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波剛定
“哎,你等可不知道,”徐朴搖了搖頭,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從庚圩口往北,直至上游淮水的蓄水堰,統共四十八里的河道工地上,至少有六個屯營至今日都未能完工,延滯最遲的,甚至還差半里工量。”
“啥?俺倒以為全衙就俺們營拖了後腿的。”
“是啊,沒成想,這麼多地方都延滯工期?”
徐朴抬起兩隻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隨後說道:
“都尉今日,在庚圩口召集了連我在內,下游的六屯屯正,我們六屯,都是這兩日剛剛完成本部作業的。都尉告知我等,自入四月來,上游多個屯營發生痢病,兵士傳染甚多,以至於人手短缺嚴重,這才造成多處延滯。”
“這可如何是好?就算我等完工,還有那麼多地方未完工,一旦發生汛情,淮水暴漲,我部修了大半年的河道,弄不好要全完。只怕屆時,都尉自己都難逃其責啊。”
田兵們交頭接耳,又是憂心,又是不知所措。
“下游地勢平坦,原本已有十二屯如期竣工,可惜月初時,已抽調了大部分返回淮北,趕在汛期前搶收夏谷去了,余部也早被都尉徵調到上游源頭,協助增修攔河壩,為上游未能完工的各部爭取時間。”徐朴繼續說道,“今日都尉召集我六屯,就是命我們火速北上,協助上游手足們趕工。”
“這事,我不服。”留重突然插了一嘴,“本屯延滯時,都尉可曾派人來幫過我等?不僅不幫,還限了五日死令,若不是周坦出計,我等現在早就身首異處了!”
“對啊對啊,明明誤工者眾多。”
“比我等延滯更甚者都有,偏偏針對本營。”
“此事一定要釐清楚,五日之前,何故要拿我等做罰?”
儘管徐朴同樣憋屈,可今日去見都尉時,自己也不可能當眾質詢都尉索要答案。他再次抬手,試圖勸止眾人暫收情緒,無論如何,軍令已下,再有委屈也得遵令行事。可這次,他無論如何吆喝,大家情緒上頭,已然收攏不住。
“諸位,諸位。”這時,先前一直在人群後方不作聲周坦,從大家身旁擠到了前面,大聲喊話了起來,“且聽在下一言。”
“大家且慢,先聽周坦說。”留重這會兒還是有幾分信服周坦,於是大吼了一聲,壓住了全場的吵鬧。
“上游多處延滯嚴重,若不出事,皆大歡喜,真若出事,絕非你我一營能肩負罪責,屆時,本部上下都得受罰。一則軍令,二則事關你我,都是手足,欲害我等的又非他們,今日我等幫了他營,日後也必能讓他營再幫我等。“周坦盡量言簡意賅的說道。
“也對,欲害我等的又非他們。能幫則幫。”
“好吧,幫了幫了。”
“徐屯正,我等幾時出發?”周坦向徐朴問道。
“都尉的意思,時不我待,刻不容緩。”徐朴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行,掌火,我等即刻開拔。”周坦正聲說道。
徐朴營當即收拾了完畢,沿着開鑿的河道路線往北而去。中途路過屯營家眷駐地,分出兩人前去通報了一聲,由於此次增援地較遠,家眷暫時不必再去食水,他們會就近與其他屯營共食。
一路上,又遇到其他屯營,或與他們一樣開拔向北,前去增援上游,或是仿效夜間作業,正進行着最後工程的趕工。
本營所要增援的目的地,是距離二十五裡外的一處濕地。因為沿途多有尚未完工的河道,間或還有夜間趕工的屯兵提供照明,一營用了三個時辰總算抵達了這裏。
本地屯營的陳屯正趕來相迎,再三道謝后,安排徐朴一行人稍作休息,吃喝一些夜食補充了一下體力。距離天亮尚有兩個時辰,而天亮到晌午炎熱時亦還有兩個時辰,前後還有不少搶工的時間。
“周坦,你看,這裏可是濕地,極易開鑿,他們竟還能誤工,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留重對一旁周坦小聲嘲笑了一番。
“濕地也不全好,易生瘴氣,就算不得痢病,少不遇到什麼毒蟲怪獸,總之,都比中暍要厲害。你我也得多當心。”周坦提醒道。
“我可不怕,我生在豫章江邊,一點小瘴算得了什麼。”留重自視甚高。
這時,陳屯正親自給徐朴端來了水。
“徐公,真是有勞諸位了。”陳屯正連連感謝。
“哪裏哪裏,都是手足,患難與共。”徐朴客氣的回了道。
“七日之前,上到胡都尉下到周、李、楊三位功曹,都以為此次在劫難逃,這上游延誤的工程,多得不可想像。好在前幾日,度支衙傳令,諸部全由日間作業改為夜間作業,避了酷暑,作業增效,這才讓大夥又看到了一些希望。”陳屯正感慨萬千的說道。
他稍作停頓,更加端正了態度,詢問道:
“度支衙雖未提及,這一計策是緣何而來。但陳某耳聽傳聞,說此良策正是從徐公營里傳出的啊。”
“哈哈,確實如此。獻策良策,正是我營周坦。”徐朴也不隱瞞,直言了道。隨後還回過身來,朝遠處正休息的周坦招了招手,“周坦,且來。”
周坦趕了過來,在徐朴介紹下,向陳屯正作揖行禮。
“你就是周坦?年輕有為啊。此番經你良策,讓我等趕工有望。等大功告成之後,想必胡都尉那邊少不了予你重賞。他日富貴,還請多加關照。”陳屯正八面玲瓏的說道。
“不敢當不敢當,都是為工程盡一份綿薄之力,也希望確能紓一時之困。”周坦習慣性放低姿態,回答了道。
寒暄作罷,休整停當,徐朴營立刻投入到了協助陳屯正的作業中。
前後用了三個大夜,總算將陳屯正區段河道鑿通,隨後徐、陳二人又馬不停蹄,帶隊繼續北上,參與到其他未完工屯營的援助作業。上游距離淮水近,期間還遇到了七、八回雨水,使得未開鑿完畢的河道變得淤軟難化,也衝垮了幾段尚未夯實的土堤。
水源頭的蓄水庫一度傳來報警,攔水壩已經開始溢水。好在最終有驚無險。
五月下旬時,在諸多下游屯營的支援下,上遊河道段總算全部竣工。
整個淮水南引的工程延期了大半個月,不止讓本部度支衙焦慮緊張,也一早就引起了揚州度支校尉府的注意。問責的令書一早就下達了,好在汛期高峰到來之前,全部工程及時竣工,也算是踩着紅線完成了任務。
開攔河壩定在六月初,期間尚有多處勘測,需要技工進行最後的復勘。
而在五月底時,本部度支衙都尉在丙圩口召集了各屯屯正,遵照上令,以開墾的河渠地區,划拔新的屯營位置。徐朴知道周坦懂得算術,於是將其帶在身邊,一同前往,遇事時能幫忙提點一下。
下午時,除去被調回淮北搶收夏谷的四十營,其餘七十五營屯正及其副手,都齊聚於丙圩口的河壩之上。
圩口,是河道開墾過程中,若遇河道直線距離過長時,特意設置一處彎道或坡道,形成地勢上的迂迴、陡峭。一則用以圈圍出圩垸,方便引水為周遭田地進行灌溉,二則是防止汛期河水湍急,直線流動容易衝垮河道,同時也能為往來船舶提供緩速、調頭的便利。
此次淮水以南長達百餘里的開渠工程,正是為了將這片荒蕪引變為良田。許多原來就是野地的地方暫時還沒有新的地名,需等到屯營划拔結束,各營依劃撥之地新建營房,再由外地遷來人口於附近定居,逐漸形成新的聚落,繼而才會產生新的地名。
江淮之地,原本沃土豐饒,可惜地處魏吳邊境,連連征戰,百姓流離失所,遲遲未能形成人煙富足的局面。
河壩上,支起了一張大帷賬,本部度支都尉胡潶與多名功曹、學士、司馬等屬官位於帷帳之下,得以遮蔽艷陽,十分舒適。其餘屯正等人,則只能站在帳外。胡都尉循例先講一些場面話,對此次開渠工程中表現優異者進行了獎賞,只是因為終歸還是延期的緣故,獎賞也變得十分寒酸,略有建樹者點名誇讚,大有建樹者則贈於一些糕點。
徐朴營竟也出乎意料的在獎賞名單之內,緣由是援助他營有功,賞糕點一塊。徐朴進到帷帳內,對都尉一番感恩戴德,只差涕淚交加,小心翼翼用平日包裹乾糧的方布包好糕點,退出了帷帳。
周坦看得出來,徐朴是真心實意表示感謝。他不得不感嘆,半個月前,本營還差點因為誤工掉了腦袋,而今天,彷彿逆風翻盤,反而還論了功賞,真是莫大諷刺。
這時,他忽然察覺到帷帳下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定睛細看,原來是李功曹。
李功曹諱莫如深的笑着,似乎是在暗示,今日徐朴營得賞,離不了自己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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