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共度良宵

第059章 共度良宵

蒸汽散去之後,水池之中空無一人。

格雷卻心有靈犀,沿着刺來的火焰尖刺的方向,抬頭望向上方——

凱珂特絲在那裏。

她不在水池之中,卻是已經出現在了格雷的頭頂上,後背幾乎緊貼着天花板。

但她並非抓着什麼懸垂在那裏。

此時,凱珂特絲的雙手在胸前十指交叉,虛虛抱成圓環,雙腿則鬆弛地蜷縮着,如同懸浮的嬰兒。

令她升上半空的力量,源於她的胸前——從她的肋下,刻着聖痕的肋骨正在持續地放射着灼紅的光。

那些像是由火焰進一步凝聚而成的紅光,以凱珂特絲的肋骨為源頭,又透出她的血肉與肌膚在她的體外凝結起來,成為了她的八根肋骨在外界的延伸,形態又正如八根蜘蛛之足,將她的身體穩穩地撐在格雷的頭頂上。於是凱珂特絲從上方俯視着格雷,正露出獰笑。

——此時向格雷刺來的光焰尖刺,正是其中的兩足的尖端。

當光焰尖刺將要落到格雷頭頂上之前,格雷預先掐起的印也剛好對上,也剛好吐出最後一個字:“梅比烏……斯。”

瞬間,光焰尖刺突然毫無理由地便凝固在了當場,凝固在了距離格雷的額頭只有毫釐的地方。

不只是作為尖端的尖刺,而是整個八條正熊熊燃燒的光焰蜘蛛之腿,以及作為光焰蜘蛛身軀的凱珂特絲,也都一起凝固住了。

她依然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格雷,臉上原本正在展開的獰笑停在那裏,從肋骨揚出的光焰也像是凍結住了一般,

唯一還有變化的,唯有凱珂特絲的雙瞳。

從她的瞳孔中,映出的卻是正在激烈變化的場景——

在凱珂特絲所看到世界中,格雷不見了,連同這整個房間的地板也都已經不見了。

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道由無窮無盡的房間的四面牆壁所連接而成的豎井,一直向下深入到光都傳不到的地方,一道無底深淵。

蜘蛛開始在這道無底的深淵之中墜落。

但在深淵中,突然響起了蜘蛛瘋狂的笑聲。

她也不管自己正在墜落,只是將那兩根前足狠狠地繼續向著下方戳了下去。

——“叮”

伴隨着虛幻的碎裂聲,格雷頭頂上的光焰蛛足像是擊碎了什麼無形的屏障。整個光焰蜘蛛再次啟動,再次重重戳了下來。

但格雷似乎早有預料,提前了平移一步。

閃開攻擊的同時,他嘟噥道:“不行,聖痕的力量果然封不住……那是來自於世界之外的祂們啊。”

光焰蛛足戳了個空,眼看着就要毀掉大理石地磚。但蛛足卻落地之前瞬間由沉重轉為輕盈,成功收住了力輕輕落下。

而與此同時,格雷已經又后跳一步,又劈開了一次戳擊。

——因為蜘蛛有八根足。凱珂特絲支撐身體卻只需要三到四根,因此完全不需要將一根已經落地的足抬起,才能重新發起攻擊。落下的攻擊足可以直接轉為支撐足。而輪換的攻擊足,則早在那之前就已經抬起,準備就緒。

凱珂特絲這樣,繼續背靠着天花板俯視着格雷,一邊輪番抬動八根光焰蜘蛛足對他發動攻擊。

啄擊,橫掃,牽拉,蜘蛛靈巧地攻擊着,即便並未命中,卻也令人驚訝地可以輕盈收回,並不造成什麼多餘的破壞。

似乎遊刃有餘,不像是在捕捉獵物,倒像是在玩耍。

格雷也總像是能未卜先知。

伴隨着箱子有節奏的空靈開合聲,他總能在凱珂特絲的足到達之前早一步退開原來的位置。從容,優雅,既不用飛撲,也不用翻滾。不會撞翻桌子,也不會碰倒椅子。

偶爾蜘蛛足橫掃而過的厲風掀翻了輕盈的花瓶,格雷還會停下腳步伸手去接,並將之放回原位。

而與此同時,凱珂特絲也會默契地暫停攻擊,一直等到花瓶放穩,才重新向著格雷伸出下一條足。

——在雙方的默契下,這場兇險卻也輕盈的爭鬥便這麼被局限在了房間內部,甚至還避開了房間的諸多擺設,也不發出什麼劇烈的響聲。

在房間餘下的空間裏,格雷與凱珂特絲便這麼進一步退一步,輕盈旋轉,繞過一圈又一圈。

雖然沒有舞曲給兩人伴奏,但箱子的開合聲卻像是在打着拍子。於是兩人看上去彷彿配合默契,倒像是在同擁共舞。

凱珂特絲逐漸發出笑聲,似乎越舞越是快樂。

直到突然之間,箱子打出一拍突兀的不和諧。蜘蛛的舞步也被影響,突然慢了一拍。

格雷的腳步卻已經在那個瞬間完全脫離了節拍的限制。抓住機會,他突然拉開了與蜘蛛的距離,衝刺着掠過茶桌抓過桌上的餐刀,低聲念道:“梅比烏斯——”

話音落下,格雷的身形從原地消失。

下一刻,他便像是偷走了空間一般,突兀地出現在了天花板上,凱珂特絲面前。

瞬間,兩人近在咫尺,幾乎肩膀相抵,唇鼻相觸——

格雷將餐刀捅入凱珂特絲腹中,沒有一絲停頓便接了一刀橫拉,然後在撞入凱珂特絲懷中的前一刻又整個人馬不停蹄地消失。

緊接着,他又從剛才地面上消失的位置前方兩步出現,邁出最後一步,像是完成了一次完整而普通的衝刺。

這次沒有蛛腿追擊他了。

聖痕熄滅,光焰蛛足消失。凱珂特絲重重墜下,雙膝“砰”地一聲跪到了大理石地磚上。

她跪在那裏,臉上由剛才的舞蹈高潮所帶來的歡快表情尚未完全褪去,只是本能伸着手接住自己了從肚子的破口處滑出來的腸子。

格雷悄然站在她身後,刀鋒已經抵在了她的脖側。

腸子還在嘩嘩地流出來。

凱珂特絲的表情終於慢慢冷卻下來了。

她捧着自己滿手的腸子,冷靜地道:“……可以和解嗎?”

……

格雷翹起二郎腿,窩在沙發里喝着葡萄酒,一邊如看戲一般觀賞着不遠處的凱珂特絲的辛苦。

凱珂特絲還在原地跪着。她喘息着,呻吟着,卻也詭異地咯咯地笑着,正艱難地將自己的腸子一點一點地塞回肚子上的傷口裏去。

格雷看着她終於將最後一截腸子塞回去,才道:“這樣沒問題嗎?我好像看到還沾着不少泥啊……不用洗一下嗎?”

凱珂特絲剛把腸子全塞回去。

她喘息着休息了一會兒,才算緩過來,答道:“……沒事。反正只要燒一燒,就都乾淨了。”

“傷口怎麼縫合?需要我幫忙嗎?”

凱珂特絲沒回答,只是挺起腹部,將自己的身體更清楚地展示給格雷看。

聖痕亮起,她肚子上那道長長的傷口,便從邊緣開始自主灼熱地燃燒了起來。

轉瞬之間,聖痕與火光熄滅。但那道曾經流出腸子的巨大傷口,已經如同被烙鐵燙過一般,被灼燒出的黑痂徹底封住。雖然長度有些長,但與周圍其他亂七八糟的傷疤相比,竟然也並不怎麼顯眼了。

“……當我沒問。”

凱珂特絲終於收拾好了傷口,倒像是終於精疲力竭了,乾脆地就地倒下,躺在地毯上,側臉望着格雷,懶洋洋道:“好了,第三項考驗算你通過啦……確實,你這樣的反應才是真正的滅龍軍。”

格雷翻了個白眼:“不用給自己找補,想找茬就是想找茬。同樣,你打輸了就是打輸了。”

“沒錯沒錯,你贏了。”凱珂特絲爽快地笑了起來,然後似乎牽動了傷口,扭了扭面孔。

“那作為贏家,問些問題可以吧?”

“隨便問,我會回答的。”

“那麼,我就要問了。公正騎士閣下,你來這個村子做什麼?——別說你是來搜查的,雨潮村沒有根本沒有什麼異端,沒有偽神。”格雷揚了揚手上的僧侶口袋書,“早在去年,所謂的‘雨神烏列’就已經被確認了只是一條龍,而被《外典》註冊成了附號級。如果公正騎士團真要調查這個地方,怎麼可能不清楚這件事?這裏已經不是你們的職責範圍了,而是我們滅龍軍的。”

凱珂特絲特別爽快地回答道:“是阿爾泰婭的要求。”

“我知道。所以我很好奇……第二個問題就是,阿爾泰婭到底付出了何種代價,才能讓你出手協助?”

“我欠了她的家族一些人情,不得不還。”

格雷可不太相信:“區區一名伯爵可沒資格沒能力讓一位裁判區的裁判長欠下人情。”

“伯爵?什麼伯爵……”凱珂特絲卻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格雷立刻反應過來:“不是伯爵?該死,她明明說——”

凱珂特絲似乎看出什麼來了,笑眯眯道:“哈?有意思,你被阿爾泰婭騙了?”

“騙?——啊,不,要說騙,還真是沒有。”格雷又回憶起阿爾泰婭當時的話來:“她說的是——‘奴隸商人會告訴你我是一位伯爵之女’。對,但其實現在回想起來,她從未親口承認過這是真的。”

他喃喃自語道,“真是個小壞蛋……”

“總之,看來她可不怎麼相信你啊。”凱珂特絲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所以,不是伯爵,阿爾泰婭到底是什麼?”格雷抬頭用視線逼向凱珂特絲,用命令的口吻道,“告訴我。就像你剛才說的,因為我贏了,所以你會回答的,對吧?”

“這可不是一回事。你贏了,我答應坦白的是任何我自己的事情。”凱珂特絲卻若無其事,甚至走過來,自作主張地從拿起旁邊的葡萄酒瓶直接對着瓶子灌了一口,“但你現在問的就是與我無關的,單純的我那位僱主的個人秘密。這我要是也一股腦兒說出來了,那可就違背了忠誠之美德了哦?”

她又高高舉起酒瓶,在灌酒的途中含含糊糊地泄露出一句:“……嗯,‘不止是’伯爵。”

格雷沒再逼問,只是陷入思考:“——‘不止是’……地位比我想的還尊貴的意思嗎……那確實,能令一位裁判官賣面子的話——”

他突然皺着眉頭:“等等,所以說,這種人怎麼可能因為‘被奴隸販子抓住賣過來’這種荒謬的理由出現在這裏的啊?誰也無法強迫她才對,那她出現在這裏,只能是因為——”

“所以,我說這是阿爾泰婭的要求啊。”凱珂特絲接過話道,“奴隸販子什麼的,也是我去親手操辦的。”

格雷驚訝地張了張嘴,但很快冷靜下來,最後只吐出兩個字道:“難怪。”

有着某種未知的尊貴身份的阿爾泰婭,不是被動,而是帶上了凱珂特絲,主動來到這裏的。

所謂的“奴隸販子”的也是她的特意安排的一場戲。

只有村子被蒙在鼓裏,還以為她只是一個無助的新娘,一無所知。

格雷也已經意識到,之前在阿爾泰婭提議要結盟的時候,他對她說服他的那段話語感覺到古怪的原因了。

——“對於這場儀式來說,新娘與祭司是獨特又重要的視角。如果我們合作,我可以提供這方面的情報。

——“另外,不只是我,還有凱珂特絲。在這個環境下,她的能力一定能派上用處。

從人設上來講,阿爾泰婭應該是一個“突然遭遇劫難失去一切,驟然從天堂落到地獄,在惶恐之中終於抓到救命稻草的無助柔弱者”。

但她講話的語氣,完全不像是這樣一個人。

她自信,沉穩,不失優雅,有備而來,並且在不自覺中自居為一名裁判官的上位主導者。

……現在格雷知道了,這些都是真的。

真有趣,阿爾泰婭到底是什麼人?到底想做什麼?

格雷暫時按下疑惑,繼續問道:“下一個問題。早上我在村口撞上你們的時候,你們在做什麼?雖然古夫說你們是打算逃跑,但你和凱珂特絲明明都是主動來到這裏的……所以,果然是故意的吧?是一場表演。”

“是的,我們想要引出那個雨之妃,嘗試着殺死她。”凱珂特絲坦然承認道,“阿爾泰婭搜集的情報里,已經顯示了‘雨之妃卡萊爾’這個人的存在,但其實在就今天之前,我們並沒有見過她。所以我提議——或許想要守護神現身的話,就需要製造一些人們自己解決不了的危機才行。”

“確實是村子應付不了的危機啊,你當場就殺了五六個人吧?不過確實有用,雨之妃真的出現了……”格雷摸着下巴:“但是你好像沒能成功殺死她。”

“那畢竟是龍啊。”

“不,我是想問,你那時候為什麼不使用聖痕的力量?”格雷提出疑問。

他可是已經被凱珂特絲的聖痕燒死好幾次了。但在村口的那一次,凱珂特絲卻根本沒用出那種力量。

凱珂特絲笑了起來:“因為公正騎士凱珂特絲在休假。在這裏的,只是雇傭兵凱珂特絲而已。”

“……哈?”

面對格雷的困惑,凱珂特絲的笑在一瞬間變得異常猙獰:“你覺得公正騎士凱珂特絲會忍耐這個地方到現在嗎?不,這地方的邪教氣息濃郁到令她想吐,這裏的每一個……每一個人的體內都散發著不潔的惡臭!她根本忍耐不住,只會燒燒燒燒——”

不過一轉眼,凱珂特絲又已經重新藏好了那可怕的表情。

她撇撇嘴道:“其實是因為,那位小姐在提出契約的時候附加了一個條件——要我不得到她的允許,不可以殺任何人。”

“那時候我覺得這可真是煩人,很不想接受這份委託了。於是我就直截了當地拒絕說——我做不到。身為公正騎士,我一定會在確認那些邪教徒存在的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發起掃清……聖痕之力就是為此才被賜予我們的。”

“你猜,尊貴的小姐說了什麼?她說——‘那你就不要用聖痕吧。如果聖痕的力量意味着公正騎士的職責。那我只借用你自己的力量就好。但重要的是要聽我命令,不許隨意殺人’。”

“嗯,她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有興趣起來了。”凱珂特絲托着下巴,歪了歪頭,最後再次露出尖牙,“因為,這樣一來就是一個有意思的遊戲了……”

“……或許,我可以親眼看着那個白痴聖女是怎麼死的——”在她臉上,猙獰表情再次一閃而過。

“是的,事情就是這樣。我會幫阿爾泰婭,但是在任何‘幫助阿爾泰婭’的事情上,我不會使用聖痕。”最後,凱珂特絲吃吃地笑了起來。

格雷完全沒想到這是這個原因,一時之間目瞪口呆。

……怎麼會有阿爾泰婭這種人???

到底是太過自信?還是無視現實狀況的聖母?這情況……簡直就像是白痴新手玩家在一周目選了最高難度無用之人開局還捆上了自己的一隻手就像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似的……但該死的這還是個聯機遊戲難度提升對隊友也有效!

難怪在凱珂特絲唯獨燒死他不手軟,因為那是在阿爾泰婭死後。所以裁判官才興高采烈,嚷嚷着“遊戲已經結束”……

格雷有意誘導阿爾泰婭與他結盟,原本最大的原因也是看中了阿爾泰婭與凱珂特絲的契約,想要利用她去間接操控裁判官這麼一位強大戰力……

結果——其實上當的不是阿爾泰婭,而是他?

格雷揉起太陽穴來,罕見地感覺到了牙疼。

而這邊,凱珂特絲正不掩飾好奇地打量着他。

她問道:“這麼說,你並不知道阿爾泰婭的真正身份?但你還是答應幫她,還幫我脫了身……怎麼,她給了你什麼?還是她又騙了你?”

格雷回過神來。

……算了,事已至此。

他揮揮手,懶得回答,只是道:“所以,讓我們把話說清楚吧。阿爾泰婭提出與我結盟一起對付那條龍。我同意了,你呢?”

“雇傭兵凱珂特絲是無所謂,全看僱主大人的意思。阿爾泰婭讓你來找我,就是她的意思吧了吧。那我只能說我自然是沒異議的。”凱珂特絲舉起雙手做歡呼狀。

“那麼,結盟?”

“結盟吧。”

“好,還有最後一件是——雖然是合作,但我說了才算。”格雷指了指自己,盯着凱珂特絲的眼睛,“對付龍,我才是專家的。沒問題吧?”

“我這邊沒問題,反正你打贏了。”凱珂特絲爽快應道,“所以從今往後在這件事裏,阿爾泰婭是僱主,你是老大,我會安心做你們的小嘍啰。”

格雷點點頭,伸出手去:“合作愉快?”

凱珂特絲只是歪頭盯着他,警惕地不肯伸出手來。

於是格雷嘆了口氣,

“直至灰死燼滅。”他握拳放在心臟位置念出訓言,這才再次伸手,“以滅龍夙願起誓。”

這一次凱珂特絲有了回應的動作。

“公正為籠。”她交叉十指念完訓言,然後才抓住了格雷的手,“以公正美德起誓。”

“——盟約成立。”兩人最後一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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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與龍的大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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