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兵冢!深冢之虎!從龍!
第249章兵冢!深冢之虎!從龍!
似乎並不怕韓紹跟不上自己的腳步,公孫老祖一步踏出便消失在了祖祠之中。
從始至終,都沒有多給公孫峙一個多餘的眼神。
這讓公孫峙多少有些受傷。
目光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公孫老祖消失的方向,而後又帶着幾分憂慮看着韓紹。
“好好與老祖說話,莫要起性子。”
與公孫復不同。
這位老祖宗活得太久,這麼多年對嫡脈也不甚親近。
所以公孫峙對公孫老祖也不算了解。
心中有所擔心,自然也在所難免。
韓紹迎上公孫峙略顯擔心的眼神,心中無奈。
他這位外家祖父什麼都好,對子女兒孫可謂是傾盡所有。
可就是有些過猶不及了。
“祖父安心,紹自有分寸。”
寬慰了公孫峙一句,韓紹轉而又與公孫度對視了一個眼神,笑道。
“恭賀伯父,得償所願。”
不管公孫老祖要與他說什麼。
這一趟公孫族地之行,他們翁婿兩人的目的都算達成了。
公孫度抿唇,面色不見歡喜之色,可那微微上挑眉角,還是暴露出些許掩藏的心情。
“且去,我在族中等你。”
韓紹聞言,點了點頭便沿着虛空中殘留的軌跡,一步踏出。
身化金虹,由實化虛。
等到重新凝實后,眼前的視野,頓時豁然開朗。
可韓紹的心神卻是微微一緊。
因為入目之處,竟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墳頭碑林!
正沉默間,公孫老祖的聲音卻是幽幽傳出。
“不用緊張,下來吧。”
韓紹垂眼,只見下面那片墳頭碑林旁,一間簡樸的茅草屋舍建在其中。
而說話的公孫老祖,就這麼背手站在那裏。
韓紹落下身形,出現在公孫老祖面前。
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一時間很難將眼前的簡陋屋舍與一尊八境天人聯繫在一起。
見韓紹沒有第一時間說話,公孫老祖笑了笑,便不再看他。
轉而看向身邊那一片墳頭碑林,口中嘆息一聲道。
“這些都是昔年我兵家陣歿的歷代英烈……”
說著,抬腳走到最近的一座墳頭石碑前,輕輕拍了拍石碑,輕笑道。
“這是老夫膝下三子,不惑之年,破境登仙!”
“天資絕世,是當時最年輕的七境真仙!”
誰又能想到這看似平平無奇、甚至稱得上一聲簡陋的墳頭石碑下,竟埋藏着一尊七境真仙?
韓紹明顯也有些訝異。
“當然……他比不上你小子這個後來者……”
公孫老祖說完,回望了韓紹一眼,笑道。
“但依舊是老夫的驕傲!”
韓紹一時間說不清公孫老祖這份笑容中,到底是懷念居多,還是傷感居多。
想了想,還是回應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這是萬古不破的定律。”
“韓某這個後來者,早晚也是舊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
公孫老祖眸光亮了亮,沒有說話。
似乎在回味這話蘊含的眼界與氣魄。
半晌之後才看着韓紹笑道。
“你倒是不謙虛。”
韓紹不置可否。
公孫老祖也不以為意,沿着墳頭石碑又走了幾步,接連向韓紹介紹起身前的那些石碑。
“這是老夫七子。”
“這是老夫十三子。”
“這是老夫七子之子,老夫二十二孫。”
“這是……”
韓紹也不知道公孫老祖跟自己介紹這些墳頭來歷的目的所在,只是沉默着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聽他有如一個普通老人一般,絮絮叨叨地說著墳頭下埋着這些人的大概過往經歷。
直到來到墳頭碑林的另一邊。
韓紹聽到了除了公孫以外的姓氏,這才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了公孫老祖。
公孫老祖回望,搖頭笑道。
“滿門死絕,無有後人收屍。”
“同出兵家一脈,總不能看他們棄屍荒野吧?”
滿門死絕?
兵家武人,戰場廝殺,馬革裹屍。
死的也只是自己一人。
怎麼會滿門死絕?
念頭轉到這裏,韓紹忽然想到了什麼,眉頭不禁深深蹙起。
公孫老祖見狀,那張橘皮老臉上的笑容,卻是更甚了。
“猜到了?”
“不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他們都不是真正死在疆場上的……”
“甚至老夫那些不成器的兒孫後輩,也不是……”
“是他們殺的。”
公孫老祖語氣說不上嘲諷,還是感慨地又補了一句。
“包括老夫那個視作畢生驕傲的三子,亦如是。”
韓紹聞言,神色不禁怔了一下。
抬眼望向這看似連成一片,實則涇渭分明的墳頭碑林。
運起法眼,只見這片墳頭碑林的上空,世人難以想像的恐怖煞氣,有如無盡烏雲,密佈於空。
哪怕是早已死去多年,依舊是給人一種通體冰寒的戰慄之感。
而在這片無邊煞氣聚起的密佈烏雲中,韓紹恍惚看到了一道道身披各式甲胄、面目猙獰的身影,在其中來回衝撞、咆哮廝殺。
恍若重演生前所經歷的慘烈血戰一般。
高大魁梧的兇悍戰馬!
勇猛無敵的無雙戰將!
死戰不退的強大意志!
不斷揮舞的干戚、兵戈,伴隨着的恐怖威勢。
哪怕只是殘魂、執念留下的虛幻影像,依舊給人一種攝人心魄的熱血豪邁之感。
可親眼見證這一幕的韓紹,體內熱血卻並未燃起,反而有些冰涼。
他只覺得……不應該這樣的……
這樣的戰場猛士不該像這樣彼此不死不休的互相廝殺、血脈相殘。
他們應該縱橫於北境十萬里草原!
驅蠻族於遙遠的北極、北海,無盡的冰原之上!
他們應該馬踏於東海碧波之上!
鎮無垠海疆,所過之處,海波皆平!
他們應該馳騁於南疆群山間。
面對那些隱匿在南疆群山間的妖國餘孽,冷喝斥責。
‘勿動!動則滅國!’
‘凡有敢犯者,必亡其國,滅其種,絕其苗裔!’
他們應該揚威於西極之地。
‘內外諸夷,凡敢稱兵者,皆斬!’
似乎是被虛空中那滔天的恐怖煞氣所侵染,韓紹原本平靜的雙眸,漸漸染上了一層淡漠的血紅。
身上獨屬於七境真仙的氣息,肆意瀰漫,攪動風雲。
甚至反過來影響了那虛空中煞氣匯聚的密佈烏雲。
北境、南疆、東海、西極。
日月所照!皆是雍土!
列土之民!皆為臣妾!
大丈夫生於世間,當如是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一道道於無邊煞氣烏雲中怒吼廝殺的身影,莫名安靜了下來。
道道衣甲殘破、血染襟袍的身影,垂下手中的刀兵、干戚。
座下的兇悍戰馬,也不再嘶鳴、奔騰。
他們從虛空中垂下視線,與下方韓紹那雙法眼對視,原本血紅、空洞的眼眸,似乎閃過一抹難以言說的神色。
而後也不知道哪道身影微微朝韓紹點了點頭。
下一刻,那道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壯碩虛影,驟然潰散。
緊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那一張張被面甲覆蓋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但韓紹莫名還是從中感受到了一股混雜着遺憾不甘,卻又釋然了的情緒。
直至最後一道身披銀甲、手持銀槍的特殊身影。
那雙赤紅的眼眸看向韓紹,似乎在笑,亦彷彿難得的清明。
“小輩,若你能執兵家之牛耳,我兵家必一世大昌!”
一道清晰的神念落下。
卻沒有給韓紹接話的機會。
旋即,便望向下方的公孫老祖。
“父親,兒去了。”
一如當年,披甲持兵,向公孫老祖道別那般。
虛空之下的墳頭碑林間,鶴髮橘皮的公孫老祖眉眼含笑,擺擺手道。
“吾家兒郎,世之英豪,當去則去,休要婆婆媽媽作小兒女態。”
“且去!且去!”
直至那道銀甲銀槍的身影與座下已經染成血色的高大白馬,一同轟然潰散。
這位堂堂八境天人的蒼老身形,彷彿一息間驟然佝僂了許多。
“吾子,慢行……”
聽着公孫老祖這聲道別低語,韓紹眼中被那滔天煞氣染上的血紅薄霧漸漸散去。
哪怕明知道眼前這佝僂老者,擁有着八境天人的強絕修為,還是上前攙扶了一下。
公孫老祖垂眼看了一眼,被韓紹攙扶住的臂膀,搖頭笑道。
“老了,老了,日將死矣。”
七境真仙,壽元八百載。
八境天人,亦有終時。韓紹不知道眼前的公孫老祖還能活多久,但從其身上掩蓋不住的腐朽氣息來看。
他口中的‘日將死矣’,並不是什麼假話。
天人五衰。
與八境天人同名,可想而知。
不過從公孫老祖的話音聽來,卻沒有多少傷感、不舍之意。
反倒是有種即將解脫的釋然感。
韓紹再次看了一眼身遭那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墳頭碑林,忽然有些理解。
眼前諸般皆寂滅,獨留此身於世間。
有時候……生,尚不如死。
而就在韓紹兀自在心中感慨的時候,卻見公孫老祖掙脫開自己的攙扶,擺擺手示意不用。
那雙渾濁不堪的老眼,看着韓紹。
“你不錯,很不錯。”
迎着公孫老祖充滿讚許的眼神,韓紹心中並沒有生出多少起伏。
畢竟有些話聽得太多,便很難再生出什麼波瀾。
而他這副寵辱不驚的神態變化,落在公孫老祖眼前,卻是越發滿意。
‘木蘭那妮子眼光不錯,尋此良婿,於我公孫一族,功莫大焉。’
公孫一族,繁衍至今,子嗣繁多。
之所以能記得公孫辛夷,除了她是這一代的嫡女外,更多的則是趙家那老不死給她批下的命格。
而這……也就是他今日與韓紹會面的真正目的所在。
不過到底是人老成精,有些事情並沒有急着挑明。
目光慈和地看着韓紹,一如尋常外家長輩一般,與韓紹絮絮叨叨地說起過往。
有公孫一族的來歷、輝煌。
就比如那位開創遼東公孫一脈的始祖,九境存在。
到底是如何隨着大雍太祖釐定天下,立下這兩千餘載姬氏江山的。
也有關於兵家諸多秘辛的。
就像是眼前這片墳頭碑林下埋葬的這些人。
奪嫡、爭權、諸王叛逆……
一場場大亂,這些兵家武人於內亂中,一批批的死。
血,一滴滴的流。
失敗者,闔家死絕。
而勝利者,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家族兒郎,一世天驕,死傷無數。
再也不復曾經的輝煌與強盛。
而曾經威名赫赫的兵家,自然也就隨着這些鮮血的一滴滴流干,不出意外的沒落下來。
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講,兵家,從來都沒有勝利者。
他們全都是失敗者。
乃至是擺在祭台上的犧牲品!
公孫老祖說到這裏,那雙渾濁的老眼閃過一抹憤恨與不甘。
“所以……我兵家武人到底算什麼?”
聽到公孫老祖突然拋出的問題,韓紹愣了下。
略微思忖了片刻,便回道。
“護衛鄉梓、開疆拓土,我輩武人之責。”
面對韓紹這番極為政/治正確的答案,公孫老祖笑罵道。
“你小子啊……不老實!”
不老實,這是比較含蓄的說法。
公孫老祖實際上想說的是,貌忠實奸。
畢竟真正忠厚老實的,可干不出強奪姬氏皇子未來王妃的狂妄舉動。
衝冠一怒為紅顏?
這事放到別人身上,或許有可能。
但從這小子一路走來青雲直上,從來沒有吃過半點虧的經歷來看,這小子有的從來只是謀定而後動!
公孫老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韓紹的反應,見他對於這樣的評價,神色坦然、不見絲毫異色。
頓時又給他加上一個評語。
麵皮厚實。
見韓紹這廝不肯給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公孫老祖嘆息一聲,直接道。
“是兵器。”
“當權者的兵器。”
兵家,佔了一個兵字。
從誕生開始,就彷彿沾染了某種宿命。
將者,將兵。
視麾下士卒為手中刀兵。
當權者,則將將。
所以亦將兵家將帥,視作手中刀兵。
在那條通往權力的血腥道路上,白骨鑄路,壘就天梯。
其下到底遍佈着多少兵家兒郎的骨血,沒有人會在乎。
除了兵家自身!
就像是眼前的公孫老祖。
面對韓紹的目光,公孫老祖直言不諱道。
“你猜的不錯。”
“公孫一族,嫡庶爭鬥是老夫有意放縱。”
“甚至就連烏丸部坐大,也是老夫故意為之。”
“為的就是不讓公孫一族,再次淪為他人手中的刀兵!”
有烏丸部這個邊疆隱患在,公孫一族就有名義窩在遼東這片方寸之地。
不理會外間的紛紛擾擾。
養寇自重,這個道理不但另一方世界的李成梁懂。
這方世界的公孫老祖,同樣也懂。
只是對於這樣的做法,作為昔日軍中普通小卒的韓紹,本該憤怒。
因為如果不是眼前這老登一口輕飄飄的‘故意為之’。
定北、廊居的慘事,就不會發生。
去年數萬鎮遼兒郎,就不會死。
再扯得遠一點。
原身和姜婉的父親,也不會死。
這麼多年來,落在整個幽北一地百姓生民身上的苦難,也不會發生。
可此時韓紹卻發現自己出奇的平靜。
因為他已經不再是昔日的普通小卒了。
徹侯尊位在身。
作為未來姻親的公孫一族,更是與他天然利益一體,榮辱與共。
公孫老祖這些保存實力的做法,雖然對不起前赴後繼陣歿於草原的鎮遼兒郎、更對不起屢遭苦難的幽北百姓。
但對於公孫一族、乃至兵家一脈而言,卻沒有錯。
正如公孫老祖先前對公孫度感慨的那句一樣。
‘公孫一族,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同理。
兵家一脈,也經不起折騰了。
所以此時面對公孫老祖這話,韓紹成了一個沉默的既得利益者。
不知不覺已經將身份從屠龍者變成惡龍的韓紹,嘆息一聲,吐出一口鬱結在胸口的濁氣。
許久之後,終於開口道。
“所以呢……老祖要跟韓某說什麼?”
要論人心揣度、說話藝術,韓紹同樣是行家。
又怎麼可能不知道無論是眼前的這片墳頭碑林,還是那一番公孫一族和兵家的過往、秘辛,都只不過是公孫老祖接下來要說的話,所作出的鋪墊。
此刻的他,甚至已經猜出了公孫老祖這個活了千年的老王八,所要說的話。
但他還是問了。
有些話彼此心知肚明還不夠。
要徹底開誠佈公地講出來才行。
因為只有講出來了,他才能提條件。
見韓紹終於說出了這話,公孫老祖那雙渾濁的老眼,神色不變道。
“伱覺得一件兵器,不成為兵器的最好辦法是什麼?”
韓紹聞言,心中頓時生出一股果然如此的瞭然。
抬眼對公孫老祖對視后,又望向遠處的墳頭碑林,片刻之後,終於答道。
“自己成為執兵者。”
這般不再遮掩的話出口。
兩人獨處,本就寂靜的四周,瞬間一靜。
只是下一刻,便聽身邊的公孫老祖驟然哈哈一笑。
“妙!甚妙!”
“好!甚好!”
話音落下間,那道原本佝僂蒼老的身形,挺拔如通天之山巒。
剎那間,八境天人的恐怖威勢席捲。
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這道年輕挺拔的修長身影,公孫老祖出口問道。
“你想成為那個執兵者么?”
背手而立的韓紹,狼顧回首,含笑回應。
“老祖願意助我執兵?”
八境天人的恐怖威勢下。
七境真仙的氣息有如朝陽初升,鋒芒畢露。
這一刻公孫老祖忽然感覺先前趙家那後輩對這小子定下的評語,遼東虓虎一說。
並不准確!
分明是‘狼顧之鬼,深冢之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