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戎狄攻略
更新時間:2014-03-14
要尋訪秦國,必須往西走。西邊是老秦人的發源地,蘊含這秦國的歷史,老秦人幾千年來的情懷,還有最重要的華夏民族歷史。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炎帝的故里,西歧周文王,姜太公垂釣。
衛鞅和管乙,不是在緬懷歷史,更多的是在感受秦國的貧窮。
荒山野嶺,人馬難行。入目山野,或徒見草木,不見人煙,或寸草不生,孤羊獨鳴。二人一路西行,不入縣城,唯駐村落。
一處山峰上,一人手拄拐杖,一人背着木箱。
“道路不通。”
“人口缺乏。”
“秦國舉國人口一百五十萬,大半散落在前後不着的地方。”衛鞅嘆道。
“多產糧食,多生育。”管乙道。
衛鞅道:“一代人二十年,二十年太長。”
管乙雙眼一亮,手指往西邊遙遙指出。
衛鞅哈哈大笑。
“掠奪人口。”管乙道。
衛鞅笑道:“秦國大略,一戰,西擊戎狄,解後顧之憂;二戰,南下取巴蜀之地,得沃土千里,以為糧倉,巫鹽富國;三戰,滅周,使天下大亂,秦國得東出之機;四戰,攻韓,奪韓國鐵礦,絕各國兵器,此長彼消。如此四戰,百年之後,天下可一統。”
管乙熱血沸騰,彷彿看到自己馳騁沙場的雄姿,道:“六哥,但願我能打完這四仗才死。”
衛鞅擦掉臉上的汗水,道:“還有一仗,我們必須要打,打魏國,把魏國打殘。”
管乙道:“為了雪兒。”
衛鞅點頭,道:“為了雪兒。”
管乙道:“就算秦國人不打,我們也要拉起隊伍,自己去打。”
衛鞅道:“對。還要防備秦國人反嘴咬我們,回去之後,把老營的鐵匠、木匠調來商於西營。在西營打造一批兵器,以防不測。”
管乙道:“六哥,你費了這麼大苦功,都是為了防備秦國人。”
衛鞅不否認,道:“秦國要強,必須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而翻天覆地的變化,必然招來洪水一般的反擊。秦國強盛之後,利益當前,各方勢力搶奪利益,殺得眼紅,首當其衝的便是我們這些外來的人。我們畢竟不是秦人,秦國人學得我們的本領,挖盡我們的好處,必棄我等如敝屣。還有,君權交替,一應風吹草動,都可能給我們帶來滅頂之災。管弟,我們牢牢記住,一旦秦公身死,我們立即逃亡,不做片刻猶豫。”
管乙笑道:“六哥想得真遠,我記住了。秦公一定會用你么,你有幾成信心?”
衛鞅伸出兩個巴掌,說道:“十成。”
“取出紙筆來,寫下西擊戎狄方略。”
管乙背着的木箱,裏邊裝滿了紙張,許多已經寫得密密麻麻,有山行、關隘的圖畫,有註明何處可埋伏,何處可藏兵,何處可安營紮寨。那處關隘,怎樣佈防,需要多少士兵,可以達到怎樣的防禦效果。
還有記載着,那裏適合建設村莊,那裏適合修建道路。走訪過的村莊,人口多少,打仗傷殘多少,平均壽命,小兒出生死亡率,林林總總,許多數據形成表格,寫得一清二楚。
“西擊攻略,設置關卡防禦,收購奴隸,而後待機發兵攻擊,置縣,駐軍。”衛鞅說道。
管乙取出竹筒,倒水磨墨,想了一下,寫了好幾張紙,兩三百字:西攻略,與某地某地設兩關,各駐兵三千,成兩道防線,某處築兵城,駐軍亦三千,以為呼應。購得奴隸十萬之時,為發兵之機。擬從櫟陽出兵六萬,一路四萬直插隴西郡,一路兩萬出臨姚,步騎各半。原九千守軍,抽六千推進兩百里,作為接應。置縣,駐軍一萬。與雍城之間,建兵營三所。等等,比衛鞅所說的詳細多了。
“北邊也可採用相似策略,在北地郡設奴隸交易市場,重金收購匈奴奴隸,數量不限。目的,削減草原人口,引發草原部落見仇殺,使其威脅不到中原大地。”衛鞅道。
管乙翹起手指,道:“六哥,好樣的,夠陰夠狠。”
衛鞅笑罵道:“你才陰狠毒辣。”
管乙哈哈大笑。
他們的西行之旅,有時一天只能見到一處村落,有時候三兩天都見不着人影,被天席地。有時候有路可走,有時候根本無路可行,只能沿着河流尋找道路。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山野間傳來歌聲,衛鞅聽出這是一首《無衣》,歌詞他能背下來,可以歌曲的形式聽到,卻是第一次。
一首激勵士氣的古老歌謠,聽起來卻是那般的悲滄。
來自半山上一個砍柴的農夫。
“秦國人當真好戰么?”衛鞅忽然道。
管乙默然,他們接觸到太多的秦人了,老秦人真的好戰嗎?將心比心,沒有人會喜歡在戰場廝殺,餘人生死相搏尤其是底層的國民、奴隸。
衛鞅道:“秦人好戰這個說法,我認為不對,最多只是秦人比其他各國的人民,更不容易屈服,更加堅強,如此而已。好戰,神經病才好戰。秦國的主要矛盾,就是人們生存所需的缺乏與落後的生產力成產關係之間的矛盾。”
管乙聽得懂,因為衛鞅給他解釋過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概念。
“這句話我們記在心裏就好了,不用寫下來。”衛鞅笑道。
“大叔,可否一談?”管乙高聲喝道。
“哎呀,來客了。”半山上那位老者驚奇道,扔下柴火,柴刀插在腰間,很快就到山腳下。“請問哪裏來的客人,山溝溝里許多年不曾有外人來了。”
衛鞅道:“老丈,我是衛國來的士子,這位是我的兄弟。”
“魏國?”老者皺起了眉頭。
衛鞅笑道:“老丈,不是和秦國打仗的魏國,是那個弱小的魏國,趙國的東邊,與魯國、齊國相鄰,不曾和老秦人打過仗。”
老者哈哈大笑,道:“原來是衛國,老朽曉得。”
衛鞅和管乙一早注意到,老者缺了一條胳膊,空着半截袖子,管乙問道:“老丈,你也曾當兵,和魏國人打過仗?”
老者道:“秦國的男人,有誰沒和魏國人打過仗,老頭子這條胳膊,便是先君獻公十二年時候,丟在河西的。自那以後,就再沒上過戰場嘍。”
管乙點點頭,根據他和衛鞅的統計,秦國偏遠山村裏的成年男子,傷殘率高達五成。有些村莊,竟然高達九成,一個十分驚人的數字。完好無缺的那一成,僅僅因為這一年多來,秦國不曾與魏國大戰。去年的函谷關大戰,僅僅是防禦,損傷不大。
他們發現一個很特殊的現象,秦人極為抱團。打仗的時候,秦軍中一個村或者一個地方的士兵湊在一堆,一起衝鋒陷陣,捨命救援。可是這一群士兵和另一群士兵之間,就沒那麼友好了。比如兩個彼此有仇的村子,眼見對方被魏軍屠殺,也絕不會發一兵一卒援救。
曾經遇到的傷殘率高達九成的村子,就是在戰場上,中了魏軍的埋伏,鄰里村子的人卻幸災樂禍的袖手旁觀。死去了大半,拚命逃出了小半,都成了半截人。
管乙不多說,因為他曾經是與秦軍激戰的魏軍。
“老朽乃村子裏的村正,兩位遠客,非得進村不可,今夜就住老朽的家中。”老者聽到不是魏國人,十分之熱情。
管乙和衛鞅拔出長劍,替老者砍了兩捆柴火,扛起這才跟他前行。人家本來又殘又窮,要是因為他們耽誤了一天的工作,他們心裏不安。
老者連連喊道,這如何使得,只是熬不過兩人,只好贊道:“客是好人吶,客是好人吶。”
距離砍柴地方不遠,約摸兩三里地,轉個彎便是一大片貧瘦的田地,零零散散的十數處房屋。路上跟老者了解到,村裡共男女老小,共一百三十餘人。
“有遠客,燒火籠迎客。”老者高聲呼叫。
“有客來嘍,有客來嘍。”一群小孩子滿村子亂跑,大喊大叫,比過年還高興。
“各家的精糧湊出來,迎客。”老村正大笑喊道。
“兩位遠客,先到家中喝完涼茶解渴,婆娘,老二,老五,出來招呼何人,老大去喊人準備迎客。”老者進了家門,高聲大喊。
出來一位五十歲的老夫,身後三個男子,老二拄着拐杖,老五少了只手,比他老爹稍微好一些,從手腕處斷了而已。老大倒是四肢健全,左臉上一道刀疤。
“客好。”
衛鞅和管乙連忙道:“打攪了。”
衛鞅問道:“村正幾個子女?”
村正痛苦的道:“生了十二個,養活六個,老三老四石門之戰時候死了。還有個女娃子老六,嫁個了隔壁山娃子家。”
衛鞅和管乙相視一眼,小二出生死亡率五成,男子戰爭傷亡率八成八成,如果老大的刀疤臉不算致殘的話。
他們不會去問為何這麼苦,國家傷殘的士兵,為何沒有照顧,對死亡士兵的家屬,為何沒有優待。這些不必問,有功必賞的是貴族,隸農和農民,有功無賞,傷殘的帶來的好處,僅僅是非緊急時候,不必上戰場而已。或許,還有點撫恤金,大概可以買半個月的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