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飯時間
十七八歲，正是長身體的年齡，每一餐飯，自然是與學習同等重要的一件事情。而鳳凰城高中學生食堂的每頓飯，卻着實無法滿足尚在成長發育中的孩子們對膳食營養的強烈需求，更遑論對珍饈美味的熱切渴望。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鳳凰城高中的學生一多半來自農村，家境都很一般，每月15元的伙食費對以種田為生的農民而言可是不小的經濟負擔，更何況有的同學家裏又不只一個孩子在讀高中上大學。伙食費壓縮，伙食標準自然難以提高。這件事佟校長心裏比誰都清楚，又常常感到無計可施，看到他的學生們小小年紀就開始彎腰駝背，頭髮枯黃花白，因營養不良而皮膚粗糙，又要承受着如此沉重的學業負擔，他比誰都着急、心疼。佟校長讓後勤部門把學校操場南側楊柳河畔一片荒地開墾出來，種上了茄子、土豆、大白菜等菜蔬，還養了幾頭大肥豬，時不時地貼補一下學生們的油水。
今天的晚飯，不用問，又是高粱米稀飯茄子湯。
高粱是鳳凰城地區的主要農作物，高粱米飯，是鳳凰城高中食堂主食的主打品種，一年四季雷打不動。副食，有三季都是缺鹽少醋更無油腥的大白菜湯，這個季節，大白菜偃旗息鼓，大茄子閃亮登場，依然是缺鹽少醋絕少油腥。吃飯的方式，是團餐，每桌8人，男女混搭。校方用心良苦，以求得男女同學在食量上取長補短，豈不知都是長身體的時候，女同學又何嘗不需要充沛的營養呢？
夏曉荷與周宇分在了一張餐桌，桌長是周宇，開學第一周，負責分飯的正是周宇。
周宇此時因為下午的事情依然心事重重，分飯時就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勺子缺少了往日的準頭。順時針一圈分下來，盆子裏居然還有剩餘。周宇撓了撓頭，又開始逆時針給大家添加，一桌人都在第二輪分得或多或少的米飯，恰好加到夏曉荷這裏，盆空了。所以，只有夏曉荷和周宇兩個人沒有得到第二輪加飯的福利。夏曉荷雖然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內心裏卻是極歡喜的。她暗中為自己挨着周宇吃飯並與他享有同樣的待遇而竊喜。或許，周宇已經把她當成了毫不見外的自己人。
飯量極少，菜味寡淡，這邊飯菜還沒有分配完畢，那邊已經有同學陸續離開飯堂了。
夏曉荷揣着心事，飯吃得極慢，是一種食而不知其味的機械動作。
江水萍蹙了下眉頭，把一盆菜中僅有的落到自己碗中的一塊肥肉用勺子挑起，扔到桌子上。其實，不過是熬油時不小心剩下的一塊油渣。
“江支書，你這可叫暴殄天物啊，油梭子不愛吃，我們吃呀！周班長，你這做得可也不對了，本桌唯一的一塊肉，怎麼也得照顧咱革命群眾嘛！”說話的是劉國棟。
“劉國棟，吃飯也堵不住你這張破嘴！我勺子又沒長眼睛，哪知道肉落到誰的碗裏了。你想吃肉，下次如果再有的話專挑給你行了吧。”周宇不高興地說。
“下次？驢年馬月吧。再者說，即便是有，我也不敢搞這種特殊化呀，我建議一桌人猜拳，誰贏了肉歸誰。江支書不吃肉，也可以選擇送給自己想送的人嘛。”劉國棟放下碗筷，認真地說。
“行啦劉國棟，不就是一塊油渣么，哪裏用得着這麼大費周折大作文章，我錯了行吧，給你好了，桌子又不臟。”江水萍邊說，邊用勺子舀起那快油渣，伸出胳膊隔着三四個人放到了斜對面劉國棟的飯碗中。
“那我就謝過江支書的美意啦。”劉國棟邊笑着說，邊津津有味地嚼起這塊油渣來。
周宇看着這一幕，現出不滿的神情。一碗飯這時也扒拉進肚，轉身走向洗碗池。
夏曉荷也覺得江水萍做得有些欠妥。不喜歡吃油渣，放在碗底最後偷偷倒掉也可以呀，為何要當著一桌同學的面公然扔到飯桌上呢？其實，夏曉荷也是極愛吃油渣的。小時候，每當媽媽熬油，她都耐心地等在旁邊，待鐵鍋里不再劈啪作響了，葷油的香味兒便開始在廚房中瀰漫，只需要再等上一會兒，藍邊白色粗瓷小飯碗裏，便會有幾塊金黃酥脆的油渣，忍着燙放嘴裏一塊慢慢地咀嚼，從嘴裏一直香到心裏。江水萍卻把這樣的人間美味公然扔到了餐桌上，難怪劉國棟表示不滿。夏曉荷的不滿還不止於此，她又想：周宇說他的勺子沒長眼睛，可是為什麼唯一一塊油渣就會恰好落入江水萍的碗中而不是其他同學呢？
吃着想着，食堂里的人已經漸漸稀少，鄰桌的孟凡秀正在不遠處，一會兒向這邊瞟一眼，等着她一起去操場走走圈，然後再一同進教室上晚自習呢。
“夏曉菏，你今天是怎麼了，一頓飯吃得磨磨嘰嘰的，像是坐席，高粱米飯大茄子有那麼好吃么？”看夏曉荷洗好兩隻藍邊粗瓷大碗並將它們裝進白色布袋裏在桌邊的釘子上掛好，孟凡秀挽起夏曉荷的胳膊，邊往食堂外走邊嗔怪道。
“不是我的事，是劉國棟，為一塊油渣分到了江水萍的碗裏，跟周班長急眼了。不就是一塊油渣嘛，也值得如此大驚小怪么？”夏曉荷言不由衷地說。
“依我看，劉國棟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周宇對江水萍就是另眼相看。去年冬天有一個晚上，江水萍來例假，肚子疼得不行，我親眼看到周宇騎自行車帶她去的王校醫家。別的男生怎麼沒有送江水萍去看校醫？也沒見周宇對其他女生這麼關心過。可是，我看周宇和江水萍，卻是郎有情妾無意，周班長不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乎罷了，江水萍的心可高着呢，周宇一個愣頭青哪裏入得了她的法眼。”夏曉荷不知道孟凡秀哪裏得到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信息，又怎麼會生出如此稀奇古怪的想法，任由她自說自話，也不搭言。但聽到周宇對江水萍有意，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心急，又聽說江水萍對周宇“不感冒”，她的心略感安慰。
見夏曉荷不聲不響，孟凡秀搖了搖她的胳膊，問道：“夏曉荷，你怎麼不說話？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自己的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