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提礦山袁秀麗訴悲情
當天晚上,肖燎原沒有在宿舍住,而是騎自行車回家了。
肖燎原和萬家弼住在單身樓的402室,門上有用油漆寫的“萬人迷之家”幾個字,這是團委書記卓祥喜給予的評價:萬家弼是jing神上的萬人迷,而肖燎原則是身體上的萬人迷。
當肖燎原出門的時候,萬家弼正在用葫蘆絲吹奏《彩雲追月》,一邊向他點頭告別。夏旭佳還特地跑過來,偷偷交代他:“記住,一個星期要答覆我。”肖燎原點頭了,卻在心裏想:“我不會假裝忘記嗎?”當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肖燎原的家在巴河市北郊的留官鎮,那裏有一個農具廠。他的父親肖德儉、母親魏荷瓊都是廠里的職工。得知肖燎原要單獨出差,魏荷瓊在欣喜之餘又特別交代他:“到礦山後要專心工作,不要給廠里丟臉。”肖燎原點頭答應了。
第二天上午,肖燎原帶着魏荷瓊幫他打點好的行李,帶上一點水就搭上了班車。
肖燎原坐在班車上,不由得回想起三年前的事情來。那時候,他剛從一所理工大學數學系應用數學專業畢業,因為不想在學校當老師,又不想離開父母,就打算回巴河找工作。結果很令人失望,幾乎沒有哪個企業歡迎他,當然礦山機械廠也拒絕接收他。即使他願意在企業的教育部門當老師,也還是沒有人要,都說他應該去研究單位或學校比較合適,有的人還建議他到大城市去找工作。肖德儉和魏荷瓊看到肖燎原那消沉的樣子,竟要他乾脆在農具廠找個事做算了。本來呢,在農具廠做事也未嘗不可,只是他畢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老是做這麼簡單的工作不好,因此他不肯屈就。直到有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跟着肖德儉去聯繫業務,第二次又進了礦山機械廠的大門。這一次他比較幸運,竟見到了廠長曹匯智,就順便提起了想進廠的事。曹匯智了解了他的情況后,沉吟了好一會兒,說:“你的才能我是不用懷疑的,但你的數學再好在這裏也未必能派上用場,所以你必須改行,不過這樣至少暫時會對你不利。”肖燎原一看有門了,趕緊表態:“廠長你放心,反正是從頭做起,我有心理準備。”曹匯智又問:“那你學過機械製圖嗎?”這一問,簡直是在給肖燎原鼓勁,肖燎原趕緊說:“學過,機械製圖,畫法幾何都學過。”搞機械設計,只學過機械製圖、畫法幾何是遠遠不夠的,但對於肖燎原來說,畢竟不是不可彌補的,他完全可以自學。也算曹匯智有魄力,最後幫了肖燎原的大忙,讓他進了廠,但工資比本專業人員要略低,也就是每月少15元……
班車從巴河車站出發,途徑留官鎮,再經過五六個村子,三四個小鎮,大約兩個半小時后,最後終於到了康樂礦山附近的尚功鎮。尚功鎮的所謂車站其實是一棵大樟樹,樹上掛着一塊牌子,上寫“尚功”二字。肖燎原下了車,在樟樹下稍事休息后,就往山上走了。從尚功鎮到礦山還有五里山路要走。這段路雖然路況很差,卻還勉強能過車輛,路上有一些車輪印子。
由於太陽很烈,肖燎原戴上了草帽。當他來到上山的路口時,才感到自己的箱子有些重。一路上,他邊走邊觀看田園風光,倒也顯得悠閑自在。
等肖燎原走到礦山腳下時,已經是下午了,估計大家早就吃過了午飯。
在半山坡上,有幾間零散的、高低不齊的房屋。屋邊是一些菜地,這裏倒是很涼爽。有幾條狗在門口睡懶覺,它們伸出長長的舌頭,看見陌生人來了,有的胡亂吠上幾聲,有的居然連動也懶得動一下。見肖燎原路過,有幾個小孩子將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從來沒有見過外地人似的。在靠近馬路邊的房子前,一對中年男女坐在家門口,男的在補筐,女的在掃地。看見肖燎原走得氣喘吁吁的樣子,他們都對着他笑笑,男的說:“過來了?熱吧?”就像他早就認識肖燎原似的。肖燎原將沉重的箱子放到地上,先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朝他們點點頭,也笑笑:“快到了,是夠熱的。——今天不好下地幹活吧?”那中年人答道:“等一下還不是要去地里,總有事情做。”這時女人對男人說:“送人家上去。”那男的便站起身朝肖燎原走過來,然後就對肖燎原說:“把箱子給我吧,我送你上去。”說著不由肖燎原客氣就幫他提了箱子,並一直把他送到礦山入口處才停下來。
爬了幾個陡坡,肖燎原還真的覺得特別累,謝過中年人,就進入礦山生活辦公區,此時礦山已經呈現在眼前了。
遠遠地望去,礦山上只有灌木、茅草、石頭、機器和工人,連一顆大一點的樹也很難看到——稍微大一點的樹早就被砍伐了;而灌木和雜草則早被粉塵所覆蓋。
肖燎原這是第二次來康樂礦山了,第一次是半年前的事了,那一次他是跟隨萬家弼來的。肖燎原曾經和萬家弼一起上過山。山上有一個三家村,顯得有些荒涼。山的南面有一口湖,那裏的景sè倒是很優美。而礦山東面還有更高的山,那邊可是林木參天,荊棘叢生,顯得鬱鬱蔥蔥,並且還在一處懸崖上留有古老的、年久失修的棧道。上次到山上去,肖燎原還曾經想到棧道上去走一走呢,只是當時被萬家弼拉了回來:萬家弼擔心棧道年代久遠,恐怕不牢靠。
雖然康樂礦山離巴河市不算太遠,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兩個世界。礦山的宿舍全部是平房,連招待所也是平房,唯一的樓房就是辦公樓了——那是一座只有二百平方米的二層樓。最高的建築就是那座已經長了苔蘚的水塔。
說實在的,肖燎原並不喜歡到這個偏僻的礦山上來工作,總覺得這裏很落後,似乎什麼都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不過,也有一件事令他很受用,那就是這裏招待客人的飯菜特別好,幾乎到了盛情款待的地步。第一次吃礦山上的飯,肖燎原還在心裏犯嘀咕:“這得好幾十塊錢呢!”他以為礦山上要收餐費呢!後來才知道,這全是免費的。那樣一來,他又覺得不好意思了,畢竟吃得太好了,甚至連昂貴的甲魚也有。也就是在這裏,肖燎原第一次從廚師範師傅那裏了解到甲魚最好吃也最珍貴的部位是甲魚的裙邊。范師傅還說,甲魚在礦山不算什麼好菜,因為附近的湖裏有大量的甲魚。在礦山上的人們看來,無論來者是買石頭的還是賣機器的,都是客人,接待時一視同仁,全沒有分別。所以,萬家弼和肖燎原作為賣機器的才會一樣受到款待。
接待肖燎原的是礦山的辦事員袁秀麗,也就是礦山上唯一的、但是已經提前退休了卻又返聘的工程師袁世清的大女兒。袁秀麗和礦山上的女工們不一樣,不是長得高大且健美,而是長得秀氣而纖弱。她對肖燎原的到來表現出了不一般的熱情,好像是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
“肖大哥!”袁秀麗欣喜地叫道,一邊替肖燎原提行李,“我還以為你上午就能到呢!”
肖燎原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和她好像不大熟悉呢!
上次他和萬家弼來的時候,也是袁秀麗接待的,那時候她可沒有叫他“大哥”,之所以要改口,可能是覺得這樣叫顯得更親切一些吧。
看到袁秀麗那羞答答又喜滋滋的樣子,肖燎原覺得很甜蜜,於是也就把她當妹妹看待了。
“天氣好熱!”肖燎原說,“你爸爸還好吧?”
“他在尚功鎮。”
“怎麼啦?”
“中暑了,不得不去住院。”袁秀麗開了招待所的房門,將行李放好。“你還沒有吃飯吧?先去食堂吧!”
食堂就在招待所前面,總共沒有二十米遠。
“袁叔叔怎麼就中暑了呢?唉!”肖燎原說。
“還有比他更苦的呢!”袁秀麗加重語氣說。
“誰呢?”
“饒醫生去世了。”
“啊?”肖燎原着實吃驚不小,“怎麼會?”
“我以後再跟你說。”袁秀麗眼圈兒一紅,不想再提起。
肖燎原知道,饒醫生是礦山上唯一的醫生,約摸有六十多歲,只是有點瘦,jing神還算不錯的。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去世了。
轉眼他們就到了食堂門口,見范師傅正在準備煨湯。
“范師傅,還有飯嗎?肖大哥還沒有吃。”袁秀麗問道。
范師傅趕忙過來見過肖燎原,那神情敢情是把他當作貴賓一樣:“哎呀,肖工,你一路上辛苦了!”
肖燎原又納悶了:范師傅的記xing可真好,半年多以前來過的人他都還記得。
其實,范師傅的記xing就算不好,他也知道肖燎原是誰,袁秀麗早跟他說了,還要他隨時準備招待呢!
范師傅端出幾樣菜來,有番茄炒蛋、汆湯圓子、紅燒鯉魚。等肖燎原開始吃飯,范師傅又拎過來兩瓶啤酒。
“不用了!”肖燎原連忙站起來婉言謝絕了,他實在不想浪費。
“好吧,你將就着吃,晚上再給你加菜。”范師傅生怕怠慢了肖燎原似的。
“范師傅,你太客氣了,這已經夠好的了。”肖燎原說。
雖然肖燎原很餓,他也只是吃了番茄炒蛋和汆湯圓子,鯉魚他沒有動,因為他知道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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