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不爭儲
不知過了多久,雪停了。
不管路上還是百姓家中,大家都在趁這會兒各掃門前雪,免得什麼時候有人摔在門口,那不只是晦氣了,可能還會被找麻煩。
而此時,八貝勒府里一片安靜。
丫鬟僕役們早就被胤禩吩咐離開了書房外,連院子裏的人也都退了出去,他要跟若淳聊的事情,不能走漏哪怕半點。
聽完了若淳口中的那個“未來”,胤禩胸膛不停起伏,本就因為喝酒而漲紅的臉愈發紅了,喝了幾盞茶和醒酒湯都沒能壓下去。
顯然,這並不是因為醉酒。
“你還好嗎?”
若淳小心翼翼地問。
不是她有多關心這個便宜夫君,主要是胤禩平時裝得太好,幾乎從沒見他跟誰紅過臉,但如今看起來他這狀態實在有點嚇人。
之前怕他家暴只是在心裏吐槽而已,現在卻不同。
胤禩的怒氣值眼見着都要爆表了,似乎只差一點火星子就會隨時暴起殺人。
“……無妨,我沒事。”
深深吸了好幾口氣,胤禩總算是平靜了一些。
他將自己手裏半涼的殘茶再次飲盡,臉色逐漸恢復正常。
剛才聽若淳將往後三百多年的事情講了個大概,要是不憤怒,那才是有鬼,才是對不起他以往十幾年來受過的教育。
尚書房的師傅們基本上都是漢人,而胤禩的母親也是漢人。
他喜歡讀書。雖不像三哥那樣文采絕佳,作出的文章讓師傅和汗阿瑪都稱讚,但他是發自內心地喜歡這片土地上的文化,所以當若淳在心裏嘀咕,說以後那所謂的八爺黨里有很多江南士子支持,他是信的。
也正是因此,胤禩無法接受大清那樣的結局。
康熙殫精竭慮那麼多年,沒有貿然動手整治貪腐,數次南巡檢視河工,施恩於民,不就是想先將滿漢之間猶如天塹般的鴻溝消弭一些嗎?
在他想來,再過些年,應該會好很多才是。千百年前的北魏孝文帝不也是鮮卑人嗎?他能讓鮮卑人與漢人融合起來,為什麼滿人不行?
事實給了他重重一擊。
大清和北魏不一樣,他汗阿瑪,也和孝文帝不一樣。
始終高高在上的滿人主子和那些奴才,從根子上,就完完全全不一樣!
若淳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說了這麼多,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其實我也不瞞着你,往難聽了說,你汗阿瑪絕對不可能讓你當太子,除非其他阿哥們都死絕了。”
“這個……你心裏有數嗎?”
胤禩沉默稍許后,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想來原本那個我,以為太子被廢后沒了其他嫡子,各個兄弟們之間都是公平的,所以才拼盡全力想獲得汗阿瑪的喜愛。”
“但偏偏許多關節沒想通,諸多事情做出來后反而惹來厭棄。”
“他只希望我能做個有點本事的富貴王爺,能籠絡漢人,因為我母妃有漢人血脈,這是我面對漢人大臣和士子的優勢,卻也是汗阿瑪心中不能接受的事情。”
“一個出身卑微的漢妃之子……怎麼能當皇帝呢。”
“我不再爭這儲君之位了。”
他語氣平靜,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當然,這也確實是事實。
見胤禩終於完全變回了平常那副模樣,若淳悄悄鬆了口氣。
她嗯了一聲,試探着問: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以後要怎麼辦?”
“是先跟你四哥打好關係,還是要如原本的你一樣,等十四弟長大些后扶持他?”
胤禩低頭,撣了撣衣服上不存在的灰,不置可否地說:
“為什麼一定要現在做決定?”
“我只是說不爭那儲君之位而已,如你所言,四哥登基那時候,是以太子身份登基的嗎?好像不是吧,他也是在汗阿瑪駕崩時被傳位,究竟是矯詔還是名正言順,你也說不清。”
“不爭儲,不代表我就不爭權了。若是手裏無權無勢,也無甚背景,到時候撕扯起來我就是最好拿捏的那個光頭阿哥。”
“一步一步來,想那麼多幹什麼?汗阿瑪還有許多年好活呢。”
胤禩心裏似乎已經有了成算,讓若淳看着也安心不少。
她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只安靜地吃點心、喝茶、放空,不準備干涉對方的決定。
說穿了,她郭若淳上輩子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人,知識也學過,但除了那些刻進DNA里的常識之外,大多都已經還給老師了。
論知識吧拼不過,論城府沒兩米深,郭若淳很有自知之明,之前跟鹽商討價還價時她連割韭菜都心有愧疚,到了哪兒好像就是個社畜命,能幹活,但沒法掌舵。
現在,將後世會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跟胤禩交了個底兒掉,她也終於舒服多了。
不是信任胤禩的人品,只是信任這個在九龍奪嫡時期風頭最盛的人的能力!
反正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哪怕胤禩才十八歲,心眼子也比她要多得多,這事兒讓他自己決定去最好。不論是被刺激得加速作死,還是最後登基,抑或是變成什麼別的結局,都沒關係,總歸這種黨爭她不可能插得上手,更不可能掀起多少風浪來。
大不了回現代做植物人去嘛!
更何況……
若淳抹了把嘴角,沉思——
剛才講述晚清屈辱史時,胤禩的反應,怎麼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激烈呢?甚至不是因大清亡了而怒,他聽見亡國之後的事時差點直接摔了杯子。
這小子到底咋想的啊?思路怎麼更偏向漢人了???
胤禩慢慢喝着茶,耳中將她心裏的嘀咕聽了個清清楚楚。
不過他也沒打算辯解什麼,因為若淳想的,其實也沒多少錯。
“好了,起來吧,吃點東西去。”
又坐了一會,胤禩站起身招呼道:
“你先前在安親王府吃那些江南帶來的點心,吃得噴香,也沒想着給我留點。我空着肚子跟你舅舅喝了頓酒,早就餓得不行了。”
“聽你說那些,午飯的點都過了,走走走,吃飯去!”
他興緻盎然,還噼里啪啦問若淳想吃什麼菜,今天胃口好不好。
若淳整個人雲裏霧裏的被拽起來往外頭走,出去后就聽見胤禩叫丫鬟們進院子,吩咐着要做哪些飯菜,心裏愈發困惑起來。
嘶……這幫心眼子能開大會的人,都變臉這麼快嗎?
如果智商和變臉速度成正比,那自己跟胤禩比起來,腦子怕是都要萎縮成核桃仁了!
剛吩咐完,丫鬟們都還沒離開院子去辦事,院外又來了人。
來人是貝勒府的門房,後頭還跟着一個半大小伙,是原先收進府中的小乞丐之一,最近正跟着門房學做事。
這倆人看起來都有些火急火燎的,但真到了胤禩跟前,又都不太敢說話。
胤禩現在看起來毫無異樣,只淡淡問道:
“出什麼事了急成這樣?老劉,你年紀都是羅方的幾倍了,他沉不住氣也就罷了,你怎麼也跟着他急?”
老劉就是門房,今年五十齣頭,而小乞兒之一的羅方才十四歲,確實差了好幾倍。
他像是從貝勒府門口直接跑回來的,喘着氣擦了擦汗,囁嚅着說:
“爺,實在是……實在是您開府這麼久,小的還沒見過這場景,所以一時有些慌了。”
胤禩驚訝得皺起了眉,眼睛都睜大了些:
“噢?什麼場景,說來聽聽看!”
老劉嘆了口氣:
“就剛剛,外頭突然一下來了兩輛馬車,其中一位是四貝勒,原先他來過咱們府上,小的就好聲好氣地接待了,準備進來跟您說一聲。”
“誰承想另一撥人下車之後,四貝勒當場就發脾氣了,還親自上手把他們一個個全部塞回了馬車上,都動拳頭了,那幫人愣是沒敢還手!”
“我們倆人在門口勸了好一陣子,那位貝勒爺才總算是消停了些。如今另一撥人還沒走,說是烏雅氏的人,也不是什麼打秋風的,小的就讓他們先去找大夫看看再來。”
“您說,這場面誰見過呀!”
胤禩和若淳都目瞪口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四阿哥胤禛……動手打人?打的還是烏雅氏,他親額娘家的人?!
大白天的見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