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Eight 龍與幽靈與魔女的畫廊
握緊手中的石碑劍吧,
遠古的幽魂在私語呢喃。
睜開你的暗金之瞳吧,
目睹那逝去的亡靈之形。
請側耳來屏息傾聽吧,
這是永恆的詩歌在迴響。——前語
“喂,別哭啊,以前你不是不許我隨便哭的嗎?怎麼現在你卻變成那個愛哭鬼了?哈哈,其實我真的好開心呢!沒想到最後還能和你在一起······我說啊,當時我們在山谷中一起種下的星辰花和鬱金香開花了嗎?”
“別說話了,我馬上帶你去治療!”渾身都是粘稠黑血的青年半跪在碎裂不堪的地上,他緊緊抱着渾身潔白彷彿會在這片廢墟中發出柔光的少女,血色眼淚從他佈滿黑鐵似的鱗片的眼角滑落,滴在少女逐漸冰冷的臉頰上。他佈滿了漆黑鐵鱗的手抓着女孩瘦弱的肩膀,但是卻不敢過分用力,因為這個女孩已經很虛弱了,就像是拼盡燃燒的蠟燭,隨時可能停止發光。
這兩個人所處的這片廢墟原本是古龍們的神殿,通過那些或完整或缺損的立柱隱約可以窺見這座黃金神殿當年的宏大與輝煌,但是牆壁上那些美輪美奐的壁畫卻透露出來了龍族當年血腥和殘暴的統治歷史——這裏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的終結,但是很可惜萬物的契約已經搖搖可危了。
“那邊現世的龍種,我有一個辦法救她。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要接受嗎?”突然從這個青年身後傳來了一個充滿了自信與傲氣的少年的聲音,神色黯淡的青年有些遲鈍地回頭望去,他看見擁有會發光的金色短髮的少年正站在身後帶着笑意盯着他,在少年身邊跟着一個十分高挑的女人。
“只要能夠救她,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青年沙啞地說。
“好,那就說定了!我告訴你救那個少女的辦法,而你要替我工作。說實話,我要你做的事情其實非常簡單的,其實無論換做是誰都能夠做到。而我只是要實現那個傢伙的遺願而已,所以需要很多強力的幫手,像你這樣的人我非常需要。”少年說著向青年伸出了自己的手,“請多指教了,背棄自身的罪人。”
“來來,看一看啊!!來自蘇以單的新鮮蘋果!不甜不要錢啊!”
“來自東方的瓷器!最上等的瓷器啊!每個貴族都愛用!”
“珍珠,都在來自人魚鎮最優質的珍珠啊!既可以做項鏈,也可以研磨成粉食用啊!”
“這位小哥需要點什麼?”販賣填充甜蜜糖漿的烤餅的老人抬起眉毛與鬍鬚雪白而濃密的臉看着面前正盯着自己這個方向的白髮紅瞳的青年,然後老人和藹地朝對方笑了起來。不過讓這個老人感到奇怪的是,這個青年不知為何戴着遮掩鼻樑以下的面容的黑木面具,這面具像是製作者刻意要向他人展示佩戴者的兇惡一般在口部刻出了獸類的齒形,再將牙齒的部分塗上了紅色,而且青年穿着與周圍的行人有着相當顯著的不同的服飾:清晰顯現出青年就有些肌肉的身體線條的緊身上衣由某種不知名的生物光滑且堅韌的皮膚裁剪與縫製而成,肩膀與手肘處似乎是為了便於行動而沒有縫合,在腰側和一些要害部位鑲嵌着漆黑鐵一般但並不反光的甲片。細麻布縫製的寬鬆長褲與上衣之間是帶有多個精緻掛鈎和固定用鉚釘的寬大牛皮帶,上面掛着不少的布包和精緻的小工具。過膝的長筒皮靴上由皮帶捆綁固定,可以看見鋒利刀片的形狀,彷彿染過過量鮮血的暗紅色披風邊緣破碎。
像是在煩惱什麼,所以一直皺着眉頭的青年側身避過了從自己身邊抱着嬰孩走過的婦人,並隨手調整了一下自己用皮帶固定在後背上被布包裹着的巨大武器,然後他將手中白色麵皮被烤成淡褐色的甜餡餅送入拉下面罩后露出的口中。
其實青年面罩下的面容和正常人一模一樣,只是右嘴角橫貫的一道傷疤顯得面容有些猙獰。
“亞撒,亞撒,這個餅好吃嗎?”擁有着過於細綿的奶白色細卷長發,皮膚白皙如同細密牛奶的少女在被她叫作亞撒的青年開始吃餅時就一直緊盯着他,最後似乎是因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對方吃餡餅的體驗,所以她在對方剛剛把餅咽下之後就立刻開口詢問對方食用過後的感受,而亞撒則在略微思考了一會兒后說道:“很好吃,很甜。”
“等等!對待食物亞撒你怎麼能這麼草率呢?你不應該說:‘入口餅的表皮酥脆彈牙,與其那熱乎乎的甜漿一起可謂是極佳的體驗’嗎?”瑞吉有些不高興地跺了跺腳。
“瑞吉,我跟你說過了,不要對我抱有太大的希望······”亞撒一邊有些無奈地嘆氣,一邊無視周圍路人向自己投來的奇異與好奇的目光,開始繼續向前邁步。而那個穿着淡黃色,袖口呈現喇叭狀長袍的少女在氣憤地跺了跺腳后追了上去:“”亞撒,你給我停下!你已經連續趕了三天的路了哦!如果不休息一下的話,你的身體會垮的哦!喂,聽我說話呀!我生氣了哦!生氣了!!”
“我知道了,但是你這樣可不是在生氣啊,瑞吉。”雖然亞撒想儘快完成任務,但最後他還是妥協了——因為他不希望這個叫瑞吉的少女生氣,再者他也的確需要休息一下了。
亞撒和瑞吉之所以會來到盧克多,是因為要調查這段時間傳言很多的“魔女的畫廊”。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可以使用魔力的人和使用魔力的方法,但將魔法禁忌的事情的人就是異端,而所有的魔女都被教國認定為異端。
怪畫的魔女克洛埃拉里利和提箱的魔女可妮莉雅梅西爾納爾森一樣都是臭名昭著的異端。不過,克洛埃的能力比沒有可復生的梅西爾那樣可怕,但傳言由克洛埃創作的畫都有可以實現人們願望的不可思議的力量,而盧克多這座小鎮就是克洛埃出生的地方。傳聞中說她用自己的魔力和血作為代價,拜託一個惡魔創造出了一條畫廊,並將自己創作的畫全部收藏在裏面。只要有人進入那條畫廊並從中將畫作帶出,他的願望就能夠實現,但值得注意的是,一個人帶出的畫作必須要與自己的願望相符,否則畫作將毫無效果。
不過既然願望實現了,怎麼能不付出相應的代價呢?
世界上不存在只追求付出的人或物,當你獲得了自己追求的物品,必將付出相應的代價。
“亞撒,你這是要去哪裏啊?不是說好了要休息的嗎?”因為生氣而鼓着腮幫子的瑞吉跟着亞撒穿過了越來越擁擠的人群,穿過了商品繁多且吸引人的視線與興趣的街道,又穿過了懸挂着各種顏色鮮艷的布料的布坊,之後她看見了那突然闖入視野內的華美建築。
那是建立在盧克多的商會建築,建築的主體由堅固的大理石和石英石構築而成,門宇洞口採用的同心多層的圓券結構使得大門出入口看上去風格獨特,雕有栩栩如生的奔馬與游魚的大理石立柱支撐着二樓帶有精美雕欄的陽台。牆面上是鑲嵌彩色玻璃的圓窗與方形凹窗,氣勢宏大的大門正上方是黛尼奧雅商會的被時鐘花和風信子所環繞的銀白色獨角獸商徽。
“瑞吉,走這邊。”正當瑞吉望着那過於浮誇的大門發獃的時候,亞撒呼喚她的聲音突然從稍遠的地方響起。於是她連忙收回目光追了上去,同時她有些吃驚地發現他們兩人居然是朝着商會的方向走。
“亞撒你不是自贖會的人嗎?怎麼又跟商會扯上關係了?”
“我們跟商會並沒有直接關係啊,這是門剛剛好旁邊而已。”亞撒有些疑惑地斜眼看了一眼腦中思維中永遠和別人不太一樣的瑞吉,然後扭身拐進了商會的奢華建築和一座其附屬的辦公建築之間的小巷。
一般來說,小巷內的環境一般都風評不佳,而這條小巷也不例外。小巷內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味道,瑞吉相當嫌棄地用亞撒的披風蓋住自己的鼻子,似乎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的亞撒目不斜視地盯着正前方。清晰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小巷中回蕩,很快他們兩人便聽見了狗的低吠聲,在前方的黑暗中數點幽藍的光芒亮起,那是由廷達羅斯的獵犬們的眼睛所發出的。
這些外表神似餓死的獵犬,卻長着蝙蝠般醜陋的頭的怪物,青綠色像膿液一樣的物質覆蓋著祂們的身體。這些犬吞吐着長有力的猩紅長舌,舌頭上面水晶一般的碎齒在黑暗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其實瑞吉與亞撒所聞到的味道是祂們所散發出來的,來自於不可直接窺探到的深淵的氣息。
不過,這些一般來說會將人追殺致死的怪物並沒有對亞撒和瑞吉發動襲擊,而是在圍着他們嗅聞一番后又重新隱入了黑暗之中。等那些獵犬完全消失以後,緊張得快要憋死的瑞吉才敢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那另一邊,亞撒無聲地把長披風下伸出的掛着某種生物牙齒手鏈的手收回。
再繼續向前走就可以看見一扇佇立在小巷中的破舊的木門,木門上掛着雕刻着六角燃燒着火焰的六芒星的銅板。停下腳步的亞撒用手指節叩了叩門,然後將手按在門上說道:“午夜惡魔已經出現了。”
“驅魔者已敲響了喪鐘,亞撒先生。”回應亞撒並且打開門的出乎預料的不是那個過長額發遮住眼眸的羞澀少女,而是半狼人(HalfWerewolf)蜜莉恩。蜜莉恩她是當今比較罕見的狼獸人與人類的混血兒,其實說實話就是一頭可以直立行走的英武白狼。在早先的某件事中,她不幸失去了半隻左耳和右眼,所以她總是用額頭的毛髮蓋住被牛皮眼罩遮掩的完全被燒毀的右眼,而腦後微卷的毛髮則被她用稻繩相當隨意的捆紮成一束。值得一提的是,雖然蜜莉恩是半狼人,但她毛髮覆蓋下的身體曲線依舊美妙,甚至帶着些堅實的肌肉,這使得她看上去迅捷而颯爽。而在通常情況下,蜜莉恩只會穿着自己拿以黑色與藍色調為主,袖口呈現喇叭狀的長袍,而且她只穿着右邊的袖子,並大膽露出自己左臂與裹着繃帶的身體。
“吼吼!還真是好久不見了呢,近段時間過得如何?有沒有邂逅漂亮的小姐啊?”蜜莉恩在豪爽大笑的同時從綉有歐石楠與常春藤花紋的腰帶上將銀制的煙管取下來,開始往裏面填充碎煙葉和碎薄荷葉,之後她相當熟練地用打火石將煙點燃並把煙管咬在嘴中:“小子,你還對那個抱有希望嗎?其實說個實話吧,咱完全不信任那傢伙。你應該知道,這個世道能夠相信的人並不多,嗯,也許你就是可以信任的那一個吼吼。”
“但是她的確還在我身邊。”因為討厭煙味而不住皺眉的亞撒一邊低聲說道,一邊將一卷羊皮紙遞到蜜莉恩面前。
“哎呀呀,你這是又解決了一個嗎?是‘高禮帽愚特公嗎’?你這小子,這可是中上級的大惡魔呢,真厲害吼吼!”蜜莉恩頗為吃驚地將羊皮紙接過並展開掃了一遍之後伸手大力地拍了拍亞瑟的肩膀誇獎道,“咱要是去的話,估計得費不少力氣呢!你可真是了不得啊,僅僅一個人就把那傢伙打倒了!”
猝不及防的亞撒被蜜莉恩打了個趔趄之後有些不悅地推開蜜莉恩的爪子:“都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是一個人!她一直在我身邊!”
“抱歉抱歉,咱忘記了!”感覺到頗有些尷尬的蜜莉恩在抓了抓腦後的毛髮之後,她冰藍色眼中的柔光立即被嚴肅與冰冷所替代。之後她低下頭將嘴吻湊到亞撒耳邊低聲說道:“別忘了,塵土和靈魂最後都會離你而去,早一點放手對你和她都好。”
“我知道,但這是我和她一起選擇的。”亞撒說完這句話后便轉身離開了,瑞吉跟在他的身後對靠着門框抱着手臂的蜜莉恩揮手告別。
待到亞撒從視線內完全消失之後,蜜莉恩將叼在嘴上的煙管拿在爪中,然後仰頭緩緩地吐出了帶着薄荷香的煙氣:“你應該去趨向光行走,免得黑暗臨到你們。靈魂的味道,可是會吸引不潔的哦,亞撒先生。”
離開了小巷之後,亞撒在黛妮奧雅商會附近的旅店通過自己自贖會驅魔組織成員的身份得到了寬大而舒適的住房。雖然自贖會是由民間自發成立的祛除從死人之國逃出的惡魔以及世間不潔之物的組織,但是它卻與大大小小的商會之間有着不小的聯繫。有時商會的商人們會在出行時可以聘請自贖會的成員跟隨,以保障商會的安全。
要成為自贖會成員的條件很簡單,只要你能打贏自贖會的任何一個成員,但怎樣才算打贏,要看被挑戰者的標準。當年亞撒在申請進入自贖會的時候,挑戰的是全組織被公認最強的女人。在幾番苦戰之後,他終於得到了那個女人的認可,並且得到了那串手鏈。
沒有那串手鏈,他根本就不會有機會到達自贖會的總部,普通的成員是沒有資格去那裏的。
“瑞吉。”
“怎麼了,亞撒?”
“你後悔了嗎?明明你應該早就歸去了,結果卻以這種姿態活着。”
“沒關係啊,畢竟亞撒你需要我啊!如果我不在了,亞撒你不就是孤身一人了嗎?”蜷縮在亞撒懷中的瑞吉一邊溫柔地說道,一邊抬起了自己那雙眼部輪廓稍圓的暗金色眼瞳,之後她伸出自己手指纖細的手放在對方的側臉上:“我很開心哦,還能陪着你身邊。”
“我也是,瑞吉。”
“晚安。”
“嗯。”
“呵呵呵呵······你殺了我也沒有用啊,因為我們這個族群就註定不能和你們這樣的不純種在一起!這是命運所註定的!!”因為狂笑而五官猙獰扭曲的銀髮男子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他捂住傷口的手的手指間粘稠的黑血湧出,染濕了他華麗的衣衫。原本他肩膀處窄袖上翼形和新月形的布料被撕成了條狀,裙擺相交接的垂片也碎的一塌糊塗,而那些碎片正插在亞撒的脊背上。
雙方以肉搏的方式獲取了各自攻擊的機會,但誰能抓住這個機會還很難說。
如果這傢伙能露出破綻,哪怕只是一瞬間也好······亞撒那雙紅瞳緊緊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熾熱的火光在他的眼瞳深處閃動着。突然那火光中出現了一個他極為熟悉的身影:那是以先祖的骨骼作為武器,對她的兄長發動襲擊的瑞吉。尖銳的龍骨和瑞吉鋒利的牙齒一起進入了那個男人的身體,咬緊牙關的瑞吉從男人的肩膀上凶蠻的撕扯下了一塊肉,鮮血噴涌,被用力推開的瑞吉胸口被凸出地面的骨錐刺穿,與此同時,男人的心臟被亞撒佈滿鐵鱗的手洞穿。
“······這下完蛋了······呵呵,你這個局外人明明什麼都不知道,眾生的契約要被打破了,世界的終焉很快就會降臨!你這個偽善者很快也會死去的,我會在那虛無之地等你的。”口中不斷湧出黑血的男人在說完這番話后,他緊抓着亞撒的那隻佈滿了半透明青灰色鱗片的手便垂了下去,而那雙充滿了殺意和仇恨的眼瞳中的光芒也熄滅了。
亞撒丟下這具尚未冷卻的屍體,然後打斷骨錐將瑞吉抱住——他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將她從家族的戰爭中解救出來,然而所付出的代價他壓根無法承受。
他只是想幫助自己在乎的人,但是卻失敗了,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
不,不對,他成功挽回了,把······作為代價。
渾身冷汗的亞撒猛地從床上坐起之後抬起頭來,結果他看見的是在黑暗中閃着森森寒光的騎士劍,絲絲霧氣從劍刃上溢出然後迅速消散,使得這柄劍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拿着這柄劍的是一具完全由黃金打造而成的騎士盔甲,帶着尖銳長角的頭盔在那眼窩的位置上鑲嵌着精心雕琢過的藍寶石與紅寶石。身體因為緊張而瞬間緊繃的亞撒將身體蜷縮,后翻避開了盔甲騎士刺下的劍,然後他雙腿猛蹬牆壁從盔甲斜側滑過,並在同時伸手抓住了自己靠在床邊的武器。
包裹武器的布匹滑落,露出了其下足有半米寬兩米長,材質不明的巨劍。在劍面上樹根一樣交錯縱橫的凹槽蔓延,破碎的劍刃和佈滿裂痕的劍身證明這柄劍年代久遠。而這柄劍的劍柄其實就是融化的鐵水冷凝而形成的,就連柄的形狀都極其不規整。但就是這樣一把明顯不是出於名家之手的怪劍卻鋒利得不可思議,雙手持劍的亞撒很輕易地將盔甲攔腰斬斷,之後他半跪下去查看那具盔甲的狀況,結果卻吃驚地發現被自己斬斷的盔甲正在化為霧氣消散,只有那兩枚寶石還保留着。
“亞撒,怎麼了?大晚上的怎麼那麼吵?”睡在床的另一邊的瑞吉這時終於醒了過來,她一邊揉着惺忪的睡眼,一邊頂着完全炸掉的毛髮從床上坐起。而她所看見的景象是滿房間羽毛亂飛,單手持着巨劍的亞撒正低頭觀察手中那兩枚寶石。
“這寶石是從哪裏來的?好臭啊!”本來想要湊近觀察的瑞吉被寶石所散發的臭味噁心了一番,於是她捂着鼻子向亞撒發出了抱怨:“什麼鬼味道啊,難聞死了,像是發酵腐爛的靈魂和地下污水混合的味道!!不行了!我要出去透氣了!”
“等等,瑞吉,你能夠找到這東西的源頭嗎?”
亞撒並沒有從手中的寶石上聞到什麼氣味,但是瑞吉卻聞到了,那麼就說明剛剛的盔甲騎士一定與魔女的怪畫有關聯。因為那些怪畫會吞食持有者的靈魂,然後將持有者的靈魂永遠囚禁在畫中,作為實現下一個持有者願望的力量,靈魂所殘餘下的東西則會變成怪畫的一部分。也正因為如此,怪畫的內容才會越來越豐富,色彩會變得越來越鮮艷。
所以說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同時,註定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嗯,我是聞得到,但是我不想去······”
“瑞吉,萬一有人因此死掉的話,就沒有辦法挽回了。”
“······我知道了,往這邊走。”聽到亞撒那番頗為嚴肅的言語后,瑞吉臉上的睡意全消,之後她從床上跳下穿過了旅店還算厚重的木門,而亞撒則在低聲吟詠了幾句什麼之後持劍推門追了上去。不過出乎他的預料的是,那幅怪畫居然就在狹窄走廊盡頭的儲物間牆壁的夾層內,而那副畫上畫著剛剛襲擊他的盔甲騎士和一片玫瑰花園。在玫瑰花園後有一座彩色的高塔,塔頂隱約可以看見一個女人的剪影。
“這幅畫比剛才那兩塊石頭還臭啊!亞撒,你打算怎麼做?”瑞吉捂着鼻子伸出手戳了戳那幅似乎因為年代久遠,所以才顯得顏色暗淡的怪畫,之後她在亞撒的眼神鼓勵下有些猶豫地把手平放在那粗糙的畫紙上:“遠古之石叩響,高山之林歌頌,吾祈願被詛咒的靈魂,就此歸去。”
“滋滋滋······”當瑞吉吟詠出聲的同時,她覆在畫紙上的那隻手底發出了奪目的白光和細碎的電花,之後便是極細微的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托着畫作的亞撒隱約間可以看見有半透明的影子從畫作中飛起,然後消散在了空氣當中。
瑞吉在將畫作中尚未被消耗的靈魂釋放出去后,她便將剛剛放在畫作上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調整自己變得混亂的呼吸,然後她垂下眼睛用很小的的聲音說道:“這幅畫的名字是《守護玫瑰園的忠誠騎士》。這幅畫最初被送給一個樂善好施的商人,在夜間畫作裏面的騎士會出現,替那位商人守護財物。不過,後來這幅畫不知為何就變成了在夜晚就會殺死靠近它的生物的怪畫。”
“過多接觸那些靈魂的話,你的靈魂會發生變質的,多考慮一下你自己吧。”
“沒事沒事,不是有那塊石碑在的嗎?”瑞吉不太在乎地對亞撒吐了吐舌頭,之後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豎起了右手的食指,“對了,對了,這幅畫的主人就是這家旅館老闆的祖先呢!也許這家旅館的老闆能做到些什麼,要去問問看嗎?”
“嗯,我知道了。”亞撒緊盯着瑞吉直到她低下頭之後才頷首應答道。
天亮之後,亞撒便帶着瑞吉去拜訪了居住在小鎮邊緣那頗為奢華的樓房中的旅店主人,福瑞羅傑琳。沒想到這個男人年齡並不大,卻已經有三、四個孩子了,而且妻子也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由於是以拜訪的名義前去的,所以亞撒也就不能一見面就詢問對方問題,於是他便接受了福瑞共用早餐的邀請。
黃油煎制的培根肉片,從集市上買回帶有穀粒的新鮮麵包,以及從自家養的奶牛那裏擠起來的牛奶,陽光透過窗戶灑進裝修古典而優雅的餐廳,空氣中有種名為“家庭”的味道。
“大哥哥,把培根肉放在麵包上一起吃會更好吃哦!”壓根兒不害怕亞撒奇異的裝扮,大膽坐在他身邊的是福瑞的小女兒佐伊羅傑琳在小聲說話的同時將自己盤中的培根肉放在切成片的麵包上一起吃了下去,隨後她的臉上就浮現出了幸福的紅暈。
雖然很不想吃,但是亞撒怎麼說也不能拒絕這家人的盛情。於是他手伸到了腦後摘下了自己的黑木面具,然後將放上了培根肉的麵包送入口中。
“啊呀!被亞撒嘴角猙獰的傷疤嚇了一跳的佐伊立刻躲到了正端着煎蛋上來的母親身後,而被女孩兒不禮貌的舉動氣到的瑞吉正想開口呵斥,但卻被亞撒用眼神制止了。
“亞撒,那個小孩子明明!!”
“很抱歉嚇到您了,小姐。”亞撒無視了用手捶打自己手臂的瑞吉,他走到了躲在她母親身後怯怯地看着自己的佐伊面前半跪下來,“這道傷疤是一個教訓,小姐。您以後可別在臉上留下這種東西。”
“很痛嗎,我最怕痛了!上次手被割傷的時候,我就哭了好久呢!”
“受傷的時候當然會疼,但是身體上的傷口總有一天會癒合的。在這之後就不會再痛了,你要摸摸看嗎?”亞撒說著拉起了已經沒有那麼害怕的佐伊的手,讓她觸碰自己臉上的傷口,而佐伊在猶豫了一下后輕輕地碰了一下:“不痛嗎?”
“已經癒合好久了,不會再痛了。”
“那你已經有很多故事吧,能不能講給我聽呢?”
“下次有機會再說吧,不過我不太會講故事呢,希望小姐您不會嫌棄。”
亞撒果然還是一個溫柔的人呢。背着手看着這可以說是溫馨的場景的瑞吉默默地笑了笑,之後她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這棟建築物內瀰漫著只有她才能聞到的極為噁心的腐臭。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其實不只是氣味,瑞吉眼中所見的完全是一幅極為怪誕的景象,無論是地面、天花板、吊燈還是傢具,全都是由脈絡清晰的血腥肉團所組成,其中還摻雜着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眼睛,有時候那些肉團之間開裂,露出佈滿利齒且顏色更加猩紅的嘴巴,佈滿肉疙瘩末端分叉長舌舔舐着走過的每一個傭人,似乎是在品嘗她們一般。
真的是一個相當糟糕的地方啊,明明是守護人的地方,卻不知何時就會變成地獄,如果能早一點兒離開就好了。感覺有些有些無聊的瑞吉選擇無視那些在牆壁、天花板、傢具上蠕動的眼睛,開始尋找周圍是否有比較明顯的畫作,然而她左顧右盼了半天也沒有看到。於是只有耐下心來陪着亞撒,等這家男主人更衣出現。
但願對方不是什麼嘴裏什麼也套不出來的傢伙吧,這樣的話,事情恐怕就變得麻煩了。
正當瑞金努力思考的時候,她注意到一個躲在大廳懸挂的布幔后,比自己膝蓋稍微高一點兒,一頭栗色捲毛,滿臉雀斑的小女孩,而且對方似乎正直直的盯着自己看的樣子。所以她乾脆就叉腰走了過去,然後在對方面前蹲了下來:“喂,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呢?你不應該去那邊嗎?”
“‘那邊’是什麼地方?而且我叫伊洛蒂,不叫‘喂’,老太婆。”雖然這個女孩子長相很可愛,但是說話卻一點也不禮貌。瞬間感覺到極其火大的瑞吉在臉色陰沉下來的同時一拳頭敲在了伊洛蒂的頭上,“我的年齡的確不小了,但是你這個丫頭也沒有資格叫我老太婆!”
“唔······老太婆欺負小孩啦!好疼!!”被瑞吉的兇相嚇到的伊洛蒂捂着被打疼的腦袋哭起來。
“哭,哭有什麼用?反正也沒人聽見你的哭聲!對了,你是怎麼死的?是不是有什麼沒有實現的事情?為什麼不離開,待在這裏可是很危險的哦?”被伊洛蒂的哭聲嚇了一跳的瑞吉有點慌張地想要安慰她,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做,在想了半天之後才開口詢問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從那天以後我就一直住在這裏了。誰都看不見我,誰也聽不見我的聲音,無論我怎麼叫都沒有人理睬我。後來我就看見爸爸媽媽有了新的孩子,他們就很少再為我哭泣了。”臉上還掛着淚珠的伊洛蒂帶着哭腔說道。而在聽到她的話之後瑞吉努力思考了一下,之後她拉起伊洛蒂的手,然後認真地對她說道:“你放心啊!瑞吉我可是很厲害的!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龍族呢!等到我們把事情解決了,我一定帶你出去!”
“真,真的可以嗎?可是如果我走了,爸爸媽媽會怎麼樣?他們還會想我嗎?”
“不用擔心,其實你的父母一直很思念你,那個孩子也是。你們從一開始就有命運的聯結,所以無論怎麼樣,他們都不會忘記你的。而且我跟你說,死亡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不必感到悲傷,因為這是每個人必須經歷的。”
“嗯,你在說這話的時候倒像是一個大人。不過,其實你看起來並不是很靠譜呢,但是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會來幫我的。”伊洛蒂在聽到瑞吉的話之後露出了軟軟的笑容,之後她握緊了瑞吉的手,並指向了某個方向:“這件事情我就告訴你一個人哦,在那個房間裏面藏着壞東西。爸爸每天都看着它,然後給它喂血,所以我想請你把那不好的東西帶走。”
“我希望我家裏的每個人都好好的,就算我不在了一樣,就拜託你了,姐姐。”
“瑞吉,我們該走了。”
“哎,去哪裏呀我們?”等瑞吉回過神來的時候,伊洛蒂小小的身影已經從布幔后消失了,而不知道何時亞撒站在她的身後,向她伸出一隻手:“這家男主人正在花園等我們,估計有些事情我們也可以知道答案了。”
這座豪宅的後院是一片美麗的花園,這裏除了種植着一些常綠的植物外,還培養着各種顏色艷麗的花卉。不知是什麼原因,本不應該在同一季節的盛開的花朵都在這座小小的花園的競相開放,亞撒有些茫然地站在繡球花的花叢中向著四周張望,結果他看見了正背着雙手俯下身體去嗅聞繁密花牆上的薔薇的瑞吉——那個曾像個毛糰子似的孩子已經足夠美麗和優秀了,就像是燦爛開放的白色雛菊。
“哎呀哎呀,真是讓客人您久等了,我就是這家的主人,福瑞羅傑琳。”不多時,這家穿着平民干農活時才會穿的粗布衣服,面容算不上英俊,但是卻莫名給人一種好感的男主人福瑞就從花牆後走出,他在靠近亞撒的同時向他友善地伸出了自己有些髒的手。
“亞撒,我看見他剛剛······你別握那隻手啊啊啊啊啊啊!!”在瑞吉的尖叫聲中,亞撒猶豫了片刻與福瑞握手——握住了那隻不久之前沾上過糞水的手。
“說實話有很久都沒有客人來拜訪我了,上次有人來找我討要怪畫還是在五年前呢,哈哈!沒想到當年傳出去的消息現在還有人知道。”福瑞一開口說出的話瞬間引起了本來打算直接提問的亞撒與瑞吉的警覺,兩個人在互相對視了一眼之後,亞撒才抱臂冷聲問道:“這麼說的話,你能幫我找到‘魔女的畫廊’?”
五年前有人找過他,那麼現在聽到的傳聞又是怎麼回事?
“啊,這個······其實我只能找到入口,但是你能不能夠出來就要看你自己了。之前來找我的人基本上都安全出來了,所以我想你也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福瑞在說到這裏時叉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也不顧自己的手可能會沾上異味這種問題了,之後他皺眉想了想:“其實吧,也曾經有人進去后再也沒有出來的,但是這也只是少數情況。你也知道,有了慾望的人為了達成目的,是可以不擇手段的。這都是早就決定了的,我們沒有辦法反抗。”
所以呀,好好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不就好了嗎?
“既然你知道‘魔女的畫廊’裏面很危險,那為什麼你還要把人送進那種地方呢?你是為了金錢,還是為了和那些污穢之物做交易,好得到通過正常渠道得不到的東西?”巨大而閃着詭異光芒的劍影閃過,颶風瞬起,繡球花連葉被斬斷後又被風吹散,福瑞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亞撒用他那柄怪劍抵住了喉嚨。眼睛發出懾人光芒的亞撒因為憤怒而表情扭曲,站在他身邊的瑞吉有些驚慌地攥住他的袖口,然後小聲說道:“你冷靜一點啦,亞撒!這個人的靈魂還算是乾淨的,只是······被怨恨纏繞着呢。嗯,你知道的,怨恨是很可怕的。”
苦澀的、辛辣的、帶着血腥味的怨恨來自於每種生物的靈魂,怨恨會一直緊纏着某個人或者某些人,然後給那些人帶來疾病。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着怨恨,但是站在瑞吉面前的這個男人身上的怨恨已經形成了人臉的形狀了······估計過不了多久,這個人類就會因為沾染重病而死吧?雖然如此,他也不完全是個惡人呢。
“這位先生,你冷、冷靜一下!!我真的只是把他們帶過去而已,這都是他們自己要求的,跟我沒有關係!!我也勸阻過他們,但是毫無用處啊!”被亞撒可以說是恐怖的表情和極端危險的舉動嚇得跌倒在花叢中的福瑞額角滲出冷汗,這時他也意識到對方的目的不僅僅是怪畫了,“我保證以後不再做這種事情那種行了吧?!請你放過我,放過我的家人!”
“只要你帶我找到魔女的畫廊,然後把見到我這件事情徹徹底底的忘掉,我就會放過你。”
“這種事情當然沒問題,不過你也得保證不傷害我和我的家人,派人來也不行!”
“哎呀呀,這傢伙好像把你當成教會的人了呢,真是······嘿嘿!”
“閉嘴。”在瞪了一眼露出壞笑的瑞吉之後,亞撒扭動手腕收回了自己的大劍,然後伸手把福瑞從地上扶了起來:“抱歉,剛剛是我太過激動了,因為你說的那番話跟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說的話很像······”
那個人是他的朋友,瑞吉的兄長,最優秀的商人,最狡猾的騙子。他成功欺騙了太多的人,最後也造成了自己的悲劇。
但是那都是過去了,現在誰都還在。他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