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第268章 贈他餘溫(三)
周應淮突然就有些不敢看江檀的眼睛,他抿了抿唇角,遮住了江檀的眼睛。
他開口,聲音有點沙啞:“別說這種傻話?”
江檀沒吭聲,只是睫毛擦過他的手心,密密痒痒的。
周應淮感覺到心口的某個位置,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坍塌下一個小小的弧度。
只是他自認冷漠,於是自欺欺人,裝作毫無察覺。
鄭珩知道江檀的存在,是因為周應淮的失約。
整整一個月,鄭珩都沒見過周應淮。
鄭珩這個人好奇心重,見周應淮這麼反常,很快就察覺了不對勁,他上門去找周應淮,看見了穿着睡衣在廚房做飯的江檀。
一股燒焦的味道從廚房裏瀰漫出來,鄭珩皺着眉走過去,還沒有來得及細看,就聽見周應淮的聲音,帶着些冷意:“你來幹什麼?”
“什麼叫我來幹什麼?這就是你對好朋友說話的態度嗎!”鄭珩不高興的看着周應淮,“我都好幾天沒見到你了,你這房子買了,是準備住着到死,也不叫我過來瞅瞅?”
周應淮看着鄭珩這個樣子就頭痛,皺了皺眉,淡聲:“家裏還有人,你要是沒什麼事,你先出去。”
‘家裏有人’四個字,是多麼稀奇。
從周應淮嘴裏說出來,和太陽打西邊出來沒什麼區別。
鄭珩的第一反應是:“人,活的還是死的?”
他剛剛問完,臉上被火熏得髒兮兮的江檀就從廚房走了出來。
她顯然是沒想到家裏有這麼新的面孔,也沒想到周應淮會臨時提早回來,於是愣在了原地,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周應淮。
“這是.”
“這是鄭珩,”周應淮頓了頓,“你就當他不存在好了。”
江檀點點頭,抬手擦擦自己臟髒的臉,“我剛剛火開得太大,把菜烤糊了,我先上去洗個臉。”
得到了周應淮的默許,小姑娘腳步極快的往樓上跑去。
鄭珩看着江檀消失的背影,嘆為觀止,“你的品味,怎麼這麼特別?喜歡臟臟包?”
周應淮面無表情的看着鄭珩,下了逐客令,“沒事你就走吧。”
“你別攔我啊,我還沒和臟臟包說話呢!這畢竟也是第一次有女的出現在你身邊,我不得看個熱鬧?”鄭珩說完,作勢掏出手機:“誒,對了!我要把孟彥西也一起叫過來!”
“她年紀小,你們這樣會嚇到她。”
周應淮的語氣還是一貫的散漫冷淡,可是話語中的偏袒若有似無,讓人無法無視。
鄭珩衝著周應淮擠眉弄眼,“喲喲喲,她年紀還小,會嚇到,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周應淮說什麼都不說,直接抬手,把鄭珩推了出去。
江檀收拾好下來的時候,鄭珩已經不在了。
小姑娘洗了一把臉,認認真真的換了衣服,還梳了頭髮,看起來白白的,香香軟軟。
什麼臟臟包,鄭珩這廝完全就是在誣陷!
周應淮眼神帶着些許的柔和,看向江檀。
江檀還在不自在的東張西望,好不容易才一步一挪,走到了周應淮面前,她仰着臉看他,開口,聲音遲疑:“你朋友呢?”
“他家裏有急事,先走了。”周應淮頓了頓,又說:“你不用管他,他不重要。”
剛剛才被推到門口的鄭珩,此時用力打了個噴嚏。
“艹!是哪個小兔崽子在背後罵我!”鄭珩不滿的說完,又回頭看了眼明園的大門,“周應淮啊周應淮,你小子也有今天!真是稀奇!”
江檀見了鄭珩沒多久,就把這件事告訴了蘇月。
蘇月是知道江檀和周應淮在一起的,二者地位懸殊,又是這種不平等的關係,很難不讓人多想。
蘇月咬着吸管,若有所思了半晌,一本正經的看向江檀,說:“江檀,他分明就是覺得你見不得人啊!”
江檀被這話說的心口一刺,低下頭,攪着面前的雪糕:“是嗎?他覺得我見不得人?”
“不然還是能因為什麼?”蘇月頭頭是道的分析,“人都已經進了家門了,為什麼會突然出去啊,我覺得,周應淮根本就沒打算把你介紹給他的朋友,他就是想把你養成一隻金絲雀!”
江檀聽着,心中的巨石越來越沉,她聲音染上了哽咽:“可是.他之前也和我說,想要我在他身邊好好成長,好好進步”
“那些話不過就是用來哄你開心的!”蘇月對自己的想法十分認可,“不信的話,你可以回去試試。”
江檀問蘇月,試什麼?
蘇月說,你回去和周應淮說,你想要開店,你看看他什麼反應。
“我什麼都不會,我能開什麼店?”江檀連連擺手,“我不行的!”
“你行不行無所謂,重點是,你要知道周應淮的態度!他只是說說而已,還是真的想要扶着你往上走,江檀,有很多話沒有落到實處,就不能當真!”
蘇月說到這裏,一臉擔憂地看着江檀,“你啊,你就是太單純了,別人說什麼你都信,周應淮這種身份地位的人,心思不知道有多深,他嘴裏真真假假,你分得清嗎?”
江檀想告訴蘇月,周應淮根本就懶得騙自己。
可是蘇月的話,無疑也是一根刺,深深的扎進了江檀的心裏。
她難免胡思亂想,太年輕,又太在乎,於是很多時候都不考慮後果。
當天晚上,江檀便和周應淮說:“我想開個店。”
書房裏,男人放下鋼筆,漫不經心的抬眸看她,語調淡淡的,“什麼店?”
江檀沒有想過,她只是莫名其妙的聽從了蘇月的話,妄圖試探。
試探想要的答案是什麼,江檀自問,大概只是想要知道,周應淮對自己,有沒有一點上心。
於是江檀低下頭,聲音變得更輕:“我也不知道開什麼店,但是我想開個店。”
周應淮朝着她抬手,讓她走過來。
江檀咬着下唇,走到周應淮面前,被後者拉進懷裏。
“明天我讓趙杞幫你想想,讓他給你列幾個種類,你看看你想要開什麼。”周應淮頓了頓,摸摸江檀的頭髮,“不錯,有進步。”
江檀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周應淮答應的太乾脆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小聲問:“什麼進步?”
“知道幫自己爭取利益了,難道不算是進步嗎?”周應淮不動聲色的反問,眼中的笑意淡淡的,他說:“江檀,就應該是這樣的,你想要什麼,都應該要告訴我。”
江檀沒有自己想像中開心。
他把結果告訴了蘇月,蘇月驚訝的說:“他就這麼答應了?”
江檀點點頭,‘嗯’了聲。
“那有什麼不好的?”蘇月見江檀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笑着道:“總之,周應淮是個非常不錯的金主,你跟着他,想要什麼得不到呢?”
江檀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了半晌,選擇了緘默。
想要什麼得不到呢?
是啊,她想要的,周應淮大概率都會給她的。
可是如果如果她的野心太大了呢?
“江檀,你有什麼可不知足?”
她在心中這般想着,下意識將心裏話也說了出來。
蘇月贊同的附和,沒有察覺江檀的異樣,她說:“是挺好的,檀檀,我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檀心不在焉的回了明園。
夜裏她來了月經,一個人痛的面色蒼白,找了半天,也沒有在明園找到衛生巾。
她的月經一般時候都是很準的,這段時間可能是因為心事太重,有些提前。
江檀打開手機,查了查附近的外賣,明園實在是偏僻,這個點什麼都沒有。
江檀沒辦法,咬了咬牙,給周應淮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男人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什麼事?”
江檀問周應淮,他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周應淮語調微頓,之後重複了一遍,“你有什麼事?”
江檀說:“家裏沒有衛生巾。”
說完,自己都覺得尷尬的不行。
周應淮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他再度開口,清冷溫淡:“除了這個,還要什麼?”
江檀說,布洛芬。
“知道了,我馬上回來。”
周應淮掛斷電話,看向面前的鄭珩和孟彥西,“我先走了,你們接着玩。”
那兩人正在打桌球,球局進行到一半,戛然而止。
“什麼叫你先走了!”鄭珩很不滿,“你現在真是一分鐘都坐不住是吧!周應淮,你這才剛來,你現在走是不是太不給面子!”
孟彥西笑容溫潤,桃花眼暈着淡淡的揶揄,笑着說:“應淮這是家裏有人,怎麼還坐得住。”
兩人的打趣,周應淮沒放在心上,拿起一旁的西裝,起身便離開了。
鄭珩捏着桌球杆,用肩膀碰了碰一旁的孟彥西,“看見了吧!可怕!”
“可怕什麼?”孟彥西好笑的看着鄭珩,“我真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說周應淮真是可怕啊!鐵樹開花,多嚇人!”鄭珩語調感慨,“你猜猜,這個臟臟包能在周應淮身邊待多久?”
孟彥西皺眉,無語的盯着鄭珩,“你給人家小姑娘取外號幹嘛?”
“我是看她長得可愛。”鄭珩摸摸鼻子,輕哼了聲,“你還真別說,那天雖然看起來灰撲撲的,但是挺可愛的!”
孟彥西挑眉,“是嗎,那我下次有機會也見見,臟臟包我是說那個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鬼知道叫什麼名字,周應淮跟藏什麼寶藏似的,一絲風都不透出來。”
“他什麼都不肯說,是因為知道招搖對那個姑娘不好。”孟彥西說:“周家那些人,不會放過一個跟在周應淮身邊,還讓周應淮幾次三番破例的女孩子的。”
“破例?”鄭珩納罕:“什麼破例啊?”
“周應淮想給那個小姑娘開一個小生意,用的,是維熙集團的背景背書。”孟彥西說到這裏,意味深長的看着鄭珩,“所以你沒事別叫別人臟臟包了,周應淮可是真的上心。”
他上心的太早,自己沒有察覺,可是作為旁觀者的人,早就看的清清楚楚。
江檀蜷縮在床上,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聽見了腳步聲。
周應淮坐在她的面前,將衛生巾和葯放在了她枕頭邊上。
“起來,去把衛生巾換了。”
周應淮說完,摸了摸江檀額頭上的汗,“這麼疼?”
江檀說還好,不是很疼。
小姑娘撒謊真是一點都不知道掩飾。
說不疼,可是臉都白了。
她拿着衛生巾起身,去了一旁的盥洗室。
一陣悉悉簌簌的動靜之後,小姑娘紅着臉走了回來。
周應淮說,“被單弄髒了,你晚上先和我去主卧睡。”
江檀說沒關係的,這樣也可以睡。
她說的很堅定,一邊說,一邊還往後退了一步。
周應淮抿了抿唇,到底還是說出了實話,他說:“我怕你晚上暈過去,你和我睡,我比較放心。”
江檀在這句話中,品味出了很多關於關心和在乎的情緒。
她的心鼓鼓漲漲的,在這個痛得要死的日子,感受到了一絲絲不能為人說道的快樂。
周應淮的房間和周應淮這個人一樣,氣質淡漠,簡單的冷色調,床頭的燈光也偏冷調。
江檀躺在床上,聽見浴室的水聲,心中難以安定,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周應淮洗完回來,便看見江檀睜着眼睛躺在床上,烏黑的頭髮披散在灰色的被單之間,難掩髮絲寂寞。
她眨眨眼,看着自己,說:“我有點困了。”
周應淮扯扯唇角,笑容平淡,“那你為什麼不睡覺?”
江檀說,不想睡,我想等你一起睡。
周應淮在江檀身側躺下,將她抱進懷中。
他的手貼在她冷冰冰的小腹上,不動聲色,“吃藥了嗎?”
“吃過了,所以現在不痛了。”江檀小心翼翼的更貼近周應淮一些,她自以為動作隱秘,其實所有的舉動,都在周應淮的眼皮子底下,清晰明顯。
周應淮只當作沒有看出來。
他聽着江檀碎碎念,江檀說:“我覺得你的房間比我的大。”
“那怎麼辦?我們換一個?”周應淮說:“那不是不行,你住的時間會比我久,以後主卧讓給你。”
江檀連忙搖頭,拒絕道:“我才不要,你這個房間太丑了,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你。”
江檀說完,氣氛有一瞬的安靜。
江檀低着頭,看着周應淮扣在自己腰間的手,她露出一抹失落的表情,“我開玩笑的,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了,喜歡這種東西,對周先生一文不值。”
周應淮想,小姑娘還是能教會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她這麼說,還是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你上次說你想開店,我這些日子幫你評估了一下,我覺得留學機構不錯。”周應淮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他說:“我會讓維熙集團的律師來和你說說開留學機構要注意的地方,以後,你可以專心做這個。”
江檀什麼都不想做,她太年輕了,還是有情飲水飽的年紀,不明白什麼叫未來,不明白什麼叫謀算。
她對於周應淮口中的留學機構,一點興趣都沒有。
也許是因為夜晚的氛圍繾綣,很多平時問不出口的話,這一刻,突然就有了宣洩的出口。
她說:“周應淮,那天我看見你的朋友了。”
“嗯。”周應淮想了想,才想起江檀說的是誰,“你說鄭珩啊?你不用管他。”
“可是,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嗎?”江檀輕聲說:“你的朋友,應該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周應淮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鄭珩重要嗎?
對於周應淮而言,幾乎沒有人的位子,可以放在‘重要’的位子上。
江檀口中的重要,分量太重。
“周應淮”他不說話,江檀卻還是輕輕喊他的名字,她說:“可是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所以那些你生命中的人,不管是誰,每一個,對我來說,都是重要的。
江檀在周應淮的懷中翻身,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仰着臉看他,一瞬不瞬,“你為什麼不想你的朋友見到我,是因為覺得我.見不得人嗎?”
最後幾個字,哪怕是已經在刻意的維持平靜,但還是聽得出顫抖。
周應淮看見江檀泛紅的眼睛。
她強忍着眼淚,還在執拗地看着自己,重複道:“周應淮,我見不得人嗎?”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
“難道不是嗎?”江檀細細鼻子,“就算是情人,也會帶出去見見人吧?長得漂亮的女人,不該是給你爭光嗎?”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周應淮捏住了下巴。
男人的表情冷而沉,他微微斂眸,看着江檀:“江檀,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你最好也不要在我面前說這種輕賤的話,你輕賤的不止是你,還有我。”
江檀本以為,周應淮是生氣了。
可是第二天早晨,江檀在明園看見了鄭珩。
不僅是鄭珩,還有另一個相貌溫潤的男人,一雙桃花眼,笑容帶着溫煦。
周應淮的手扶在江檀肩膀上,“這是我的朋友,鄭珩,孟彥西,這是我的女朋友,江檀。好了,你現在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