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五十四 焦灼的心
“說!為什麼破了陣,公主還是不醒?!!”
穆風的長幽刀上浸滿鮮血,鋒利狹長的刀刃上,一大滴濃稠的血珠滴在刀下人的脖子上。後者戰戰兢兢地咽了口唾沫,綠豆似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凸跳着:
“公主已經靈魂出……出竅,被封印進了神力豐碑里,只有破……破除封印,靈魂才能回歸本體。”
刀刃嵌進他脖子,裂出深深的血口,他跪地的雙膝顫抖,捆縛手腳的咒術鏈開始打着篩子,五官皺成一團:
“饒命啊!!魔王殿下!!”
他向暗洞另一邊,冷然不語,目不旁視的冥朔央求道:
“殿下!真……真的只有破除封印,才能喚醒公主!”
森寒的氣息幽幽蔓延,令人退避三舍,此時,冥朔唯有那雙映着顧曉幸熟睡臉龐的烏眸里,泛着溫柔的星河。
“即……即使是招……招魂,也喚不回封印里……呃啊!”
穆風“唰”地手起刀落,霎時血光迸濺,刀下人腦袋一歪,“咚”一聲倒地斷了氣。
暗洞裏那些逃離不及,死在護衛軍刀下的逆黨屍體,散發著濃濃的血腥氣,少數幾個還活着的,現在都異常安靜。
閃現着嗜血咒紋的刀刃,利落地轉向了另一名逆黨俘虜,鋒銳的刀尖直懟其喉嚨。
“哼!你殺了我也沒用!”
這人竟瞥了穆風一眼,一副不怕死的模樣,蓄着一字胡的薄唇甚至彎出勢在必得的笑:
“公主靈魂出竅后,不超一小時,身體就會腐化,即使你們用靈力滋養,也不過是延長保存時間而已……”
他尖銳的話語刺進冥朔的耳朵里,每一個字,都彷彿在鉤挑着他緊繃的神經。
“要是不想看她變成亡魂的話,你們現在只能祈禱冷熠王子儘早破除封印,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不信,你們大可嘗試……”
“哼,要不你先嘗試這個……”
穆風快刀划刺,挑斷了他的手腳筋骨,痛得他倒地發顫,青筋暴凸大口呼哧。一旁的俘虜不禁都緊張得沁出冷汗。
他粗喘的氣息哽在喉頭,暗啞嘶聲喃喃着:
“王子……殿下……終將奪回……屬於他的榮……”
長幽刀利落揮出,穆風素心護主就要將他的話音斬於喉嚨,一記咒術凌空截住了他的刀刃。
“殿下!”
穆風收起刀刃轉向冥朔行護衛禮。
“這是個硬骨頭,把他留着……”
冥朔倨傲凜然地睨了一眼那個逆黨,近乎冷酷地說:
“我要讓他親眼目睹信念破滅,看着自己的主子連同希望一起被毀滅……”
“哼……大言不慚——”
那人嘴硬。
“——我會讓你等……”
冥朔對他說,話音里透着極致的冰冷:
“讓你在永無新生的絕望里等,直到耗盡最後一口氣。”
逆黨雖有不服,卻也沒再說話,穆風讓手下把他帶了下去。
暗洞裏,壁頂的陣法雖已破除,但顧曉幸的魂識還沒歸位。此時,她披散在冥朔臂彎里的柔發已失了些許光澤,傷痕纍纍的嬌軀,僅在短暫的十幾分鐘內,就愈發冰涼,四肢甚至開始略微發著僵。
冥朔強忍着揪心的焦灼,握着她手上的玉鐲施法,試圖將靈力傳進鐲環里,竭力阻止她身體的僵化。
他竟發現,原先附着在她鐲子上的法力,居然還有被巫族法咒沉睡的痕迹!!
緊捏鐲環的指節由於用力過猛,僵硬得失了血色。
顧曉幸今晚避坑落井的遭遇,那些已知的,還有未知的……
他攥緊的拳頭劇烈地顫抖着。
這時,神力豐碑的護衛官又傳來緊急消息:
神力豐碑又有異動了。
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這次,在他的內心深處,並非迫切地想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他甚至真有那麼一絲希望,封印能快點破除。
“啟動一級戒備,全力鎮守豐碑領域……”
他對那邊下令,同時,又令穆風繼續留在這地下暗洞裏,負責找出通往核心基地的路徑。
“屬下定會全力以赴,殿下。”
穆風沉聲領命。
顧曉幸的臉已蒼白如紙,現在,她的嬌軀急需接受持續的靈力維護與診療,而她被封印進神力豐碑里的魂……天知道冷熠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又在如何對她!!
冥朔在烈火中煎熬炙烤着,恨不能把自己也封印進去換她出來,如果可以的話。
他艱難地閉了閉眼,狠勁地咬緊牙根,攥破了掌心,竭力拂去腦海里各種不好的猜想,避免自己被噬心刻骨的焦灼滅了心智。
暗洞裏洋溢着肅殺的氣息。
他按耐着沉住氣,小心翼翼地摟過她的腿彎和腰臂,任由她的頭無力倚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視若珍寶地將她抱起。
她負傷的雙臂自然垂落,略微發僵的纖腿柔弱輕晃,他低頭垂眸間,眼裏的疼惜化開了冰冷的鋒芒。
他要先把她帶回魔宮裏去……
異界的天空還飄浮着祥和的流雲,天空下,矗立在孤島中央的神力豐碑,卻仿如一頭即將驚醒的猛獸,釋放着危險的訊息。
豐碑里的封印,猶如正將崩塌的黑冷世界,伴隨地動山搖般的震響,無邊無際的星幕好似隨時都將撕開一條出口。
冷熠感覺自身的暗能量正隨封印的鬆動,變得愈發活躍,即將徹底擺脫神力的束縛了。
他不斷將顧曉幸覺醒的靈力化為己用,一步步破除着封印,又漫不經心地感應着封印外,冥朔的護衛軍排兵佈陣的聲響,不屑地勾唇輕笑。
“炘兒,即使破除了封印,我也不會讓你魂歸本體……”
他自顧地對她低喃耳語:
“我怎捨得就這樣放過你呢?”
他幽瞳閃爍,指尖的瘴氣邪魅勾勒着她清晰迷人的下頷。
顧曉幸感受不到周遭的變化,稀薄的自我意識還被冷熠牢牢控制着,帶着微弱的抗拒,被強制沉浸在斷斷續續的記憶畫面里,恍如一個個跳躍的夢境。
夢裏,夜空中熒綠的光團有幾分慘淡,作為冷炘的她衣着素白的孝袍,孤伶伶抱膝倚坐在母妃庭院的極光樹下,任憑微風吹拂兩行清淚滑落,靜靜地思念着母妃。
極光樹瑩白的絮條飄散着零零落落的光點,映着她與母妃之間的點點滴滴,緩緩地升上夜空。
她可以復蘇枯萎的花木,卻終無法喚醒逝去的母妃。內心的悲慟與仄疚,奈何只能揉作一團,以這樣的方式緬懷母妃。
母妃的寢閣沉寂在夜色中,人去樓空,唯有瑩白的星點載着哀傷,越飄越高。寢閣背後的夜幕,暈染着橙赤的火光!!
那是冷熠哥哥的瀟凜殿方向!
“失火啦!”“瀟凜殿闖入了刺客!”
此時,青玉石牆外,陸續傳來人們奔赴呼喊的嘈雜聲音!
冷熠哥哥千萬別……
她心頭一緊,霎時起身,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意識恍惚,眼前的畫面竟措不及防迅即切換,將她從這段記憶中抽離出去,緊接着又隨機沉入了下一段記憶里。
“炘兒,你別去找父王了行嗎?別再摻合這事兒!”
僻靜的院牆拐角下,冷熠一把拉過她的手腕,摁住她的小臂將她按抵在牆邊上,滿腹心緒地瞪視着她,制止她義憤填膺地去找老魔王。
“可父王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還會胡說八道,污衊儲君嗎?他不會是想包庇——”
冷熠捂住她的小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在四顧確定無人後,結印召出消音屏障將他倆罩在其中。
他熾亮的眸光灼紅眼眶,目不轉睛盯視着她,頓了一息,才按耐着激涌的心緒,愛護備至地對她說:
“炘兒,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你別卷進來……”
“可冷煊要殺你!!那刺客是他的死士!即使……即使父王不信我所說,不也應該深查這事兒嗎?怎麼就這樣草草了結了?!他置你的安危於何地?!”
她一想到冷熠遇刺,就心感后怕,憤怒不已,而老魔王對待此事的態度,更是令她不理解。
“炘兒,你把那晚的事兒告訴父王后,他宣召冷煊談了很久……然而結果如你所見……”
冷熠將聲音壓得極低說:
“這事兒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那我更該去……”
“我不許你為了我惹禍上身!!!”
冷熠翻湧的情愫騰沒眼底,傾身按壓着她的力度收緊,將她環護身前令之不得亂動。
她眉心凝蹙長睫撲扇,心中更是一陣哽堵。
冷熠哥哥的瀟凜殿着火那晚,她無意中撞見了逃跑的刺客,並在與之打鬥過程中發現了對方肩背上,隸屬於冷煊王子的死士印!可正當她驚詫之際,竟有人從暗處偷襲將她擊暈。
就在她倒地昏去的最後一息,她吃力地瞧見了冷煊收回掌心幻術,從容走向刺客的身影……
而當她再次醒來后,發現自己已躺在了曦幽宮的雲床上。她得知,冷煊告訴父王,那晚是他看見刺客與她纏鬥,出手相救並活捉了刺客!
那是他向父王編造的謊言!
她執意要去牢裏指認刺客,不出所料,那刺客早已被冷煊替換掉了。
好一個移花接木賊喊捉賊!!冷煊做了賊事還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
她越想越懊惱,喪氣之餘又埋怨自己:
“我……我當時要是謹慎點……逮着證據……就不至於害你這麼受委屈了哥……”
“別胡想,炘兒,這事兒不怨你……我更沒什麼好委屈的……”
冷熠眼裏映着她的光澤灼亮而溫柔,明滅流轉間又泛過深意:
“如果父王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又怎會僅憑一個替死鬼的招供,就讓這事兒塵埃落定了呢?”
他眸底隱抑着怨怒,流露出失望與不甘,聲音低沉透着一息嘶啞:
“這大概正是父王想要的結果吧。”
她明白他的意思,感同身受心裏也難過至極,寧願他們是誤會了父王。
冷熠哥哥在當年抵禦巫族入侵時,長年帶兵履立戰功,因此廣獲民心又收取了軍心。可由於他的某些政治理念相對激進,與父王不太一致,父王斟酌再三后,最終還是將冷煊哥哥立為了儲君。
然而,冷煊哥哥似乎受於各種壓力,即使都如願封儲了,對冷熠哥哥的忌憚也從未消除過……
沒想到他這次竟然敢……
如果父王正視這次事件,坦然面對究查到底,酌情處置冷煊哥哥,冷熠哥哥或許就不會感到這麼寒心了吧……
她心裏這樣想着,驀地,眼前的畫面又開始擰轉。
她尚存的一絲作為顧曉幸的意識,像輕薄的鴻羽,被緊拈着從這趟記憶渾水裏提溜出來,又即刻浸入了另一段記憶里。
可這次,在記憶切換的過程中,有那麼一瞬,她彷彿聽到了耳邊熟悉的轟隆震響,微弱的自我意識略有抬頭,可很快,又被無形的巨掌按壓進了回憶的畫面里。
久遠的聲音隨畫面出現,隔着靛藍色亭簾,無意間從長靈池對面的石雕圓頂亭里,傳入了她點綴耳飾的素色小花瓣上,她略微吃驚,沒想到自母妃離世后,這“創造”的靈力提升得如此快。
“冥瓖王長年鎮守邊關饕野一帶保境息民,如今已是呼風喚雨,又手握重兵,不臣之心初露端倪……”
父王渾厚的聲音竟通過她耳飾的花瓣傳入耳中,仿若低語。她若無其事瞄了眼一旁不知情的內侍,聘婷秀雅,雙手垂坐靜候待會兒父王的召見。
亭里的談話聲音接着傳來:
“如果依你的提議,現在就把他調離任區,換新將,或者分割軍權,這些方式都容易削弱邊境的戰力,給巫族可乘之機……”
她專心致志聽父王對亭內人說:
“倒不如聯姻,以他家世子入塓都為質,壓一壓他的野心,再派駐心腹過去暗中擠兌,滲透割據他們的勢力。”
亭內頓默一息,她卻感到內心驚雲四起,一時間緊張得有些慌亂:冥瓖王家的世子……不正是冥朔嗎?
冷熠哥哥的聲音竟從亭內低沉傳來:
“父王言之有理,只是,如此一來,這樁婚事勢必會牽扯太多,可炘兒心思單純,又重情義,長遠看,她嫁過去未必會幸福……”
他一席話出,她的心都懸吊在了嗓子眼裏。
“父王您能另選他人嗎?晗象殿的冷沁公主也到了待嫁之年……”
她聽着冷熠哥哥向父王的提議,不由地捋了捋披帛,起伏的內心緊張到近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