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夏驚蟬懵了好久,帶着怒氣走出房門,林照野立刻追了上去:“你做什麼?”
“我要找他問清楚,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不肯吃藥,為什麼要騙我!”
林照野揪着她的手,將女孩拉回了房間,用力摁着她的肩膀——
“夏夏,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
夏驚蟬深呼吸,讓自己稍稍鎮定些:“你說。”
“許青空的情況不是個例,今年假期為了方便照顧七七,我去三院實習,雖然不是精神科,但那邊缺人手的時候會去幫忙,見過一些臨床患者抗拒吃藥,你跟他講不清道理,也很難說服。”
“為什麼會這樣啊?”她不解地問。
林照野嘴角提了提,眼底卻沒有笑意:“沉浸在幻想的世界裏,是會上癮的,一方面是現實的殘酷,失去,沉淪,夢碎;另一方面他臆想出來的美好,一切圓滿,你會怎麼選。”
夏驚蟬明白了他的意思。
“許青空不會這樣。”女孩咬着牙,倔強地說,“他不該這樣!”
“夏驚蟬,你真的了解他嗎。”林照野緊扣着她泛紅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你真的…了解他這個人嗎。”
夏驚蟬靠牆坐了下來,手捂住嘴,竭力忍住眼底的酸澀。
巨大的無力感席捲了她。
是的,她不了解。
這樣的相愛,可她沒有觸及到他靈魂的冰山一角。在他絕望而空曠的世界前,這所謂的愛,太蒼白、也太無力了。
夏驚蟬挫敗至極,用力擲了藥瓶。
藥瓶回彈在牆上,嘩啦一聲,藥片全部倒了出來。
林照野平靜地將藥片一顆顆撿起來,裝進袋子裏,蹲在女孩面前,柔聲說:“如果覺得累的話,要不要來我身邊,不會那麼辛苦。第一次告白,你說你要堅如磐石、矢志不渝的愛,我想了半年多,現在認真地回答你,我可以給。”
“你還真是…無孔不入,見縫插針。”女孩抬起悲傷又戲謔的眸子,望着他。
林照野摳碎了一顆維生素,指尖細細碾成了粉:“他不是良配,你看不出來嗎,只會拖着你下墜,給不了任何正向的感情和能量。但我可以,我會讓你生活的更好,我情緒穩定,也不會欺負你,我比他有趣、會逗你笑…你跟我在一起每一天都會很開心。”
夏驚蟬站了起來,將桌上的藥盒全部裝進書包里,轉身離開房間。
林照野抓住她的手腕,“夏夏.”
“謝謝你,林照野,但我喜歡許青空。”夏驚蟬掙開了他的手,“我喜歡他,只喜歡他,是那種不知為什麼喜歡但就是好喜歡的喜歡,這種感覺從見他第一面就在心裏扎了根。我對你沒有感覺,因為你不是他,你也不像他…”
一連好幾個喜歡,把林照野打得猝不及防。
心臟都豁了口子,呼啦啦地漏着風。
看着女孩決絕的眼神,他漸漸明白了,是啊,不管怎麼爭取、怎麼表達,其實都是無用功。
因為他不是許青空,不像許青空,連替身備胎都當不了,不管是浪子還是情聖,不管變得更好,還是更糟…她不會多看他一眼。
一切努力和爭取,都是無意義的。
可這份無意義,卻是他心裏最珍貴、最美好的感情了啊…
女孩離開后,他一腳踹開了面前的椅子,抱着頭,在房間裏煩躁地走了好幾圈,低低吼了一聲,將胸腔里那股子難以釋懷的悲傷發泄了出來。
夏驚蟬走出小區。
凌晨冷落的街頭沒幾個人,很快,身後摩托的呼嘯聲傳來。
“去哪兒啊?”他追上了夏驚蟬。
“醫院。”女孩拎了拎手裏的背包,“重新開藥。”
“你這樣沒用,他不想吃,就會想方設法不吃,我見過有病人去洗手間催吐,也要把藥片弄出來。”
“我會讓他吃。”夏驚蟬堅決地說,“我會盯着他。”
林照野笑了:“信不信,那小子有一百種辦法騙過你,你盯不住他。”
“……”
她無能為力地站在路口,冷風嗖嗖地往衣領里鑽,好冷。
林照野笑着說:“上車吧,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我是林醫生啊,對病患…醫生永遠有辦法。”林照野將頭盔遞給了夏驚蟬,“上車,相信我。”
夏驚蟬遲疑地望向他:“你…還是想讓我跟你在一起嗎?”
林照野低頭、玩籃球一樣玩着護目頭盔:“你的話都說到那份上了,我還能這麼沒皮沒臉貼上來嗎,放心,我會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天涯何處無芳草,等着,明天我就給你表演個光速脫單。”
夏驚蟬無奈地笑了下,接過了頭盔,坐上了他的摩托:“行啊,那我等着看。”
林照野帶她去了醫院,跟精神科夜班醫生說明了情況,醫生重新給他們開了葯,不過這次的藥片不太一樣,跟夏驚蟬所提供的維生素的形狀和味道差不多,應該能瞞過他。
夏驚蟬都驚呆了,沒想到醫院還有這樣的對策,林照野解釋說:“更誇張的都有,醫生見過的世面比你吃過的飯都多。”
夏驚蟬向他誠摯地道了謝。
“跟我客氣什麼。”他將頭盔穩穩戴在了女孩腦袋上,載着她回了肖屹的家裏。
……
抵達小區時候,天際泛起了冷青色的光,黎明將至。
房間裏男孩們橫七豎八地睡在床上,沙發上,呼嚕聲交織,此起彼伏。
許青空沒有睡,他在陽台吹了一夜冷風。
整整一夜。
晨曦的微光穿透雲層,照着少年冷寂寂的臉龐上,肖屹迷迷糊糊去衛生間的時候看到他,鬼似的在陽台站了一夜,嚇得他忙不迭回房間叫醒夏沉光,說你閨女和林照野再不回來,今天晚上怕是凶多吉少了。
看這情況,林照野高低一條胳膊是保不住了。
夏沉光打着呵欠,迷迷糊糊說:“你想多了,我們學神不吃這種無意義的醋。”
“你自己去看!他在陽台等了一晚上!跟個望妻石一樣。”
“失眠,正常現象。”
說話間,房門打開了,夏驚蟬和林照野走進來。
黑暗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地向響動,林照野還回頭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說一切安全,他們都睡了。
忽然,客廳燈光全亮,夏驚蟬下意識地伸手擋住眼睛。
視線恢復時,她看到許青空站在客廳里,沉沉問她:“小九,去哪兒了?”
他表情平靜無瀾,連嗓音都如同死人的心電圖一般平直。
夏驚蟬能感受到少年眼底靜水流深的暗涌。
她還沒開口,林照野走到他面前,嬉皮笑臉說:“偏不告訴你…”
話沒說完,只聽一聲慘叫,林照野的手被許青空狠狠掰扯着,手指頭生生被他向後掰得變了形——
“許青空,我操//你!放手!他媽的偷襲算什麼本事!”
許青空用了力,林照野嚎得百米開外都能聽見:“你媽的!放開老子,痛啊!”
“我又沒有說過,讓你離她遠點。”哪怕面上平靜,但少年眼底黑沉沉的戾氣還是無法壓制的。
林照野感受到了他死亡般的威脅,想到了那次動物園回來后,他將他壓在走廊上說的那番話。
瘋得不行。
“許青空,你踏馬神經病啊,放開我!要發瘋也搞清楚情況好吧!”
夏驚蟬拉扯許青空:“別這樣,有話好說。”
他揪着林照野退後兩步,冷冷望向她:“怎麼,你心疼了?”
“許青空,你別誤會,我跟林照野是出去辦事情!”
“辦事情?辦了一晚上?”
夏驚蟬有點來氣了,差點就把藥片的事情說出來了,但林照野甩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不能說。
想讓他乖乖吃藥恢復健康,就不能挑明這件事。
她訕訕地閉嘴了。
夏沉光陳飛幾個男孩從房間裏跑了出來,用蠻力分開了兩個人。
林照野食指指骨差點被他掰斷,疼得齜牙咧嘴,夏驚蟬關切地問他:“還好嗎,要不要去醫院。”
“還行,沒斷。”他使勁兒甩着手,緩解疼痛,“不過你願意陪我去醫院,我也不拒絕。”
“你少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啊,真的,要不要陪我,反正留下來你男朋友也沒有好臉色。”
肖屹看着許青空眼底漸漸加深的陰霾,一把薅走了林照野,嚷嚷道:“我陪你去醫院,真是…鬧了一晚上,有這精神怎麼不用在訓練上。”
“哎,我要夏夏陪我去!”
“走吧你!別火上澆油了。”
林照野被肖屹架了出去,許青空和夏驚蟬相對無言地對峙了片刻,鬱積了一夜的火氣沒處撒,他也摔門離開了。
夏沉光推了推夏驚蟬:“不去追啊。”
因為換藥的事情,夏驚蟬心裏對他醞着火:“我為什麼要追,他發瘋就讓他發好了。”
“真的假的。”夏沉光擰着眉頭,“你不會真和林照野約會去了吧?”
“……”
“說實話,有點過分。”錢堂姜客觀公正地說,“要是我女朋友,我也生氣。”
夏驚蟬想解釋,但換藥的事她不能告訴任何人。
即便是並肩作戰的隊友,夏驚蟬也不想讓別人覺得許青空有問題、把他當成病患對待,所以咬緊了牙,沒有開口。
夏沉光也沒有追問,去翻冰箱找吃的,夏驚蟬忍不住沖夏沉光喊了句:“不是親和力滿分隊長嗎,隊員有情緒問題你不負責開解?”
夏沉光叼着三明治:“我是隊長,不是知心姐姐,再說他的情緒問題又不是沖我來的。”
夏驚蟬扯走他嘴裏的三明治,推搡他出門:“去跟着他呀。”
“哎,行行行。”
……
晚上,夏驚蟬回了家,以為許青空肯定賭氣沒回來,要麼在外面吃飯,要麼在學校機房裏寫代碼。
沒想到他在,不僅早早回家,桌上還用保溫罩蓋着飯菜。
幾樣家常小炒,都是夏驚蟬平日裏愛吃的。
她躡手躡腳走到卧室,透過門縫,看到他坐在飄窗邊,單手拎着一本書。
側臉冷淡,薄薄的居家毛衣緊貼着他挺拔的上身輪廓,眸子掃着書頁,情緒平靜了下來。
夏驚蟬心裏的悶氣卻沒有消。
真的,只要一想到他換藥,而且不知道換了多長時間,可能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好好恢復…夏驚蟬真是氣得飯都吃不下。
她這麼擔心他,為了怕他深夜失眠難受,強撐着自己也不睡,他都覺得無所謂嗎。
狼心狗肺。
夏驚蟬氣呼呼地去洗手間沖澡,故意把門撞得哐啷響,洗完澡出來也不吃他做的飯,打開了電視機,心不在焉地看着。
過了會兒,許青空將已經冷掉的飯菜拿到廚房重新加熱保溫,端到了桌上。
一句話沒說,也沒讓她過來吃飯,回房間繼續看書。
香噴噴的飯菜擺在哪兒,彷彿她是小貓小狗,自己餓了就會吃。
夏驚蟬跟他較勁,就算肚子餓的咕咕叫,也沒有主動去吃他做的飯菜。
有什麼了不起,打給電話叫肯德基外送又不是不可以。
小姑娘拿起了手機準備叫外送,許青空終於走出來,倚在門邊:“還不餓?”
“不餓!”她賭氣地說。
許青空給自己舀了飯,端着碗坐下來,香噴噴地吃了起來,夏驚蟬越發餓得心慌慌,悶聲問:“你沒吃晚飯?”
“吃過了。”許青空淡淡道,“但你不吃,浪費了。”
“誰說我不吃!”
小姑娘踢翻了小椅子,磨皮擦癢走過來坐下,搶走了他手裏的飯碗,把飯菜全兜自己面前,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許青空給她倒了一杯橙汁,遞到手邊,轉身去卧室里收拾行李。
夏驚蟬見他提着行李箱出來,攤開,裏面裝了夏裝衣服。
隨即他又去洗手間收撿了刮鬍刀,牙膏牙刷一類物品,她玻璃心頓時就綳不住了:“許青空,你收拾行李做什麼,要搬走嗎?”
許青空沒有回答。
“所以,我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對吧!”
“許青空,你走了就別回來了,反正這房子…這房子也是你送給我的!”
“我…我讓我爸住進來,這個家沒你的位置了!”
少年不動聲色地收拾着東西,直到她賭氣說:“我還讓林照野也搬進來。”
他抬頭,冷冰冰的眼鋒掃她一眼:“你敢。”
“……”
可能意識到自己太凶,弄得小姑娘眼睛都紅了,他語氣稍稍緩和了些:“別用他開玩笑,老子現在還沒消氣。”
“你還老子了,你又不是我爸!”小姑娘一整個玻璃心加炸毛,跑回卧室里,躺床上爆哭,“許青空,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你根本不在乎我!你還凶我!”
“……”
沒一會兒,許青空回房間,從柜子裏撿出她的內衣,整整齊齊疊好放進箱子裏。
“那是我的!不準拿走!”
夏驚蟬一躍而起,跑過來搶奪,許青空無奈地說:“明天去三亞,很早的機票,提前收拾行李,你別搗亂。”
“啊…”
夏驚蟬這才回想起來,是啊,球隊三亞團建的出發日期,就是明天啊…
所以,他不是要搬出去,只是在收拾旅行的東西而已。
小姑娘愣在原地,想到剛剛那麼多戲,真是丟死人了!
她撲倒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轉過身去不理他。
許青空收拾了行李,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他簡單沖了個熱水澡,回房間休息。
兩人中間隔了少說三個人的距離,各自佔據了床沿一邊,彷彿相互排斥的同極磁鐵。
安靜的夜裏,兩人的呼吸緩慢地交織着…
深夜,失眠,輾轉反側。
僵持了兩個小時后,夏驚蟬終於悶悶地開口:“睡了嗎。”
“沒有。”
夏驚蟬坐起身,看着他模糊的側影。
過了會兒,許青空也回過身,平躺着:“不打一架你是睡不着嗎?”
夏驚蟬爬過去,跨坐在他身上:“打架我肯定贏不了。”
“嗯?”許青空看着她緩慢地解開了他……
“我要【】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