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虎毒尚且不食子
與此同時，紫禁城，永和宮。
今日休沐，平時天天去尚書房裏啃書本、下午還得去練騎射的阿哥們終於可以喘息一番，而許多年歲不大的阿哥也都沒在阿哥所里獃著，而是回了自家母妃宮中。
親額娘就是比身邊嬤嬤們想得多，比如德妃，在自家小兒子剛回來時，她就已經將兒子愛吃的東西全部準備妥當，又拿了幾雙親手縫製的鞋和褂子出來。
“胤禵，來，試試看額娘給你做的鞋！”
德妃樂呵呵地將東西塞給兒子，硬是要他現在就試試。
皇十四胤禵（讀音同題）今年才十歲，模樣生得俊秀可愛，性格又跟親哥哥胤禛大不相同，向來是永和宮小霸王，但又會撒嬌耍賴，因此不僅德妃寵溺他，連康熙也對這個幼子很是寬待。
胤禵不大樂意，撅着嘴一邊穿鞋一邊念叨：
“額娘，您又這樣，只給我做新鞋子，不給四哥做，要是讓其他哥哥知道了，怕是又要在背後說您偏心眼兒了。”
四阿哥胤禛小時候被抱去別處，由當時的佟貴妃，也就是康熙的第三任皇后撫養長大，一直到康熙二十八年皇后薨逝，十歲的胤禛才同自己的親生額娘有了更多交集。但那時候，他已經搬到阿哥所，早就開始讀書了。
縱是親母子，分別十年也難免生疏，更何況德妃又有了胤禵這個幼子？
胤禛和德妃之間的關係恐怕還不如跟其他宮裏的娘娘們親近，所以小十四也總是聽人在背後嚼舌頭，說自家額娘將孩子拿給先皇后養，如今皇后沒了，兒子也差不多給養沒了。
這本就是德妃的傷心事，幼子童言無忌提起來，她向來脾氣溫和也不好發作什麼，於是只能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淡淡笑了笑。
“你四哥已經出宮了，額娘本就不方便再給他什麼東西，左右只是些褂子鞋子罷了，哪裏就有那麼多心眼可以偏的？”
“等你日後搬出去自立門戶，我也不會再給你做。”
“胤禵，這話你同我說說也就行了，千萬別跟你四哥提！”
胤禵雖然年紀小，又被寵着長大，此時也顯然感覺到自己說錯話讓額娘傷心了。
他不敢再說，悶悶地點了點頭：
“額娘，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但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熟悉的爽朗笑聲。
“噢？朕的小十四錯哪了，說出來讓朕聽聽！”
母子二人齊刷刷回頭一看，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康熙居然在門口站着了！
德妃和胤禵猛地站起身，異口同聲地行禮道：
“臣妾見過皇上！”
“兒臣見過汗阿瑪！”
康熙大步進來，笑着揮揮手道：
“好了好了，一家人，那麼多禮數作甚？都起來，坐着說話！”
母子倆有些惴惴不安地起身，又坐了回去，只是德妃把主座讓給了康熙。
胤禵想的倒是簡單，他擔心汗阿瑪聽見自己剛才說的話，覺着額娘對四哥不好，讓汗阿瑪不喜歡了。
而德妃就想得多了許多。
她跟胤禛不親近這件事在宮裏又不是什麼秘密，誰都知道，皇上心裏自然也有數，所以此事沒什麼好遮掩的，大方些，說不定皇上反倒會因為愧疚，對他們母子三人都好一點。
但要是皇上覺得她暗自對先皇后不滿……那事情就大條了。
康熙一把將胤禵抱起，在手裏顛了幾下跟玩兒似的，拍了拍他腦袋瓜又放到了地上。
他笑道：
“小十四，你去院子裏，叫那些奴才們陪你玩會兒，朕有事情跟你額娘說。”
胤禵同樣是從小就被教導不能忤逆汗阿瑪的，比尋常人家的十歲小孩要機靈懂事得多。
此時見康熙似乎真的有正經事，他只遲疑了一瞬，便咧嘴點頭：
“好，汗阿瑪，那您等會兒說完事情了能陪兒臣玩一會嗎？”
康熙爽快答應：
“朕一會兒帶你去靶場，咱爺倆比比箭法。好了，去吧！”
他坐在那，看着胤禵一溜煙地跑遠了，而後才轉頭看向了德妃。
後者心裏的不安，愈發強烈了起來。
大白天的，又不是什麼日子，怎麼皇上突然跑來永和宮了呢？
他平日想找趣兒解悶會去找宜妃那個嬌憨的，想商量宮裏事務會去找四妃之首的惠妃，而來永和宮，大部分時候都只是晚上一起用個膳然後就寢。
真是古怪。
果然，屋裏沒有安靜多久，康熙邊小口啜飲茶水，邊悠悠開口了。
“朕今日來找你，是想同你商量商量老四的事兒。”
“他在戶部當差也有段時日了，差事大都辦得不錯，朕挺高興，比他那些兄弟都要強些，以後老四必定也是一員幹吏。”
“只不過，這孩子還是太軸了些啊，還不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眼裏總是見不得沙子。”
“德妃，你想來也知道了，南巡的名單上沒有他。”
“太子處理事情手段有些柔，老四則是過於強硬，朕離京南巡讓太子監國，老四在最好，但輔佐太子不是最主要的，畢竟除了他，朝廷里還有不少老臣幫襯着。”
“江南一帶的事兒太龐雜，朕怕他這位冷麵貝勒忍不住去查，所以才沒讓他去。”
康熙將茶盞擱置在桌案上，望着院子裏正追着小太監們瘋跑的胤禵，嘆了口氣。
他說：
“可是朕沒想到，這樣居然都攔不住他。”
“不讓他下江南，他就去找要下江南的老八……這小子！”
德妃聽得脊背發涼。
她雖然是包衣旗的，出身不高，但父親也是包衣護軍參領，在做姑娘時她便見慣了官場裏的腌臢事，而能以這種身份在後宮做到四妃之一，除開見識，德妃的頭腦更是不簡單。
康熙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胤禛那愣頭青想查江南的事情，聽皇上那話里或許他也想辦，但絕不是現在，此事牽扯甚廣，即便是天子也要謹慎為之。
更何況，一個只是在戶部當差的光頭貝勒，甚至連個郡王都還沒封，胤禛拿什麼跟那幫老狐狸斗？
要是沒弄好……
嘶！
德妃打了個激靈，顫聲問：
“皇上，胤禛肯定不是故意想違逆您，他只是……只是……”
康熙擺擺手，無奈道：
“朕知道，他從小就那個脾氣，直來直往慣了，如今有朕護着盯着還好，日後可怎麼辦呢？”
“不過孩子都大了，咱們做父母的硬要攔也攔不住，甚至會適得其反。”
“朕想，要麼就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反正他自己離不開京城，真要做什麼也得找老八或是其他兄弟們幫手，比他自己動手要穩妥些。”
“你就跟你家裏通通氣兒，不論他找誰，讓你阿瑪也幫襯一二，這樣如何？”
聽完，德妃強顏歡笑，訥訥地點頭答應下來，康熙又安慰了幾句，事情就差不多說完了。
而後康熙就起身出去，抱着胤禵往靶場那邊走了，父子倆歡聲笑語的，場面倒是很父慈子孝、一派天倫之樂的模樣。
只有德妃獃獃坐在原位上，一動不動。
她心裏拔涼拔涼的。
聽皇上剛才的意思，是要由着老四去把事情鬧大，而且還要讓兒子把事丟給胤禩，讓那位毫無背景跟腳的八阿哥去江南把水攪渾。
她自認為是個聰明人，卻也猜不透康熙到底存的什麼心思。
如此一番折騰下來……
八阿哥，真有本事全身而退嗎？
德妃不是心疼別人的孩子，她跟胤禩也沒什麼交集，最多就是平日裏見着了打個招呼的關係。
但是唇亡齒寒。
康熙今天能夠利用胤禩，那明天，會不會也利用胤禛、胤禵？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