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三章 雪中盲刀,血中杖刀
“開!開!開!開!”
“一三六,十點大,莊家贏。”
···
賭徒聲聲狂熱入耳,輸紅眼的急了被人架走,瞎子拄着盲杖啪嗒啪嗒,聽到了相熟的聲音。
“喲?小秦哥也來賭大小啊?”聽聲音,是澡堂里的常客,老嫖蟲今日不嫖卻來賭了。
“朴哥,請問有沒有看到馬四?”秦西涯問道。
“借哥哥點錢,哥哥告訴你如何?”老嫖蟲嘿嘿笑道。
瞎子摸出了懷裏的零碎銅錢遞出:“請快些告訴我。”
“哈哈,老哥我也不知道啊。”他促狹調笑道。
接踵而來的卻是一盲杖,盲杖直點下巴,將一排下牙根都戳鬆了。
老嫖蟲仰面痛呼,灑出了血滴,而後又是兩下盲杖直點膝蓋,出手快逾疾電,前後之差不過眨眼,
那被酒色掏空身體的下盤又能穩到哪裏,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盲杖再度出手,但點到即止,在眼皮子外停下,只是觸到了睫毛。
“不知道就去找!”壓抑着怒氣與急躁的秦西涯低沉吼着。
誰也不知道這個平日裏看起來和善的少年發起火來這般駭人。
迫於氣勢,老嫖蟲甚至不敢反抗,只是顫顫巍巍的捂住了流血的嘴。
他左右看去,眼睛一亮。
“在那裏,在那裏。”他連連出口,指向了秦西涯的側後方。
秦西涯亦傾聽辨聲。
“小!小!小!哎呀!怎麼不是小啊!”有人抓狂惱羞。
“馬四,還能不能玩得起了啊?”一旁賭客起鬨。
馬四漲紅了臉:“怎麼不能!爺爺我才剛拿到了錢呢!”
他張嘴還想說點什麼,可只見一個截面愈變愈大。
“你拿你媽!”盲杖一點,搗斷了馬四鼻樑,秦西涯怒喝。
“掌柜的和鈴鐺被拐去哪裏了!”他暴怒吼問,甚至揪住了馬四的衣領子。
唾沫飛濺,散進了馬四眼眶裏。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馬四頹唐瑟縮,結結巴巴。
秦西涯舉拳便打,一拳接着一拳,聲聲怒意:“不說就打死你!”
只是這一拳還沒砸下去,腕子便被人扣住了,剛欲發力,聲音便傳來。
“夠了,再打就打死人了,小秦哥。”又是一相熟的客人。
鎮上也就一家澡堂,因此他這捏腳的也能認識鎮上不少人,這位熟客也是這賭坊里的打手頭頭。
混了個臉熟,也混了點情分來。
秦西涯怒火未消,卻也逐漸鬆開了拳頭。
打沒法解決問題。
他知道這個道理。
於是他半蹲,已然做好了拔刀的架勢:“是誰帶走的掌柜和鈴鐺?”
“龍虎豹三兄弟,是他們三個,您別打了別打了,我知道錯了,求您別打了。”馬四瑟縮退卻。
秦西涯起身:“希望你沒騙我。”
他拄着盲杖一步一步,語氣逐漸陰冷狠辣。
“如果有半句假話,我就把你手指砧掉。”
走出賭坊,雪愈發大了起來。
原先的細雪而今已如鵝毛一般。
盲杖在雪中戳出了星星點點,還夾雜着些微血跡。
以雪洗血,盲杖也恢復往日木色。
打手頭頭站在賭坊外,目送瞎子遠去,
一句意味深長。
“瞎子不開眼,開眼要殺人啊。”
——
豹弟哈了口氣,搓了搓手:“媽的,今年入冬是不是早了一些?這不是還沒到冬天呢么?”
“管他的,來來來,喝酒喝酒。”虎弟斟滿了酒,推給了豹弟,聽着隔壁傳來的聲兒,露出了淫笑來。
龍哥夾着火鍋里的肉片點評道:“這小娘們勁兒挺烈啊,王家的大公子原來喜歡這口啊。”
“那小雛桃哪裏能比得上熟透了的蜜桃呢?”虎弟笑了笑,“不過也不知道那個小啞巴被送到王家以後會怎麼樣,我可是聽說了,王老爺最喜歡未經人事的女子了。”
“哐當。”
門被踹開,風雪倒灌,一個人影走入。
“所以父子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瞎子握住了盲杖。
“喲,這不是小瞎子么?本來念着你瞎眼,居然還能找到這裏來?怎麼著?你也想分杯水?”龍哥撿起了地上的片刀,喝了口酒後起身,又對着旁邊的虎豹兩兄弟使了個眼色。
但是眼前一黑。
哪裏還有秦西涯的影子。
只聽得鋒刃入鞘,咔嚓一聲。
“人呢?見鬼了不成?”虎弟說著,聽到了一片水泄聲。
而後倒在了地上,下水撒了一地。
一旁的豹弟起身,卻也倒了下來,後頸不知何時裂開一個大豁口,好像···頸椎被切斷了。
龍哥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可是血流已從喉頸當中噴涌,
清湯也被染成了紅湯。
只有三具屍體么?不,
還有一具,傳家寶沒了,身上滿是深可見骨的刀口。
踢開那具公子哥的屍體,
秦西涯脫下了外罩,蓋在了面前已然不成人形的女人身上。
他看不見,但卻能聽出來那進氣大過出氣。
“救我妹妹,快去救我妹妹···”雙手雙腳被釘在了地上的女人一身新傷,尚在溢血。
口唇蒼白,神志模糊恍然,卻還在不斷呢喃,不知是對誰所說。
他看不見,卻能聽見氣若遊絲。
他看不見,卻也可聞到血腥濃郁。
“救···鈴鐺···救···救···”
逐漸的,她沒了聲息。
瞎子握緊了盲杖。
“我省的···”
風雪呼嘯,直灌屋內,已無半點暖和氣。
屋子裏,更混入了一具本不該死的屍體。
同時,也少了一個活人。
——
霜旗鎮也不是沒有地主老財,但要說誰家最有錢,還得是那放羊羔利的王家。
九出十四歸的羊羔利,利滾利哪怕是金山銀山也能卷空,
如此苛刻卻也還有人借,便是因為就這一家會借錢,其他的都被擠倒了,搞沒了,所以也就壟斷了。
賭徒都想着一步登天,也想着回本,殊不知,等待他們的其實是早就下好了的局。
能還上到還好,還不上的,不還有田產地產么?不還有妻子么?再不濟不還有女兒么?沒有女兒,小姨子也行呢。
反正簽字畫押了,白紙黑字,請個訟棍狀師,官府也管不到,更別提早就打點好關係啦。
官商勾結,誰還不是沆瀣一氣呢?
王老爺滿懷大笑的吃着醬肉肘子醬三鞭,喝着雄雞血和那龜頸血和的酒,
好像這是他的儀式感一樣,
年紀大了,總需要一些心理安慰,好讓他能重振雄風。
面前是被綁在了床笫上的啞巴姑娘,倔強的掙扎,卻又徒勞無功的淚流滿面,發不出半點字句。
吃完了,擦了擦嘴,老東西望向啞巴姑娘,呵呵奸笑。
而後門外一聲轟鳴。
“怎麼回事?!”他開門跑了出去。
——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薄衣乞丐凍得發抖,想等着朱門後面的殘羹冷炙,運氣好說不準還是溫熱着的。
但見一盲目的年輕人拄着盲杖,點了點階梯,而後跨步向上。
“小哥,賞點錢吧···”乞兒搖了搖破碗,稀疏幾枚銅錢碰撞着。
那瞎子掏了幾枚零碎,隨手一扔,穩穩噹噹落在了碗中。
“退遠點。”瞎子冷聲。
“啊?”乞丐不解,但還是退開了。
不過他想看看,瞎子要幹什麼。
以乞丐的耳力,只聽到了一聲:“點化。”
微光半閃,那根盲杖似乎變得不一樣了,可具體哪裏變了,乞丐也說不上來。
只瞧見了那瞎子左手正握盲杖,右手倒持杖柄。
隨後霜芒爆閃,左右迴環,逆手刀斬似乎在空中寫了一個“乂”字,
緊接着瞎子收刀,斜斜入鞘。
“咔嗒。”一聲響動。
朱門轟然塌下,被斬成了四份。
瞎子盲杖點觸,估算高度,抬腳踩上朱門木塊,走入了其中。
乞丐好像感受到了朱門內里的暖與香。
但隨着一聲聲喊殺,還有血流,暖則暖矣,可那香氣卻變成了血腥味。
乞丐眼明,看不清拔刀,僅只能夠看清那霜芒不斷出鞘,回鞘不休,
哈氣成霧,雪中氤氳,
瞎子在人群包圍之中見縫插針,逢人手握刀具便斬,
來來回回,也僅僅只能見那門後方圓片隅之血潮,
隨後再不見瞎子,亦不見旁人,
再片刻后,瞎子單手抱着一個啞巴,走出了破毀的朱門。
背後哭喊痛呼不絕,卻也無一人敢於出門追出。
朱門后一地染血,本該雪白此刻卻一片鮮紅。
乞丐這才明白為什麼要他退遠點,因為瞎子怕殺心難抑,誤傷旁人。
咽了口唾沫,乞丐默默的走遠了些,倏的聽見碗中多了點響動,卻是兩塊碎銀,
乞丐張了張嘴,回頭看去,只看見兩個背影。
盲杖嗒噠,戳出連串血花。
眼淚滴答,融化抱團玉沙。
瞎子闔眸,說起了話:“我來帶你回家。”
一聲聲叮鈴鈴響起,最終散在了風雪當中。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為何鈴聲那麼喑啞?
或許是因為她失去了重要之人吧。
【俠客行:1/1。
點評:一飯之恩需報,遑論百飯?何況另有棲身之所,月例工錢?】
翌日,雪雖下了一夜,但太陽照常升起,霜旗鎮仍舊是那樣,
只不過一戶王家被滅了半門,何為半門?老弱婦孺未死,死的全是拿着刀棒的,除此之外的還有那個軟趴趴的。
賣豆腐的那家少了貌美如花的兩姐妹,也少了一個和善的盲人按摩師,
霜旗鎮還少了一個賭棍,沒死,只是因為看到了自家妻子的屍體,便也不再賭了,可是從前也回不來了。
也有多出來的,通緝令上多出來了一個盲眼的年輕人。
還有一個乞丐:“不是他殺的,不是他殺得,他只是個過路人,不是他殺。”
一錢之恩,也算是恩。
報不上恩么?起碼有心。
可這世道,沒有心的不知幾多。
——
【我沒有家了。】
掌心傳來觸感。
瞎子握住了啞巴的手。
“我可以成為你的家。”
【因為你在這也給了我一個家。】
沒有旖旎,有的或許是···同病相憐,還有別的什麼。
——
天元十年。
浴池裏,周遭聲音仍舊不絕。
“明天買點酒吧···”瞎子心想。
泡澡之前他也照舊給人按了按,四六分成一部分給了澡堂老闆,剩下四分權當外快。
而後他擦了擦臉,從浴池中起身,擦拭好以後換上了衣物,等候在了門外。
“叮鈴鈴。”
他知道,該“回家”了。
有她(他)在的地方,就是家,哪怕流浪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