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神話（霹靂手段 上）
喝下一口清酒，王綰臉色凝重。此時聽到馮去疾的話，不禁說道：“如今陛下對趙高言聽計從，大秦三百萬兵馬都在趙高掌控之中，整個大秦，誰能阻止他？”
“而且這事兒對陛下有利，陛下自然會聽趙高的。”
王綰看向馮去疾：“馮大夫，你我同朝為官多年，我得說一句，陛下對功臣不薄。賞賜的田地足以讓馮氏一脈衣食無憂，多餘的土地還是交了吧……趙高，是真的會殺人！”
王綰糾結的並非上交土地之事，而是如何協助治栗內史官署推進此事。他心裏明白，只要站隊正確，只要大秦存在，起碼三代以內他的族人都會衣食無憂。但要是站在反對趙高的一方，死亡可能隨時降臨，趙佗就是前車之鑒。
雖然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趙高雖不能輕易處死丞相，但要給人羅織罪名，對他來說易如反掌。特別是黑龍衛的成立，這就像懸在文武百官頭上的利劍，只是趙高一直未曾動用。
有一次早朝，趙高竟將一位大臣與其兒子、小妾的私房牢騷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當時看似玩笑，可此後再無大臣敢私下議論陛下與趙高了，誰都不知道自己府上有沒有黑龍衛的探子。
整個大秦都在按趙高的意志運轉，黑衣衛一直蟄伏未發威，可一旦朝局有變，這頭兇猛的猛獸必將露出利爪。正因如此，王綰才提醒馮去疾。
以前秦始皇還在時，李斯就曾說過，趙高是皇帝的影子。胡亥上台之後，權威更甚三分。可以說，他現在等同於皇帝的替身了。
馮去疾能爬到帝國權力巔峰，自然不是愚蠢之人，他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源於秦始皇的信任，可現在的皇帝是胡亥。放眼天下，無人能動搖大秦根基，面對至高無上的皇權，只有死亡或臣服兩條路。
一念及此，馮去疾長嘆一聲：“王相，這次政令先別頒佈。我與族人商議，盡量說服他們，同時摸摸群臣的底。滿朝文武帶頭，阻力會小些。若倉促行事，朝廷沒準備好，我們會更被動。況且咸陽城中世族眾多，大秦功勛都在咸陽周邊，一旦……”
“呵呵～”
看着馮去疾的臉色，王綰只信了馮去疾一半的話，知道這位同僚還是捨不得族中的土地。緩緩開口道：“你覺得咸陽城的動靜能瞞得過趙高嗎？”
馮去疾心頭一驚，一下恍惚了。
趙高手握黑龍衛、禁軍、御林軍，咸陽城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念頭閃過，馮去疾朝王綰點點頭：“多謝王相提醒，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王綰微微點頭，收回目光。他能感覺到馮去疾內心的波濤洶湧。趙高這突如其來的手段，別說是馮去疾，就是他自己，也震撼不已，久久無法平靜。土地改革一事，剛一出現，便如巨石投入平靜湖面，激起千層浪。
王綰深知此事的複雜性。趙高在朝堂上的勢力如日中天，他的背後有着胡亥的全力支持。
但這政令的推行，觸動的不僅僅是官員們的利益，更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朝局平衡。在咸陽城中，那些世族大家和大秦功勛們都在密切關注着此事，他們手中掌握着大量的土地資源，若推行不利，可能會引發更大的動蕩。
……………
一夜悄然而過，整個咸陽城卻在這夜幕的掩蓋下暗潮湧動。各種流言飛語如同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大街小巷蔓延開來，幾乎席捲了每一個角落。
當第二天的太陽剛剛升起，晨曦灑在咸陽城的大街小巷，萬物才從沉睡中漸漸蘇醒。然而，此時的咸陽城中，空氣里已然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氣息。
趙府。
“趙大人，今早國府之中收到了萬言血書。”
一大早，王綰便於馮去疾兩人到趙府。
書房裏，王綰神色凝重，眉頭緊緊皺起，形成一道道深深的溝壑，眼底深處更是閃過一抹冰冷的寒光，將那厚厚的萬言血書遞到易華偉面前：“全是請求朝廷停止土地改革的內容！”
僅僅一夜時間，消息就已泄露出去，並且經過這一夜的發酵，那些世族以及各大勢力的反撲之勢，可想而知會更加洶湧和瘋狂。
“反應挺快的嘛！”
易華偉接過血書，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嘲諷笑容。不緊不慢地展開血書，一邊瀏覽一邊打量着王綰。隨後將目光投向一旁的馮去疾，眼中的笑意更甚，卻帶着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壓迫感：“咸陽城中的老秦世族，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得到消息，還能迅速寫下這萬言血書！不僅消息如此靈通，而且還能齊心協力，這表明在他們背後，必然有一個手眼通天的主謀。”
易華偉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馮去疾，聲音低沉而緩慢地問道：“馮大夫，本相說得有錯么？”
易華偉雖然神色未變，但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整個書房彷彿瞬間溫度驟降，多了一絲令人膽寒的肅殺之氣。
馮去疾頓時心下大驚，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暗中的所作所為已經暴露無遺。嘴唇微微顫抖，強自鎮定地說道：“趙大人，老夫……老夫不知啊！”
馮去疾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可還是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昨日朝堂之上，與會群臣眾多，每一個人都有嫌疑啊！”
易華偉深深地看了一眼馮去疾，那眼神彷彿能看穿他的內心。隨後轉身走到長案之後，緩緩坐下。沉默片刻，清冷的聲音在書房中傳出：“阿大，去查！”
“諾。”
一旁的阿大應了一聲，恭敬地微微點頭，隨後快步離開書房。
阿大離開后，易華偉拿起那萬言血書，將其放在一旁的炭火之上。火焰瞬間吞噬了血書，那跳躍的火苗映照着易華偉冷峻的面容。
看着易華偉冷若冰霜的臉，馮去疾心中惶恐，但仍努力維持鎮定。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朝着易華偉抱拳躬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趙大人，朝堂之事錯綜複雜，臣昨日回府後便未與任何人提及，定是有別有用心之人暗中作祟。且這萬言血書，說不定是早有預謀，有人故意煽動世族。臣對陛下忠心耿耿，對大人您也是敬重有加，斷不會參與此等忤逆之事。還望大人明察，莫要讓小人得逞，壞了朝廷大計。”
說罷，馮去疾額頭又滲出細密的汗珠，那些汗珠匯聚起來，順着臉頰緩緩滑落，可他不敢抬手擦拭，只是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出，滿心忐忑地等待易華偉的回應。
“呵呵～”
易華偉輕輕笑了笑，笑聲在寂靜的書房中回蕩，帶着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馮大人的忠心，本相當然知道。這點事，算不得什麼。辛苦兩位大人特意跑這一趟了，過幾日便是小朝會，我倒是想看看屆時會有多少小丑會按捺不住跳出來！”
說完，易華偉神色悠然地端起茶杯，動作舒緩地輕輕抿了一口，眼神中閃過一絲寒光。
待馮去疾和王綰兩人離開后，呂雉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身着一襲素色長袍，衣擺隨着步伐微微擺動。頭髮整齊地挽起，用一根簡單的玉簪固定，幾縷髮絲垂在臉頰兩側，更添幾分溫婉。手中端着的早點放在一個精緻的托盤上，盤中擺放着熱氣騰騰的糕點和散發著清香的茶水。
走到易華偉身邊，呂雉緩緩彎下腰，將托盤輕輕放在桌上：“大人，先用些早膳吧。”
隨後，呂雉輕扭腰肢，優雅地在易華偉旁邊坐下。眉頭微皺，眼中滿是擔憂，紅唇輕啟：“大人…此次行事是否有些太激進了？您要知道，您得罪的可是所有士族貴勛啊？”
頓了頓，呂雉目光變得深邃：“孟子有云：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商君當年變法，雖使秦國強大，卻因觸動士族利益，最後落得個悲慘下場，這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
“哈哈哈哈～～”
易華偉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伸出手，拿起一塊精緻的糕點，將糕點送至呂雉唇邊：“阿雉你多慮了。無非就是換一批人罷了。均田令一出，大秦三千萬百姓自然會擁護我。你想想，那些百姓終年勞作卻食不果腹，有了土地，他們便有了活路。有了百姓的支持，我們何懼之有？”
易華偉站起身來，負手踱步：“如今，我大秦有百萬虎賁，皆是對我忠心耿耿之將士，下有千萬黎民渴望均田之令實施，那些士族貴勛，拿什麼跟我斗？我巴不得他們亂起來，若他們按捺不住，舉兵反叛，正好可以藉機將他們一網打盡。況且，邊郡廣袤之地，亟待開墾，只有這樣，我大秦才能有更多的糧食，更強盛的國力。”
呂雉微微點頭，眼中的擔憂並未完全消散：“大人，話雖如此，但士族貴勛勢力盤根錯節，不可小覷。他們在朝中、在地方皆有耳目和勢力，若暗中使壞，阻礙均田令的推行，又當如何？”
易華偉停下腳步，眼神變得銳利：“哼，他們若敢如此，定不輕饒。真當黑龍衛是吃素的不成？我已命人暗中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稍有異動，便先發制人。”
正在此時，一名侍衛匆匆而入，單膝跪地：“大人，有部分士族貴勛在私下串聯，似有不軌之舉。”
易華偉眉頭一皺：“哦？看來他們是坐不住了。密切監視，看看他們有何計劃。”
“是！”侍衛領命而去。
易華偉重新坐下，陷入沉思。呂雉看着他，輕聲道：“大人，我們需早做準備，以防他們突然發難。”
易華偉點頭，擺了擺手：“傳我命令，加強京城防衛，各地駐軍進入戒備狀態。同時，加快均田令的推行準備，爭取早日頒佈。”
“諾！”
角落陰影深處，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乾脆利落地應諾。緊接着，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一閃即逝，速度之快，只帶起了一絲細微得幾乎不可察覺的空氣流動。
………………
國府。
議事廳。
燭火搖曳，將整個屋子照得燈火通明。王綰站在長案之前，目光緊緊盯着案上那一份份辭呈，神色凝重而肅然，眼底深處似有寒芒閃爍，更有一抹冰冷若實質般散發出來。
“王相，遞來辭呈的官吏越來越多了。”下屬的聲音打破了屋中的寂靜：“屬下剛才仔細看了一遍除了廷尉府之外，大多數官署人員已經走了一半。其中尤以治粟內史官署情況最為嚴重，如今偌大的治粟內史官署，就只剩下王大人還在苦苦支撐着……”
王綰聽聞，緩緩閉上雙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那聲音在寂靜的屋中顯得格外沉重：
“哎！”
良久，他才重新睜開雙眼，語氣幽幽地說道：“世族這是在自尋死路啊……你立刻去準備一下資料，把參與此次遞辭呈的官吏全部詳細統計出來，還有他們背後的家族，一個都不能漏，這些信息至關重要。”
“諾。”下屬領命而去，屋中又只剩下王綰一人，看着那些辭呈，陷入了沉思，深知一場巨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
馮府別院。
會事堂中，老秦世族的領頭人們齊聚一堂。屋內燈火輝煌，映照在眾人臉上，或興奮、或得意、或自信。他們正高談闊論着，彷彿勝利已經是囊中之物。
大秦除了王、李、馮、蒙四大家族之外，孟、西、白三族地位最為顯赫。
孟西白三族起源於秦穆公成就霸業之時的三個名將：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想當年，三位將領在沙場浴血奮戰，衝鋒陷陣，讓敵人聞風喪膽，為秦穆公成就春秋霸業立下了赫赫戰功。
三將在戰場上生死與共，情誼篤厚。秦穆公之後，三族後裔總是比鄰而居，世世代代傳承下來。兩百多年的時光，他們在郿縣開枝散葉，勢力逐漸龐大，竟漸漸佔據了大半個郿縣。三族之人皆是勤耕善戰之輩，這裏向來是貴族布衣之鄉，更是秦國騎士的重要發源地。
孟雀嘴角上揚，眼中滿是得意之色，笑道：“馮公，依我看，只怕明日朝會，整個朝堂會空出一大半。朝廷沒了這麼多官吏，根本無法正常運轉，到時候陛下無計可施，也只能回心轉意了……”
白鍾猛灌了一口酒，大聲說道：“大秦帝國是我們老世族辛辛苦苦打下來的，陛下現在這般行事，這是要拋棄我們這些有功之臣啊……”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一時間，會事堂中喧鬧不已，眾人都沉浸在自己所設想的美好結果中。
“如今蒙恬在九原戍邊，王翦歸隱不問世事，王家也有王離在朝廷，可他勢單力薄。現在，我們才是大秦帝國的脊樑。”
眾人一邊喝着酒，一邊討論着，氣氛愈發熱烈，彷彿已經看到了趙高妥協的那一幕。
然而，在這一片熱鬧之中，一側的章邯卻眉頭緊鎖，心中越發凝重。看着這些意氣風發的世族們，暗自思忖：馮去疾這是當真是老糊塗了嗎？趙高是什麼樣的人，他怎麼可能會輕易妥協。這次行動看似是對陛下施壓的好辦法，但其中風險極大，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一念至此，章邯越發覺得這裏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陷阱，留在這裏只會越陷越深。趁着眾人不注意，他悄然起身，連夜離開了馮府別院。
章邯在大秦帝國為官多年，對於朝廷中的局勢和各方勢力有着清晰的認識。他心裏清楚，在這複雜的局勢中，馮去疾等人根本不是趙高的對手。而且，此次推行的詔令，也並非是要將田地全部沒收，只是採取了贖買制度，已經算是顧及了世族的利益，可這些世族卻依舊不知足，妄圖以這種方式來逼迫趙高就範，實在是愚蠢至極。
這一夜，咸陽城中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各方勢力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謀划著，而這場鬥爭的結果，將決定大秦帝國的未來走向。
國府中的王綰在緊張地籌備應對之策，馮府別院的世族們還在盲目樂觀，整個咸陽城都籠罩在一種緊張而壓抑的氛圍之中，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