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賞賜
這邊歸寧宴酒過三巡,另一邊紫禁城裏沒過多久也收到了消息。
時值晌午,養心殿內。
地龍烘烤之下,整個養心殿裏溫暖如春,不需要炭盆取暖,龍涎香的味道瀰漫開來,讓人心情舒暢。
康熙已經用過午膳,正舒舒服服地斜倚在榻上,只穿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袍,沒戴帽子,懶散地看着書。
最近倒是沒什麼大事,除了每年冬天照例有些地方會偶發雪災,大部分時候都比較清閑。畢竟要過年了,若無深仇大恨,沒有幾個大臣喜歡趕在年前找麻煩彈劾人。
梁九功從外頭進來,打了個千兒,低頭道:
“皇上,您讓奴才派人盯着八貝勒和八福晉的歸寧宴,這會兒有人回來傳信兒了。”
康熙挑了挑眉,並沒坐起來:
“噢,那說說看,那邊什麼情形,索額圖和明珠這兩個老傢伙掐起來沒?”
儘管歸寧宴這種事情對皇帝而言並不重要,不過,這種宴席上最好觀察各方動向。
他當然知道,照索額圖、明珠在朝廷里的地位,一旦參加同一場宴席必定會被安排到同一桌,只是這種場面很少,這次好容易碰上,還恰好是自家兒子和兒媳婦的歸寧宴,自然想看看情況。
“回皇上的話,先前八爺和安親王沒入席時,索大人和明珠大人差一點就又吵了起來,好在同桌的還有佟國維佟大人,他給圓了場子,所以只是互相刺了幾句便沒生事端。”
聽梁九功這麼說,康熙恍然地點了點頭。
安親王府的席位安排得可以啊!
看來,馬爾琿那傢伙在政務上是不怎麼樣,可岳樂把這兒子教得不錯,起碼在平衡局面上有點意思。
康熙放下書,開始有點興趣了:
“他們入席之前是這樣,那入席之後呢?”
梁九功的老臉皺巴了一下:
“聽說納蘭家的二爺跟咱們八貝勒關係不錯,開席前在桌上說貝勒爺跟福晉恩愛得很,結果佟家大房那位爺聽進去了。”
“貝勒爺入席后,他們相談甚歡,喝了不少,惹得索大人去問佟大人是不是想……”
“哎,後頭的,奴才實在不好說。”
康熙斜睨他一眼。
老貨,不想得罪人就不想,擱這兒裝什麼可憐呢?
猜都能猜到索額圖嘴裏放不出什麼好屁!
“就是問佟家是不是打算靠着老八唄,你跟朕吞吞吐吐的做什麼?忘了自己是哪家奴才?”
康熙隨口罵了一句,也沒真的生氣。
他知道梁九功怕得罪這幾個人,心裏也很清楚,不僅僅是梁九功,朝廷里、宮裏,誰都不願意得罪索額圖、明珠和佟國維。
索額圖是幫康熙擒鰲拜的大功臣,而後平三藩打準噶爾都有重要作用,而且他還是康熙第一任皇后的親叔父,背景硬紮根深功勞重,索中堂誰敢得罪?
明珠的背景雖然沒有索額圖那麼硬,但同樣出身顯貴,論輩分是康熙的堂姑父。可大清開國時八旗貴族互相通婚頻繁,誰沒沾點皇親國戚的?明珠能出頭,也是他自己有本事。
佟家就更不用說了,康熙生母就是佟國維佟國綱的親生姊妹,後來佟國維又接連送了兩個女兒進宮,一個皇后一個貴妃,既是康熙親舅,也是正經的國舅爺。
這樣算起來,背景最狠的應該是佟家才對,他們為啥沒站隊呢?
很簡單。
近十年前佟家那位皇后沒了,過了兩年佟國維就又送了一個進宮,儘管進宮這麼多年都沒生個孩子,可萬一呢?萬一有一位佟家血脈的皇嗣誕生,他們絕對會毫不猶豫地為這位皇子鋪好通天大道!
這讓康熙有點無奈。
他但凡有腦子就不可能讓這個皇子生下來,可他又希望讓佟家也摻合進這攤渾水來。
畢竟,明珠、索額圖雙方制衡固然穩妥,但三足鼎立的局面才最牢靠。
“倒是個好機會啊……”
康熙手裏盤着串一百零八顆的念珠,不斷摩挲着,若有所思。
既然佟家不肯入局,那造個局讓他們入不就好了?
總歸老八這孩子性情溫和,就算有權臣在側估計也不會放肆,更何況他母家良嬪是漢人,無論如何都萬萬不可能得到這個位置,即使自己同意,滿朝八旗重臣的彈劾也必定滿天飛。
用來攪渾水,很合適。
思及此處,康熙臉上浮出笑意。
他又躺回榻上,恢復成原先的斜倚姿勢,悠然道:
“胤禩這孩子,此次表現確實不錯。梁九功,傳朕口諭過去,就說——”
“八貝勒與福晉恩愛有加,持身以正,不驕不躁,朕很高興,想着他們小夫妻如今剛建府不久,手頭緊,賞金瓜子一罐,兼玉如意一柄,你帶着賞賜和旨意親自去一趟安親王府吧。”
梁九功躬身答應下來。
但後撤幾步,退出養心殿時,卻是滿眼駭然——
以他在康熙身邊伺候的年份,怎麼會猜不到皇上心思?
這是要拿親兒子做局,用八爺鉤上鄂倫岱,再讓鄂倫岱牽着整個佟家下水啊!
梁九功用袖子擦了擦額頭和鼻尖的汗,不敢細想下去。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當真是君威難測!
…………
安親王府離紫禁城並不遠,乘馬車去,頂多兩刻鐘功夫也就到了。
梁九功來得很快,半點都沒耽擱。
他很清楚,皇上之所以要此刻下旨賞賜,還讓自己這個御前太監親自跑一趟,要的就是在眾人面前顯示出對八貝勒的重視。
要是去得慢了些,人家宴席都要散了再到,那還有什麼意義?回宮等着吃掛落吧!
他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安親王府的門,直達宴客廳。
這位皇上身邊的紅人,在座那些皇親國戚或是朝廷要員都認識,於是場面瞬間安靜下來。
宣讀完了旨意,梁九功親自將一罐金瓜子和一柄玉如意遞到胤禩手中,笑得滿臉菊花開,說了不少吉祥話,然後又瀟洒離去回宮復命了。
而胤禩則只是稍顯意外,不卑不亢地接下了賞賜,轉手就讓隨從好生收了起來,絲毫沒有顯擺的意思。
只留下在場賓客們一半傻愣在位置上,另一半若有所思。
等到胤禩重新落座,鄂倫岱早就換了個位置,特意坐到了他身邊,說話時酒氣濃得熏人:
“八爺,皇上這挺看重你啊!我原先立過大功,他賞我的金瓜子也就有一小把,您帶福晉歸寧居然能得一罐子!”
“我看您有前途得很,真的!”
胤禩微笑着謙虛了幾句,神色言語照常,只是沒有先前那麼坦然自若了。
大家都喝了酒,也沒人注意到——
他放在桌下的左手,已經悄然將衣裳死死捏緊,皺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