。”
沒有回應。
走下大巴時,車窗忽然被三枝搖月拉開了,她的手伸出窗外。
“我承認你為了取悅我,每句話都花費了不少的心思琢磨,真是煞費苦心,這個送你了。”
她的語氣十分冷靜,沒有一絲多餘情緒,只是淡如清風地鬆開手裏的東西。
清源曉海還沒看清是什麼,就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接。
大巴的引擎聲響起,他看清手裏的事物,是一盒新鮮的桔子。
站在街上的清源曉海,表情全部都困惑地凝結在臉上,呆的像是要睡著了。
終於,大巴在視野中變成了一個小點,他在稀薄的黑暗中一邊把桔子放進袋子裏,一邊吐氣說:
“這傢伙搞什麼啊?”
大巴上,三枝搖月微側臻首,唇中吐露出幾不可聞的輕聲低喃:
“那還能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