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地震
宗言看了看天色,緩緩走出林子,卻沒有沿着之前的路線前行,而是轉身,朝山上行去。
沒多久便到了一處山坳,立在一顆大樹前,放下背簍,雙手一提。
原來他一直背着的竹簍竟還是雙層,稍微用力,裝滿東西的裏層就脫離了出來。
然後宗言將之塞進了樹洞,只背着空竹簍,又下山重新走向蒼龍府城。
交了幾枚銅板的入城費,宗言嘴角含笑,慢慢晃進了城門,再次來到剛剛離開的集市。
換了身行頭,宗言採買的東西也完全不同。
之前購了一批紅糖與鹽巴,這次則直奔藥鋪而去。
夥計一見他進來,當即招呼:“宗言師父來了?”語氣親熱,顯是極為熟絡。
宗言微笑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張單子,連同幾塊銀子遞過去。
夥計掃了一眼單子,又掂了掂銀子,卻面露苦色:“不瞞大師,其中幾味藥材已經漲價。”他做了個手勢。小心地瞄了對面一眼,繼續補充道:“因為道路不通,很多藥材都缺貨,單子上的何首烏小店便告罄了。”
宗言有些無奈地再次掏出銀子:“包吧!”
然後便是一段時間的等待,在夥計開始分門別類包紮藥材時,他着外面熱鬧的集市,好奇問道:“最近城裏人多了不少,都是來趕集的?”
“怎麼會?”夥計嘆口氣:“大興府也亂了,很多都是逃難過來的,有些家財的還能進城,更多的都在城西搭了窩棚……”接着,便描述起了自己最近的所見所聞。
宗言靜靜聽着,也是皺眉,他來去走的都是東門,自然沒發現這些變化。
過去蒼龍府並無戰亂,可以說已經成了大賀朝最安穩的幾個州府之一。
在他想來,就算王朝末年,應該也能挺上一陣子,而他只要待足三年完成委託后就回去,之後如何,便與他沒關係了。
而他一個月最少下山一次,卻大多買了東西就走,也就與商販稍熟些,這個世道亂不亂,他其實並無太多的體會,方才也不過是隨口一問。
卻沒想到,原來戰亂已經慢慢逼近了。
單從夥計的描述中,他已能想像難民的種種慘狀,不禁也心有戚戚。
閑聊的興緻自然就淡了,剛好有新客入店,宗言將藥材收好,便告辭離開。
因為少了味藥材,他又去別家問了問,總算買到了何首烏。
之後便按照採購計劃,重新逛起來,甚至又去了之前的鹽攤買了幾斤鹽巴。
沒多久,身後背簍再次滿滿當當,最頂層還放置了幾塊白嫩的大豆腐。
不光如此,在路過一處冷清的糖果攤子后,背簍上又插了一個活靈活現的小糖人,懷裏也變得鼓鼓囊囊。
哪知剛剛走出集市,身後就響起一陣雜亂的喧嘩聲。
回身望去,就見一隊官兵在遠處人群中橫衝直撞,許多攤子都被掀了,而那群官兵根本不管不顧,衝過集市,朝着西方奔去。
不過,或許因為宗言的造型過於突出,在混亂的人群中,竟有銳利的目光正掃在他的身上。
宗言感受到這種注視,心頭一跳,當即也凝目望去,但他驚訝地發現,就在他回望的瞬間,那如毒蛇一樣陰狠的目光卻消失不見了,彷彿方才的一切只不過是他的錯覺一般。
又在人群中掃視了許久,沒發現可疑的地方,宗言方才皺着眉收回了目光。
只不過,等那群官兵徹底沒了蹤影,百姓的低聲議論卻傳入耳中。
“這幫丘八,好沒規……”
“剛剛白羽寺被封了,聽說在找一個造反的和尚……”
“聽說也有官兵衝進了城北的卧雲寺。”
“哎!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宗言看着亂糟糟的集市,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安……
果然,與進城不一樣,宗言出城時,遭到了很嚴格的盤查。
應該慶幸,下山時,正觀將他的度牒交給了宗言,兩人除了年歲,以及宗言額頭上的紋路,身材相貌其實與度牒里的描述相差不大。
而他經常出入,守門的官兵都熟悉了這張臉。
當然,也或許因為他背後有佛祖這般大的靠山,心有顧忌,偷偷塞過去那錠銀子也起了作用。
人家對待他的態度還算客氣,搜檢背簍中物品時,也未如對待尋常百姓那般將東西一股腦的倒在地上。
等出了城門,宗言回到之前藏東西的樹洞,又掏出根扁擔,才挑着走上小徑,一路跑着上了山。
不是他閑得無聊,買個東西都要弄得這麼麻煩。
而是有些東西不能曝光,畢竟頂個大光頭偶爾買些紅糖與鹽巴還合理,次數多了難免會有麻煩。
這是在清凈寺住了兩年多,他找的新財源,也是除了打佛像的主意,來錢最快的一種方式。
沒辦法,清凈寺太小,也太窮,沒法指望一年都見不到幾個的香客。
之所以入不敷出,實在與宗言有很大的關係。
在老和尚傷勢好轉不需要喝葯后,他就成了寺里最大的藥罐子,而且裏面用的藥材一樣比一樣昂貴,偏偏這種葯對宗言來說是救命的,必不可少。
考慮着萬一有事要留些銀子備用,他袖子裏的金葉子沒動,金墊肩卻早就換了銀子。
但幾個月前也見了底后,虧他機靈,想到了辦法賺錢。
買來品相最差的粗鹽與紅糖,經過一番提純后,得到精鹽與白糖再高價賣出去。
百姓生活艱難,卻絲毫不影響富貴人家奢侈的享受。
在東南動亂不斷的年代,這種高品質的食鹽和白糖完全算得上緊俏貨。
頂着個大光頭自然過於惹眼,所以每次下山,宗言才先要偽裝一番將東西賣出去。
至於為什麼還要再折騰一番重買一次。
只是為了穿這身行頭在人前亮相而已。
兩年多的時間,就算躺平,他這層身份的契合度也有了較大的提升。
如今,古畫中小人的頭部已完全活了過來,宗言自然而然地掌握了一門效果極強的,名為琉璃金鐘的護體功法。
但兩年只描活的頭部和少部分肩膀位置,對宗言來說還是太慢了。
要知道盜墓天官那個身份,總共也只用了這些時間而已。
他做夢都想加快進度,這職業太坑了。
偏偏委託人在清凈寺,暫時沒有離開的意思,而他也怕任務失敗回不去。
只能趁着每次下山,穿着僧袍在人群里轉一轉了。
儘管古代消息閉塞,甚至到了現在,宗言依舊沒弄明白妖僧的妖是幾個意思。
這番作為的效果其實並不大,可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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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言挑着擔子,在大雪覆蓋的山路中健步如飛,小跑了足足一個時辰,依舊臉不紅氣不喘。
這也是這次苦逼的任務,為數不多的收穫之一了。
在正式拜師后,老和尚印善完全沒有藏私,而是將清凈寺最高深的內功心法教給他。
也不知是妖僧身份的加成,還是吐納術打好了底子,相比如現在還磕磕絆絆的佛門經文,他學這門《本願渡行玄功》竟是事半功倍,短短兩年已接近大成。
直讓老和尚和正觀驚掉了下巴。
又跑了半個時辰,終於看到了清凈寺的輪廓。
他長吐出口氣,更是加快了腳步。
此刻寺門虛掩着,他直接推門而入。
可能是大門的吱嘎聲驚動了寺里的人,他剛剛將門關好,偏殿中便有一道身影奔了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嚷嚷:“宗言師兄,你總算回來了。”
後者卸下擔子,伸手一撈,那插在背簍上的小糖人便到了手中。
他對着已長到他胸口高的小沙彌笑道:“喜歡嗎?”
“喜歡。”正空從他手裏搶過糖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再也拔不出來。
這時,尾隨而來的正觀也到了近前,主動挑起擔子,三人熱熱鬧鬧地進了庫房。
“這回怎麼買了這麼多?”正觀望着佔了一半體積的紅糖和鹽巴,忍不住問道。
“東西漲價漲得太猛了,就多買了些。”宗言又笑眯眯地從懷裏掏出一大包麥芽糖,喜得小正空又是一陣興奮地尖叫。
“每天只能吃一顆,否則牙疼。”他囑咐了句,對着小沙彌圓潤的腦殼一拍:“自己去玩吧。”
等孩子喜滋滋地跑回去,便轉向正觀:“蒼龍府來了不少的難民。”
“都到這種程度了?”正觀聞言,不禁一呆,旋即面上掛上濃重的憂色,嘆道:“真是越來越亂,看來大賀朝真快完了。”
宗言不禁撇嘴,每次談及時局,對方都會這麼感嘆一句,似乎對當今朝廷頗有怨言。
不過,想到這裏,又憶起出城時的那番盤查以及聽到的留言,覺得應該警告一下:“最近別下山了,官府在抓一個和尚。”
“和尚?”正觀追問:“為何?”
“聽說是造反。”宗言應了一句。
正觀卻臉上憂色更濃:“怎麼不問明白?不行,我明日要去打聽打聽。”
宗言一愣,方才發現對方好奇心竟這般重。
他雖沒經歷過亂世,可電視和小說都是常看到的,清楚有些時候暴力機關根本不講理。
一個和尚造反,所有禿子倒霉。
他藝高人膽大,不是很怕,只擔心正觀,這貨身手不好,為人又不知變通,要是下山被抓了,豈不是憑白遭罪?
更嚴重都可能性命不保。
不過他也清楚對方脾氣很倔,只能無奈道:“你要打聽什麼消息,還是我去吧。”
哪知聽到他這麼說,正觀立即又改變了主意:“算了,快過年了,為了安全,還是不下山了。”想了想,又鄭重地看向宗言:“你也不許出寺!”
在老和尚和正觀的連番警告下,宗言真的老老實實待到了過年,反正這次採購的東西很全了,他也想歇一歇。
過年這日,清凈寺的飯菜在宗言的整治下豐盛了不少。
這個春節,雖沒有現代社會那麼多姿多彩,可也不知是習慣了還是怎麼樣,他反而覺得更好。
眼看着兩年多即將過去,明年夏天就會回到現代社會,他一下子覺得心情舒暢不少。
將一條腌蘿蔔填進嘴裏,他環顧左右,面上笑得更燦爛了。
老和尚嘴上說著出家人不貪圖口腹之慾,可對着這一桌菜,他吃得也挺來勁。
正觀這傢伙,過年前好像更死板了,還頻繁挑他毛病,有能耐,那盤煎豆腐你別吃啊,嘴角的油都淌出來了。
還是正空小朋友最真實,低頭扒飯,根本顧不上說話。
一高興,又伸手入懷,取出裏面的油紙包,展開來,竟是一根油汪汪的大雞腿。
這本是要留在晚上給正空當個小驚喜的,如今也不藏着掖着了,竟沒顧及印善還在場,就遞給了正空。
這可不是他宗言殺的,而是從集市上購買的滷雞腿,算三凈肉,他不能吃,小和尚可吃得。
不過這頓飯註定不消停,正在清凈寺眾人享用歲旦午餐的時候,腳下的大地突然毫無徵兆地晃動了起來。
“不好。”宗言驚得站了起來。
這晃動如此劇烈,他當然知道意味着什麼。
地震了……
這場地震來得突然,或許,預兆都被掩藏在了滿山的大雪裏。
寺中幾個反應迅速,扔下東西便跑到院子裏,卻還不放心,直衝到寺外寬闊處方才停下,而這時震動已經結束了。
幾個人看了眼寺廟中的建築,見沒什麼破損,只有些牌匾和燈盞被震掉地上,這才稍稍安心。
但老和尚印善卻仍是憂心忡忡,等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再沒發生震動后,便囑咐正觀與宗言兩人離寺下山。
佛寺歷來建得堅固,可民居就不一定了,山下這時恐怕已出現受災的人。
老和尚令二人背着些物資,儘快趕到山下,蒼龍府管不了,山下白河村卻能搭把手,或可挽救幾條人命。
再不濟,施些熱粥,也比什麼不做要好。
宗言和正觀兩人依照吩咐,踩着積雪,直往山下奔去。
到了小村,果如師父擔心的那樣,真的有人被困在倒塌的房屋當中。兩人二話不說,擼起袖子便上前幫忙,總算震度不大,除了一個倒霉的老人當場被房梁砸死,其餘被埋的被挖出來都很及時。
總體而言村子受損不大,傷員的傷勢也不重,正觀攜帶着草藥,一番診治,局面很快被控制下來。
這頓忙活,天已經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