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勝鎮(十)

小勝鎮(十)

心的主人是位白衣公子,陶聖望見過他,知道他出身朔月宗,是個心很軟的人,而這種心很軟的人,最好對付了。

陶聖望利用斷骨和臭水溝騙得了對方的信任,讓白衣公子將他帶回家。他們順理成章地做了朋友,然後,他就按照計劃的那樣,把對方一步步逼入絕境。

掏心的那個夜晚,白衣公子無路可逃,臨河問他:“我們不是朋友嗎?”

陶聖望道:“我們是朋友,可是比起朋友,我更需要這顆心。”

白衣公子披頭散髮,凄然道:“既然你一開始就是為了這顆心,又何必與我做朋友?憑你的本事,直接掏了它豈不是更好。”

陶聖望說:“我習慣了。”

白衣公子恨極反笑:“你習慣什麼,習慣騙人嗎?!”

陶聖望帶着一絲笑意:“不錯,我習慣騙人。你一定覺得好笑,怎麼會有人習慣這件事呢?可是我真的習慣了。”

白衣公子說:“天底下竟然有你這樣的畜生!”

陶聖望道:“這很稀奇嗎?”

白衣公子說:“究竟是怎樣的人家,才能教出你這樣的畜生?!你、你就沒有一點愧疚,一點心虛嗎?”

陶聖望平靜道:“若說一點都沒有,那是假的,可這一點愧疚和心虛,並不能阻止我騙你。”

白衣公子踉蹌向前:“倘若能重來一回,我那天必不會管你!是我……是我一時糊塗,救了條殺人的毒蛇!”

陶聖望跟着他:“你說錯了,即使重來一回,你還是會管我,因為你是個好人,還是個心軟的好人。”

白衣公子怒斥他:“你根本不懂何為人!滾開!別靠近我,你這畜生、畜生……我怎麼會把你當作朋友?我真是瞎了眼!”

陶聖望道:“不是你瞎了眼,而是我太了解你。”

白衣公子說:“自以為是!”

陶聖望道:“自以為是?你不知道,為了騙你,我日夜揣摩你的心思,我們講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曾在心裏反覆地琢磨過。”

白衣公子跌跌撞撞,只想甩開陶聖望,可是他身負重傷,還沒有走出幾步,就被扶住了。

陶聖望輕聲密語:“你不信是嗎?那我說另一件事給你聽,你或許就能明白我。以前我想殺一個人,可他比我狡猾也比我狠,為了殺他,我每時每刻都要騙人,然而他太聰明,總能識破我的謊話,於是我開始騙自己。

“我對自己說,他是我師父,是我最崇拜、最佩服的人,不論他說什麼,做什麼,我都會認可他、附和他,久而久之,他真信了。我因此得了手,把他給殺了,但是他死以後,我又開始迷茫了,因為我發現我也分不清了。”

他說著,開始挖心,任由白衣公子痛苦慘叫,他都沒有停下。血流出來,染濕兩個人的衣衫,他忽然說:“兄弟,是我害了你。”

“既是兄弟,又何必說這種話?

“我半生坎坷,歷盡千辛,臨死了,卻還有一件事沒有完成。

“什麼事?

“家仇未報……請你在我斷氣以後,把我的心掏出來吧!”

長夜空寂,河水滾滾,四下再無別人,而那白衣公子面白如紙,頭垂在一側,早已經死了!

陶聖望拿着那顆心,仍然在自言自語:“兄弟,你若是不應,我們真是白相識一場……罷了,罷了……你把仇人姓名告訴我,我日後必為你報仇。”

他演着這段情真意切的獨角戲,最後哭了起來。只是他哭得很滑稽,淚往下流,人還要笑:“這便是做朋友嗎?原來做朋友是這種感覺,真是該死……你剛問我,天底下竟然有我這樣的畜生,哈哈……天底下竟然有我這樣的畜生!”

他肩膀聳動,像是沒忍住,一邊流淚一邊大笑:“榮慧,你聽見沒有?多虧了你,天底下竟然有我這樣的畜生!”

天亮后,他就走了,走前沒忘記把白衣公子的魂魄封咒,以免對方化鬼。後來,他回到家鄉小鎮,先將盤踞在這裏的宗門弟子趕走,接着按照秘法所說,把含有弟弟屍骸的丹藥,和那顆心一起埋在老宅下面。

然而這世間有個規矩,叫作人死不能復生。其實這句話還不夠準確,因為不止是人,神也不能復生。

世界本是混沌,混沌則是“一”。一是萬物的本源,也是力量啟始,它是永恆不變的,因此,不論一如何分化,萬靈如何不同,大家或死或消散后,都將重新化為一,所以世間沒有轉世,更不能復生。

好比鬼,鬼也只是人留在世間的一種手段,最終還是要消散的。

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可是陶聖望並不甘心,他將希望都寄托在秘法上,於埋心處種下一棵飛頭木。這種飛頭木能生出酷似人頭的花來,吸食着附近區域鬼魂。他以此為餌料,又設縛靈符,模仿當年雷骨門製造仙音燭的辦法,還真喚回了弟弟。

弟弟與他記憶中一樣,是個襁褓嬰兒,會哭會笑。他一開始欣喜若狂,發誓要把弟弟養大,但是弟弟不再是肉體凡胎,自然也不吃凡人飯。他見弟弟餓得直哭,便用了祭祀神祇的辦法,向弟弟獻祭葷食。

弟弟納了這些葷食,長大些許,會跑會跳了,只是祂的行為動作都不像人,半夜總喜歡把自己吊在房樑上。陶聖望把祂抱下來,祂還是會爬回去。

陶聖望覺得,這是因為弟弟的魂魄依託于飛頭木的緣故,飛頭木不僅有夜爬的習慣,還有食肉的習慣,所以沒多久,弟弟也受其影響,要的葷食越來越多,陶聖望供應不及,便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他用錯誤的獻祭方式,迫使鎮中原有的神祇變得虛弱,再趁其虛弱的時候,把對方的名牌和肉身都餵給了弟弟。弟弟吃了對方,搖身一變,成了鎮上的繼任神祇。

人們在陶聖望的造勢下,把飛頭木當作弟弟的原身,並按時向祂供奉葷食,弟弟有了吃的,也不再鬧了,陶聖望又給祂挑了幾個玩伴,祂就在府中玩耍。

可惜好景不長,有一回,陶聖望從彌城辦事回來,發現院內掛滿了屍體。弟弟滿身是血,把吃了一半的玩伴留給陶聖望,一邊拍掌,一邊說:“好吃、好吃!”

陶聖望終於吐了,他伏在門邊,發現自己喚回的不是弟弟,而是個怪物。弟弟爬到他身邊,要摸他的臉:“小聖,你不要吃嗎?”

陶聖望道:“我不吃。”

他忽然握住弟弟的手,使勁給弟弟擦拭。弟弟被他擦疼了,大哭起來:“小聖,小聖!”

陶聖望着了魔,恨不能把他擦乾淨:“你為什麼要吃人?!你知不知道,這世上只有畜生才會吃人!”

弟弟什麼都不懂,只會哭:“小聖……”

陶聖望說:“快擦,快擦乾淨!我不要你吃人!這輩子有我一個做畜生還不夠嗎?狗老天……這樣還不夠嗎!”

他無論如何也擦不掉那血跡,便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可是他還是不甘心。

“我帶你去找舅舅,”他背起弟弟,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舅舅神通廣大,必然能治好你。”

舅舅傅煊住在一座山上,陶聖望到時,天正下着細雨。他在雨中求見,有人將他領入門,讓他在堂內等候。他等了一天,弟弟又餓了,嚷着要吃東西。

陶聖望說:“我給你帶了乾糧,你吃吧。”

弟弟咬了口乾糧,“呸”地吐掉,哭喊:“肉,小聖,我要吃肉。”

陶聖望道:“我說了,這段時間你不許吃肉。”

弟弟把乾糧扔在地上,跺着腳鬧起來:“我好餓,我要吃肉,小聖,我要吃肉!”

陶聖望撿起乾糧,吹走上面的灰,面色冷冷:“我說不許就是不許,你聽不聽我的話?要是不聽,我再也不管你了!”

弟弟說:“我聽,你不要不管我。”

祂重新接過乾糧,也不顧眼淚,討好地咬了幾口,囫圇吞下去。陶聖望見祂聽話,稍微鬆了一口氣:“你全吃了,吃完就不餓了。”

弟弟把乾糧吃完,靠在陶聖望身邊,問他:“舅舅幾時來?”

陶聖望說:“他很忙,一會兒吧。”

弟弟又問:“他是誰,比小聖還厲害嗎?”

陶聖望道:“那是自然,他是舅舅。”

弟弟說:“舅舅是什麼?”

陶聖望想了一會兒,回答:“舅舅就是娘的兄弟,也是你和我的親人。你等會兒見到他,不要嚇他,還記得我路上怎麼教你的嗎?”

弟弟點頭:“記得。”

然而傅煊就是不來,陶聖望又讓人催了幾次,得到的回答都是“稍安勿躁”。他為了趕路,連日奔波,又因為要安撫弟弟,已經心力交猝,一個沒留神,在堂內等睡著了。

半夜,他忽然感覺手上很痛,似乎被什麼咬了一口。他睜開眼,發現弟弟正在狼吞虎咽。

“你在做什麼?!”陶聖望頓時清醒,上前拽住弟弟,“混賬!”

弟弟滿臉滿手都是血,被他拽住,腮幫子還在鼓嚼。陶聖望扳起祂的臉,喝道:“吐出來!”

弟弟不肯,陶聖望急火攻心,用手去掏祂的嘴。弟弟突然大怒,咬住他的手背,狠狠撕下一塊肉來!

陶聖望只覺得晴天霹靂,渾身的血都彷彿涼透了。他倉促後退,難以置信:“你……你連我也要吃嗎?”

有人在堂內嘆氣:“我早告訴過你,秘法不全,讓你三思。如今如何?養出個怪物來。”

陶聖望說:“舅舅!”

傅煊不知在暗處站了多久,聽他叫自己,便將垂簾微微挑起:“過來吧,我給你包紮一下。”

陶聖望道:“祂怎麼辦?”

傅煊說:“你覺得怎麼辦?”

陶聖望捂着傷口,把臉別開,不想再看弟弟:“祂……祂什麼都不懂,您能救救祂嗎?”

傅煊道:“其實比起救祂,我還有個更好的法子,卻不知道你肯不肯。”

陶聖望問:“什麼法子?”

傅煊說:“你吃了祂。”

陶聖望驀地回頭,雙目睜大:“你說什麼?!你……你可知道祂是我弟弟?”

傅煊掀簾出來:“我正是因為知道,才會這麼說,你也是糊塗,眼看秘法失敗,不想着如何解決祂,反而要救祂。殊不知這一路上,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你犯錯。”

陶聖望說:“犯錯就犯錯,我不在乎!什麼稷官鬼聖,我都不情願當,我只想……”

傅煊道:“你只想什麼?”

陶聖望把話說完:“……我只想救弟弟,讓祂活着,做個人,別像我一樣,既被別人吃,也吃別人……”

堂外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傅煊的面容晦暗不明:“哦?你是這樣想的,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

陶聖望說:“我是——”

這句話還沒說完,他便胸口一沉,被踹翻在地。桌椅俱倒,傅煊怒道:“沒出息!什麼救弟弟,你通神修行,殺人放火,都應該是為了你自己!”

陶聖望不懂他為何發怒:“舅舅……”

傅煊說:“別叫我舅舅,你太讓我失望了。這些年我為你操碎了心,可你呢?弟弟、弟弟,整日就知道找弟弟!”

陶聖望道:“我找弟弟有什麼錯?你以前不也是在找我娘!”

傅煊說:“你錯了,我從沒找過你娘。”

陶聖望一怔,忽然生出一種極可怕的感覺,下意識反駁道:“不可能,你騙我,我們在祈願河初見那天,你明明說過,你已經找了我娘很久,也找了我很久……”

傅煊道:“你娘嫁給陶老三人盡皆知,還用我刻意找嗎?那樣一段漏洞百出的話,你也相信。”

陶聖望說:“不,不是……”

傅煊道:“廢物,真是個廢物,我早知道你娘死了,我是看着她斷氣的。嗯,你怕了?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陶聖望全身顫抖,咬緊牙關:“榮慧……你是榮慧!”

傅煊說:“不錯,我就是榮慧,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何要這樣做,其實這都要問你娘。當年,我與你娘爭論過一件事,我說這世上的人都是弱肉強食,她說不對,總有仁者無敵。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於是打了一個賭。”

陶聖望道:“賭什麼?”

傅煊看向窗外:“賭誰先死。她死了,所以她是錯的,你現在明白了嗎?她不僅錯了,還錯得離奇。”

陶聖望胸口翻騰,又一次吐了起來,只是這次不是膽汁,而是血。傅煊蹲下身,抬手摁住了他的後腦勺,狀若親密:“師父是舅舅,你不應該開心嗎?我費盡心思,就是為了把你拉回正路。小聖,你有今天,該高興的。”

陶聖望道:“別碰我。”

傅煊手掌用力:“榮慧死了,你就變成了榮慧。你說人吃你,你吃人,可若沒有榮慧教的那些本事,你拿什麼吃人?你只能等死。”

陶聖望說:“別碰我!我讓你別碰我!”

他猛然推開傅煊,覺得堂內的燭火都是鬼影。他腳步凌亂,撞開桌椅,再次摔在地上。弟弟爬過來,摸他的臉,可是這一次,他拍開了。

笑聲,周圍似乎都是笑聲,而笑得最大聲的就是他自己。他掩住面容,失聲哽咽:“我不是榮慧,我不是……畜生……畜生!你是人嗎?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傅煊道:“因為我比你強。”

多年前,陶聖望曾反駁過這句話,而如今,他只說:“你對了,你比我強!哈哈……師父,舅舅!你對了!你不必再為我費什麼心思,因為我是個廢物。你把我殺了好嗎?求求你,把我殺了吧!”

傅煊沉默許久,對他道:“起來,我不會殺你。”

陶聖望沒有動,傅煊又道:“朔月宗小公子的那顆心,本就是為你準備的。你把它拿回來,我給你做葯,這樣不出半月,你就是名正言順地大稷官了。”

陶聖望說:“不必如此,我什麼都不想要。”

傅煊聽他聲音不對,一個箭步上來,拎起他的手臂。他前胸、小腹上都是血,傅煊怒道:“混賬!”

陶聖望說:“修為還你,這神我不通了。”

傅煊猛地扳起他的臉:“你自斷經脈是想報復誰?陶聖望,你要走你娘的老路?!”

陶聖望道:“你再也不必費心對我,我這輩子都蓄不了氣力、用不了靈能了。你說得對,你比我強,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是我沒本事,是我太軟弱。”

雨聲陣陣。

他說:“司主,看在我為你鞍前馬後、奔走效勞的份上,讓我回二州吧。”

——咚、咚、咚!

故事講到這裏,靈官們把鼓一敲,唱道:“靈能散盡歸塵土,一別數年隱於市……”

勘罪還沒有完,江濯的魂魄又震蕩起來,他頭痛道:“稍等,先別唱了,我頭很痛!”

靈官不理他,還在唱:“前夢落定無悔意……”

江濯的魂魄再度有離體之勢,他指間的“紅線”如有所感,霎時間被催動,由他的手指延伸到他的腕間,形成一個鏈子般的印記。

“在哪兒?”

洛胥的聲音立時入耳。

“知隱。”

魂魄頓時安定下來,再也沒有離體的跡象。江濯眼睛也不花了,隨即說:“我在這——破囂!”

驚雷從天而降,打破了小孩的兆域。江濯再一睜眼,已經回到了院子裏,他還站在原地,被傀儡線包圍。

時間似乎沒有過去多久,陶聖望還在,他道:“醒得這麼快?看來你的確有本事,難怪能殺景禹。”

江濯甩袖,把傀儡線盡數震開:“我算什麼本事?是有人叫我,我擔心他對付不了你,所以急忙回來了。”

陶聖望說:“你是說和你一起來的人?嗯,他已經死了。”

江濯道:“你說謊不眨眼。我猜猜看,其實這宅子才是你弟弟對嗎?不管是這圓月,還是那門口的飛頭木,都是你用來遮掩祂原身的東西罷了。”

陶聖望把最後的酒喝完:“聰明,你是第一個發現這秘密的人,連景綸和裴青雲都沒想到,我弟弟的原身會是這座宅子。”

江濯說:“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

陶聖望道:“看在你是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人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好了。這件事很簡單,只要把心轉移到某個房間裏,設縛靈、固靈、育靈的三種符咒,再供奉祂的名牌,就能讓祂與宅子合二為一。”

江濯感慨:“你待祂真不錯。”

陶聖望把酒杯放下:“你有兄弟嗎?”

江濯說:“我,嗯,我有姐妹。”

陶聖望道:“若是有一天你的家人都死了,只剩下你和你的姐妹,你應該能明白我如今的滋味。我活着,便是為了讓祂安穩成神。”

江濯看那圓月,不,看那眼睛:“你瞧瞧祂現在的樣子,和‘安穩’有什麼關係?”

陶聖望道:“事情本來很順利。”

江濯說:“很順利是多順利?”

陶聖望道:“倘若你再醒來得慢一點,會更順利!”

他說這麼多話,都是為了拖延時間,因為他一直待在房間裏,那房間裏必有古怪!

江濯破開房門,裏面站着個白衣人,他一看,居然是裴青雲。

陶聖望說:“看來你沒有把他殺乾淨。”

江濯道:“小小障眼法,也想騙少爺?”

他手腕一抖,摺扇分三個位置點在“裴青雲”的穴脈,這是破解人影障眼法的一種方式。可惜陶聖望準備充分,這個“裴青雲”不僅沒有消失,還動了起來!

陶聖望道:“你急着找人,反而落入了我的陷阱,其實這屋裏什麼也沒有,只有這道幻影。”

冰箭“嗖”、“嗖”經過耳畔,江濯摺扇翻飛,將這些冰箭盡數打掉:“我的人在哪兒?!”

這屋子裏若是真的什麼都沒有,陶聖望絕不會這麼說出來。可他說出來了,恰恰證明他面對江濯已經黔驢技窮了!

“裴青雲”雖然是一道幻影,卻有幾分真本事,施咒、閃避樣樣精通,傷不到江濯,但能拖住江濯的腳步。

陶聖望說:“你覺不覺得,這個幻影死而不倒的樣子很眼熟?”

江濯道:“你模仿的召凶陣。”

陶聖望由衷感嘆:“你不僅很聰明,還很厲害。不錯,這個幻影陣,是我模仿召凶陣畫出來的。當年你上憐峰,見過召凶陣,想必對它記憶尤深。”

江濯摺扇一橫,直接把“裴青雲”削成了青煙:“你想說什麼?”

陶聖望道:“我想說,你再走一步,我就會吹響鬼哨,開啟召凶陣。”

江濯說:“哦?可我覺得,你就是死,也不會吹響鬼哨,因為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召凶陣里的那個人。”

言語間,江濯已到了屋內。裏面的帘子半開,有燈火搖曳,他幾步入內,見最裏面是個無窗密室,室中如陶聖望所說,設有設縛靈、固靈、育靈的三種符咒。三種符咒呈三角分佈,居中供奉着一個名牌,只不過和形容里的不同,用來擺放名牌的並不是桌案,而是個人。

更確切地說,是個死人。

江濯道:“你為了弟弟,連兒子也殺?!”

原來這個被用來做桌案的死人,正是與江濯在彌城碰過面的小陶公!他本是個極為跋扈的性子,一張臉上永遠掛着刻薄,像是看不起所有人,可是現在,他雙手雙腳蜷曲上舉,以一副詭異、可憐的模樣奉着名牌。

不僅如此,他的胸腔、肚腹都被掏空了,裏面點着幾根燃到一半的香。

陶聖望說:“兒子,嗯,這個兒子值得可惜嗎?他那副蠢樣我見了就心煩。況且他被生出來,就是為了做這件事。”

江濯道:“你瘋了。”

陶聖望的影子在牆壁上,他笑起來:“我瘋了,是啊,我瘋了。你若是經歷過我經歷的一切,你也會瘋!我從前也相信過,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可如果一個人不斷向你證明你認為對的其實錯的,你認為錯的其實對的,你會怎麼樣?你只會比我瘋得更厲害!”

屋子突然震動起來,小陶公的屍體僵硬,“撲通”地掉在了地上。名牌摔出來,滑到江濯腳邊,他把名牌撿起來,看上面刻了兩個名字。

一個是陶聖望,一個是小聖。

陶聖望說:“我弟弟生下來,連名字都沒有。他叫我小聖,我也叫他小聖,有時我會忘記,究竟是他活着,還是我活着?”

他的影子開始變形,由一個人,變成數條藤蔓的樣子。

“這些都不重要了,以後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他獻祭了自己,完成了他計劃中的最後一步。這時,四面坍塌,天上圓月般的眼睛瞬間長大數倍,小孩的啼哭聲響徹鎮子。

——神祇徹底墮化了。

傀儡線頓時飛舞起來,周遭的一切,連同江濯自己,都霎時間騰空,天幕間只剩一片紅,像是要把整個鎮子都吃掉。

江濯的火魚袍角破了,這是因為墮化的神祇要拉所有生靈同墮,一旦沾染上墮氣,就算是活人也會立刻斃命!

“幽引!”

江濯雙掌合十,夾住摺扇:“封!”

這是他的兵器訣,摺扇登時化作無數金色的戒律真言,猶如紛飛的鳥蝶,向天空飄去。江濯身上的火魚驟亮,他黑髮飛揚,袖袍鼓動,好似為定天而來的仙人。

然而神祇吃了太多鬼師,已非一人能夠封住,就算現在有李象令和時意君聯手,也未必能止住這滔天的墮氣!

“不要怕。”

有人從后扶住了江濯的手腕,帶着他:“我和你一起。”

因為他這句話,幽引的金色真言頓時大亮,如同星星一般,點亮了整片天空。疾風呼嘯,江濯餘光里飄過幾縷銀髮,他驀地一驚,想要回頭。

“我勸你不要看,”洛胥早有察覺,捏住了他的下巴,在他耳邊說,“我剛剛找不到你,又發瘋了,現在的樣子很醜。”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寫好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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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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