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上窮碧落下黃泉 第一百零二回 光之淵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本來鎮獄明王以為滅孤影是蟬，眾人是螳螂，而他是黃雀。
可他沒想到，薛燕是蟬，他是螳螂，韓夜才是黃雀！
韓夜迅速收拾完滅孤影后，便可縱觀全局，既能照顧到薛燕、也能粉碎鎮獄明王的陰謀，而鎮獄明王則因專心對付薛燕而無法通盤考慮，故而全線潰敗。
等韓夜帶着薛燕徹底打敗鎮獄明王時，鬼界的熔岩地獄、寒冰地獄、刀山地獄、流沙地獄、毒蟲地獄、炮烙地獄、荊棘地獄、碾壓地獄、石磨地獄、風吼地獄、雷鳴地獄、濃煙地獄已相繼被六界英雄們壓回了地面，並重新融為陰間大地的一部分。
與此同時，司徒雲夢眼見夜燕二人不再需要自己幫助，也就召集九天玄女、金神蓐收、水落櫻、洪錦龍吉還陽，去解陽間大都的穿心地獄之危了。
而她自己則去度十殿的沸油地獄之厄。
其實，沸油地獄之厄對司徒雲夢而言也算不得什麼災厄，她輕鬆鳳返到閻羅王身邊，而後飛到陰司十殿上空，對着盈滿天際、熾熱千里的漫天沸油施展出了靈力歸還之術。
司徒雲夢以仙女姿態施術之時，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閻羅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轉輪王和孟婆也紛紛從殿內出來探看。
眾人見那沸油之海將目光所及的空氣都變得扭曲異常，油海漸漸籠罩下來，眼看快要澆到陰司十殿各人的頭上……！
卻被司徒雲夢轉瞬抽去色彩、變成了一堆灰水！
司徒雲夢不費吹灰之力，單手控住灰水，將它們引至別處，灰水在空中劃出一道弱水天河，繼而化作灰色水龍，向南而去，蔚為壯觀。
待灰色水龍歸入南海，司徒雲夢遠在數千里之外施法，又將五彩靈力送還給灰水，令灰水變回沸油，也令沸油地獄恢復原樣。
陰間的南海亦是縱跨四千里、橫越兩千里，但此時此刻，翻滾沸油又重新漂浮於海上，令鬼界的南海又變回了幾許怪誕、幾許詭異，不再受到鎮獄明王的影響。
這時，司徒雲夢又聽九天玄女以心靈波盪之術傳訊道：“蘭香，陽間大都這邊毋需擔心，我和諸位道友一齊施法，已將穿心地獄送回陰間的大草原了。此危得解，不辱使命。”
司徒雲夢聽完九天玄女的話，凝神感應鬼界眾生的氣息，終於確認：
鬼魂重歸寧靜，陰間終得太平。
雖不知九天玄女、金神蓐收等人是用什麼仙法將穿心地獄送回陰間的，但至少不必再擔心那邊的情況了，司徒雲夢自然會將注意力完全轉移到丈夫和姐妹那邊，她使出鳳返之術來到夜燕二人身邊。
不多久前，當韓夜讓司徒雲夢幻化出魔劍之形時，司徒雲夢就知道韓夜有十足的信心能擊敗鎮獄明王了，且是帶着薛燕一起擊敗鎮獄明王。
司徒雲夢見證過韓夜和薛燕一同創造多番奇迹，強強聯手自不必擔心。
所以，等到再次返回韓夜身邊時，司徒雲夢看到被韓夜一劍劈成兩半的鎮獄明王，神情並無半點驚訝。
但被司徒雲夢以龍喚之術召集過來的韓玉星辰、三霄娘娘、牛魔王夫婦、千里眼順風耳、留仙秀才一家、鐵刀犬王、牛王馬尊、四陰帥、四判官和黑白無常，則反應各有不同。
千里眼順風耳和留仙秀才一家因為幾乎全程了解了整個過程，故而只是讚歎韓夜和薛燕神功蓋世。韓夜與薛燕相視而笑，起碼這一仗，二人找回了初心，配合更為默契，相處也更為自在。
韓玉則帶着星辰誇耀燕兒姐厲害，能夠幫助哥哥擊敗棘手的強敵。薛燕這次沒感覺被誇得尷尬了，反而笑着說：“那當然！要是沒有本軍師，這個呆瓜哪會打得這麼輕鬆？”
鐵刀犬王對韓夜能帶着薛燕數招之內擊敗鎮獄明王頗感欣慰。
其餘人則認為韓夜無愧救世英雄之大名、薛燕的實力也的確深不可測。
惟有鐵扇公主，在誇讚韓夜之餘，也不忘提醒一旁的大力牛魔王：“大力，你看看人家韓大俠，先殺滅孤影、再斬惡明王，武藝比你強，神通比你廣，你也多學學人家。”
大力牛魔王苦着臉道：“夫人吶，韓兄弟是六界救世英雄、當世無敵，我哪能和他比呢？”
鐵扇公主聞言杏眸圓睜，怒道：“嗬！你知道韓大俠是六界救世英雄啊？那人家不也是只討了司徒先生這一個老婆嗎？薛女俠與先生情同姐妹、親如一家，也沒見被韓大俠討作小妾！你何德何能，要給咱們家再找個狐狸精？老娘同意過嗎？！”
眾人聽到這裏，瞬即明白：鐵扇公主這是故意給牛魔王的設套呢。
又聽鐵扇公主不滿地說：“去里蜀山長樂坊都不跟老娘商量一聲！說是去幫司徒先生的忙，其實就是跟那個狐狸精鬼混去了吧？”
“夫人！夫人吶！”大力牛魔王緊張兮兮地環顧眾人，小心翼翼地對鐵扇公主道：“當著先生和韓兄弟的面，給俺留點面子！”
“你還要面子啊？”鐵扇公主越說越怒，揪着大力牛魔王的牛角道：“你看看你這鬼樣子，給你面子你接的起嗎？”
司徒雲夢見鐵扇公主氣得不顧牛魔王顏面，自然是要照顧她情緒的，於是抬起一隻手，柔聲安撫鐵扇公主道：“好了好了，鐵扇，你和尊夫不遠萬里來此相助，我與夫君、姐妹均是銘感五內……”
“但眼下還不是爭吵的時候，我們先把鎮獄明王這邊的事解決完，再敘不遲。”
說著，司徒雲夢把目光投向仍是左右兩半、懸浮於空中的鎮獄明王。
司徒雲夢這麼一看，眾人也紛紛看向鎮獄明王。
此時，鬼界危機得解，鎮獄明王也因天地元靈斬的壓制而無法再施展阿鼻永劫煉獄大法了，只因變成兩半的人本身是不能說話的，所以鎮獄明王一直沉默着，大家竟有些忘了他還杵在三十丈之外。
薛燕借韓夜的至終魔劍御劍於空中，笑道：“看到你這現在這個樣子，姑奶奶覺得你的綽號要改改了。”
韓夜故意問道：“綽號大王又想改綽號？那你說說改什麼？”
“這個‘蘸盡仨卷’嘛，仔細一想，不夠通俗，別人可能聽不懂。”薛燕晃了晃手指，而後雙手背於身後看向鎮獄明王道：“以後叫你大閘蟹吧！”
薛燕不說倒好，一說大閘蟹，眾人感覺鎮獄明王現在的樣子倒確實像一隻被掰成兩半的大閘蟹。
“噗。”司徒雲夢忍俊不禁，抬起素袖掩唇而笑，其餘各人更是哈哈大笑。
小人與尋常人不同之處在於，當他們以為自己能夠一雪前恥時，往往卻換來了更大的屈辱，自取其辱。
現在的鎮獄明王就很屈辱，六界英雄的嘲笑令他兩截身子都在劇烈地抖動着，異常憤怒。
而這時，韓夜卻還要誅他的心：“殊明，你不是會讀心術嗎？不妨猜猜，你一個人把鬼界搞得雞飛狗跳、被我和燕兒前後夾擊的時候，殷大教主為何沒有現身？”
韓夜刺激鎮獄明王的目的，原本就是希望殷釋天現身，畢竟這邊已經收容了殷釋天的摯愛——佘芷，只需殷釋天親臨，那麼現在就能直接在鬼界決戰了。
文可攻心，武可周旋，勝算頗多。
可殷釋天的行為卻屢次令韓夜感到難以捉摸，就像這次，殷釋天根本沒來，不但不來，也沒安排其餘明王過來大戰一場。
或許……鎮獄明王和滅孤影真的就只是棄子。
薛燕也是這麼認為的，連連戳着鎮獄明王的痛處罵道：“不要他了唄！棄子唄！孤兒唄！”
“我很期待殷大教主現在過來，真心的。”韓夜說著看向薛燕：“你呢？燕兒。”
薛燕雙手叉腰道：“那還用說？趕緊的趕緊的！把殷釋天和其他萌王都叫過來，咱們好好打一頓！姑奶奶還要回去給乾兒子煲湯呢！”
眾人皆笑。
經此一役，眾人感覺不但是司徒雲夢強得可怕，韓夜和薛燕也很讓人放心，司徒雲夢對上殷釋天尚未可知，而韓夜薛燕又能輕取明王之一，暗天教僅餘三位明王和三部天龍了，真要打起來，似乎也沒什麼好擔憂了。
如此一想，眾人自然而然對於這場鬥爭充滿了信心。
司徒雲夢則聽從韓夜的建議，打算用金靈天書將變成兩半的鎮獄明王封印入內。
一切看似非常順利，卻在此時……
異變，發生了。
鎮獄明王周身十丈之內突然變暗，韓夜釋放的萬丈光芒也在這個區域裏越來越暗。
緊接着，金靈天書射出的神光亦為黑暗所吞噬，十丈黑暗中逐漸閃爍出五顏六色的星星，如同一片星雲夜空！
與此同時，鎮獄明王切口處的金光也不再閃耀，致使鎮獄明王得以將身軀重新合二為一！
“韓夜。”鎮獄明王得此異變、身軀復原，總算露出了三分怨恨七分得意的神色，他將三顆頭看向韓夜道：“汝乃蜀山弟子，原與本座份屬同門，而今竟敢如此羞辱本座！”
“這個仇，本座記住了。”
“下次再見面時，汝和薛燕小心點。”
韓夜原本打算像封印金剛明王那樣也封印住鎮獄明王，折損殷釋天的靈力，可現在，任誰都看出不妙！
“快！六界放逐！”薛燕撞了一下司徒雲夢的柳腰，提醒她趕緊阻止鎮獄明王被傳送走。
司徒雲夢還沒來得及抬手，就只見得眼前十丈黑暗化作黑洞，將鎮獄明王整個吸了進去。
黑洞轉瞬即逝，眨眼之間，眾人眼前又變回那個晝光閃耀的光明地獄，彷彿黑洞從未出現過、而鎮獄明王也從未來過！
細細一想，韓夜便知這是殷釋天出手撈走了鎮獄明王，而殷釋天一旦決定撈走鎮獄明王，無論誅仙劍陣、六界放逐還是幻天錯影，恐怕都來不及阻止。
韓夜暗中佩服這個對手，自己好不容易想到一個削弱他的方法，他馬上就能予以化解。
看來，未來與暗天教的鬥爭並不會像想像中那麼輕鬆。
不過也好，韓夜享受着帶妻子、同伴、妹妹妹夫和朋友們一同對抗強敵。
念及於此，韓夜拉住司徒雲夢的柔荑，沉聲道：“夫人，不必費功夫了，鎮獄明王多半是被殷無忌收走了，咱們先把已經收押的暗天教眾看管好就行。”
薛燕雖覺可惜，也不得不承認殷釋天難對付，對司徒雲夢道：“是啊，小夢夢，剛才那會兒雖然我讓你用六界放逐送走大閘蟹，但看起來，殷釋天的這招‘五方招來’是不受空間限制的，估計我們還是阻止不了。”
“五方招來？”司徒雲夢月眉微蹙，疑惑地念出這個法術的名字。
薛燕便以慧眼向眾人解讀：傳言帝釋天座下有五大明王，五大明王為五方佛化身、居於五方，只需處於帝釋天所轄之地，那麼無論何時，帝釋天均可將五大明王隨時召集到自己身邊，這便是天外天流傳已久的秘技——“五方招來”！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
現在看來，也不是只有我方能召喚和傳送人員了，敵方陣營也有類似法術。
既然鎮獄明王已然逃脫、無法追回，那眾人就只能着力於方才被封入天書的夜叉滅孤影了。
為方便審問，韓夜提醒薛燕將留仙秀才身上的慧眼神通收回來，令薛燕的慧眼能完全發揮。
於是，薛燕拍了一下留仙秀才的肩膀，但見留仙秀才身上七色光芒一閃，緊接着，薛燕腦後的銀燕釵也是七色光芒一閃，慧眼神通就歸入到了薛燕心房。
薛燕之所以能將慧眼順利分給留仙秀才，是因為她看到留仙秀才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這也解釋了留仙秀才一介凡人卻能經常遇到鬼狐之事。
而對薛燕而言，當她將慧眼分出去時，部分能力就會受到限制，否則也不至於因心煩意亂而被鎮獄明王擊中。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若不是薛燕慧眼不全並被鎮獄明王以讀心術針對，她也能很快想出辦法解決，未必需要韓夜幫助。
不過……偶爾被韓夜和司徒雲夢幫助一下，倒也不賴。
薛燕和韓夜、司徒雲夢商量了一番如何處置滅孤影，而後，由司徒雲夢分出一個身外身施展天書封印，將夜夢燕三人送入到滅孤影所在的那一頁當中……
……
此時，在一個方圓百丈、金光燦燦的結界裏。
天不是天，地不是地。
卻祥光耀目，無有間斷。
鬼神壇壇主滅孤影正被關押於此。
久居陰暗環境中的滅孤影無法適應結界裏的強光，強光對他而言只是折磨與煎熬，他竭力閉上胸前的鬼眼，並用雙手遮住分成左右兩半的腦袋上的那兩隻眼睛。
本來就醜陋矮小、嘴露獠牙的他，自從被韓夜將腦袋劈成兩半后，就顯得更加形貌可怖了。
如同一隻不存在於六界當中的詭異怪物。
也不知過了多久，滅孤影終於有了逃離結界的想法，他忐忑不安地在強光照射下放下雙手，打算觀察周遭環境。
放下雙手后，他卻在身前看到了三個人。
深藍勁裝的劍客。
素衣黃裙的仙子。
水藍輕裝的俠女。
滅孤影認得，那是劍魔韓夜、五彩之心司徒雲夢和魔劍劍魂薛燕。
既然這三人能夠有空進到此處，那就說明鎮獄明王敗了……終究敗了。
沒了最後一絲獲勝的希望，滅孤影反而坦然了，身體也鬆弛下來，用腹語對夜夢燕三人道：
“也罷，你們殺了我吧。”
“韓夜，我想通了，我已經為哥哥報仇了，夙願已了，我想，我也應該隨我哥哥離開這個人世了。”
聲音雖然低沉嘶啞，語氣卻格外坦然，甚至是視死如歸，滅孤影早已沒了逃跑的心情，而是打算就此一死了之，從此解脫。
他想，韓夜一介英雄，這個要求起碼是能滿足的吧？
事實上，韓夜卻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滅孤影略感一絲疑惑，思索片刻后，問道：
“你想從我口裏套出暗天教的情報？”
“把崆峒三仙的骨灰留下，我可以都告訴你。”
韓夜又搖了搖頭，面色依然冷酷，保持沉默。
滅孤影愈加疑惑，又問：“你到底想要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讓我猜中？故意讓我難堪？”
“韓夜，我們是同一類人！都是喜歡黑暗！都是失去至親！我被凡間眾生嫌棄而選擇隱匿，而你被武林人士追殺而四處逃命……”
“按理說，我應該很理解你，不是嗎？”
詭怪滅孤影盯着韓夜，愣是等了他半晌，才聽他終於開口道：“不，你誤會了。我們不是同一類人。”
薛燕跟着笑道：“就是，呆瓜，怎麼這麼多人喜歡說和你是一類人呢？哈哈哈！”
韓夜冷冷盯着滅孤影，絲毫無懼，只道：“你喜歡黑暗，是因為你不敢面對現實，你想讓別人也跟你一起陷入黑暗，不論別人是死是活。”
“我喜歡黑暗，卻是因為黑暗給了我安全，正因我經歷過黑暗，所以我不願別人也陷入這黑暗。我更願在黑夜裏守護那些害怕黑暗的人……”說完這句話，韓夜看向妻子司徒雲夢，司徒雲夢溫柔地點頭以示贊同。
“也願把墜入黑暗的人帶回光明的世界。”說著，韓夜看向薛燕，薛燕開朗地笑着附和，欣賞着韓夜那積極面對未來的態度。
“以夜之名，包羅星月，方乃未央韓夜。”韓夜又看向滅孤影，不知不覺雙手也背在了身後，頗有一番天魔之主的氣概。
“所以，你並不能理解我，也不需要理解我。”
滅孤影望着光芒萬丈的韓夜，一時之間竟分不出他是神還是魔！
是神，為何卻充滿了情感和慾望？
是魔，為何卻身處地獄、嚮往光明？
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怪胎？！
被韓夜這麼一說，滅孤影就無話可說了，也不知道還能跟韓夜說上些什麼。
韓夜卻和夢、燕二女一唱一和地說上了。
韓夜對司徒雲夢道：“夫人，說說吧，外面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司徒雲夢正色道：“暗天教主帶走了鎮獄明王，卻沒有帶走……夜叉滅孤影。”面雖朝着韓夜，話卻是對着滅孤影說的。
滅孤影料到鎮獄明王可能會輸，但他沒料到暗天教主只撈走了鎮獄明王、卻沒有撈走他。
“聽到了嗎？”韓夜不屑地望着滅孤影，提醒道：“你是一顆棄子，對暗天教而言沒有任何價值，他們連撈你一下都不願意……”
“那麼，從你口裏還能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嗎？”
韓夜冰冷的話語如同一根針，深深地扎進了滅孤影的心裏，令他渾身發冷。
薛燕在一旁補充道：“就是就是！這個小矮子、醜八怪，該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了，也不必他說了。”
說著，薛燕又問滅孤影：“姑奶奶且問你，暗天教主現在在哪？你倒是說說看。”
滅孤影確實只知道總壇在哪，而且就在剛才，他突然意識到那個總壇未必就真的是暗天教總壇。
他的確不知道暗天教主人在哪裏！
韓夜看到滅孤影那個表情，已經清楚了所有，不由得為滅孤影感到悲哀，悲哀到近乎鄙夷，只對滅孤影道：“人啊，最悲哀的是，手裏一點籌碼都沒有了，還妄想和別人談條件。”
“你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
韓夜所言不錯，滅孤影原本打算拿暗天教的情報去套崆峒三仙的骨灰，以挫骨揚灰告慰兄長在天之靈……
這會兒卻被韓夜堵死了。
滅孤影沉寂片刻，總算開口道：
“罷了！你殺了我吧！”
“快殺了我！！”
“反正留着我也沒有用了！！”
韓夜嘴角露出一絲邪笑，冷哼了一聲，不回答他的話，反問：“知道為什麼把你關進這天書結界當中嗎？”
見滅孤影語塞，韓夜對薛燕道：“燕兒，他不知道，你跟他說。”
薛燕纖眉一揚：“哦！小矮子，進了這裏都是犯了六界重罪的傢伙，就算只剩最後一口氣，只要不放出去，就能一直活着，三魂七魄不會消散，意識也一直清醒。”
“當然，肉體也不會變回原樣，而是保持他們在封印之前的樣子。”
“就你被呆瓜腦瓜子劈兩半的醜樣子。”
韓夜見滅孤影逐漸陷入絕望，並不覺得同情，反因崆峒二仙慘死的義憤而生出幾許快意，他握緊拳頭對滅孤影道：“我說過！崆峒二仙是我的恩人，誰敢動他們！我韓夜必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滅孤影聽到韓夜這麼說，語氣近乎崩潰，罵道：“你有病嗎？殺了我，給我個痛快！我為哥哥報仇是天經地義的！”
“暗天教有那麼多分壇！暗天教主、五大明王比我厲害多了，你不去專心對付！為什麼揪着我不放——？！”
韓夜飛上前去，單手抓住滅孤影的脖子，將其拎到空中，怒道：“你哥哥怎麼死的，我不管，我只負責為崆峒二仙討回公道！”
“你不是最喜歡黑暗？最喜歡殺人誅心嗎？”
“這四周都是燦爛金光，你就永遠留在此處，留在這光芒萬丈的深淵裏吧！”
韓夜說罷，將滅孤影往前一扔，頭也不回地帶着妻子和紅顏知己離開天書結界、漸行漸遠。
臨行前，司徒雲夢兩手作蘭疊在胸前，雙眸里閃爍出五彩光華。
整個結界也因此閃過一陣五彩光華，而滅孤影卻未曾留意。
“等等！等等！！”滅孤影只想追上夜夢燕三人，卻感覺身體極度虛弱，原本引以為傲的速度也變得慢到可憐，只能眼睜睜看着三人離去。
“殺了我！！快殺了我——！！！”滅孤影哀嚎道。
薛燕聽滅孤影語氣近乎哀求，臨走前便轉身朝他做了個鬼臉，道：“小矮子，好好活在結界裏吧！孤掌難鳴滅孤鳴，形單影隻滅孤影！相依相伴，形影不離！略略略！”
滅孤影正不知薛燕此話何意，夜夢燕三人卻已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
等夜夢燕三人正式離開結界后，整個結界突然金光閃耀！
金光，吞沒了滅孤影眼中所看到的一切。
金光甚至將滅孤影的視線也完全剝奪，直至剝奪了他的意識……
……
……
……
不知過了多久。
滅孤影睜開了眼睛。
他發現自己的腦袋不疼了，似乎已合攏復原。
他還發現自己被一個熟悉的人抱在懷裏。
鼻子裏能聞到那熟悉的氣味。
耳朵里能聽到那熟悉的聲音：
“弟弟？”
“弟弟！”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滅孤影沿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眼帘里映着的卻是那張熟悉的臉。
兩條發墨般的濃眉，一對精芒似的眼眸，儘管顴骨稜稜、儘管臉龐消瘦，但只要看到他那一雙威風凜凜的眼睛，就不會對這人感到陌生和輕視。
這，便是滅孤影的親生大哥——滅孤鳴。
“大哥？”滅孤影看到三百年都未曾見到的那人，忍不住渾身顫抖了起來，甚至想抬手去摸滅孤鳴的面頰。
這時，滅孤鳴卻怒道：“躲在這裏幹什麼？你想我以後孤單單一個人嗎？！”
那一聲震怒，響如炸雷，把滅孤影也嚇了一跳。
但滅孤影能感受到，這憤怒里包含着憐愛和親情，這種語氣，只有親大哥才可能說得出來！
所以，滅孤影無暇思考那麼多，抱住滅孤鳴用近乎哭泣的聲音道：“不會的！我不會讓你孤單單一個人的！我會一直陪着你！再也不分開了！”
抱的時候，滅孤影還能感受到滅孤鳴高大的身軀、強健的體格，但也漸漸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又仔細端詳起滅孤鳴的相貌，問道：“可是大哥！你不是被崆峒三仙那伙惡賊殺死了嗎？！”
滅孤鳴豪邁大笑，得意地對滅孤影道：“傻弟弟，我既已入魔，凡間地仙豈能輕易殺得死？只是那幾個老頭自吹自擂罷了。”
見滅孤影仍是一臉困惑，滅孤鳴娓娓道來：
原來，事實並不像世人傳言的那樣，地煞魔滅孤鳴死於崆峒三仙之手。
三百年前那一戰，地煞魔其實一直穩佔上風，差點將崆峒三仙置於死地，只是關鍵時刻，崆峒派的祖師靈寶天尊下降凡塵，以金靈天書將滅孤鳴封印，並交予九天玄女看管。
此事，崆峒三仙從未提及，只對外說是三人同心、奮勇伏魔……
……
滅孤影聽滅孤鳴說完這些，點頭連連稱是，在他心目中，大哥天生神力、罕逢敵手，一旦成為地煞魔，又豈是幾個地仙老道能對付得了的？
只不過，崆峒三仙明明是鬥法不成、只能請神伏魔，卻對外自吹自擂，實乃一群宵小鼠輩！
又聽滅孤鳴說道：“這幾天，暗天教主從五彩之心手裏奪走了所有金靈天書，終於把我放了出來。”
“教主說，你為本教拖延時間、立了大功，叫我好生休養再來看你。”
“我被教主釋放后，也被封為羅剎了。從今往後，我將輔佐你主理鬼神壇，夜叉羅剎，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一想到能和親哥哥一起管理鬼神壇，滅孤影自是格外高興，但心頭的疑慮總是難消，又問：“對了。韓夜呢？五彩之心呢？牛魔王呢？這些人在哪？都被教主打敗了？”
滅孤鳴爽快笑道：“沒那麼快，但也差不多了。”
“教主正率領五大明王、天龍六部與他們交戰，相信要不了多久，我教就會大獲全勝！”
“別想那麼多了，我們立即出去支援本教吧！”
滅孤鳴說罷，拉着滅孤影就往天書結界外面走。
既然滅孤鳴都這麼說了，本來滅孤影也要離開結界，自然就跟着出去了。
但見眼前金光一閃，滅孤鳴就帶着滅孤影回到了陽間大都。
沒錯，陽間大都。
此時正值正午，陽光普照，夏日炎炎。
在那遼闊的幽州平原上，大都城巍峨聳立、君臨天下！
規模之大，世間罕見！
城外，城牆深厚，固若金湯。
城內，街道寬敞，纖陌縱橫。
樓宇錯落，飛檐翹角，雕樑畫棟，金碧輝煌。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盛大的都城，城牆外卻堆滿了如山一般的元兵屍體，街道上卻流出了如河一般的殷紅鮮血！
非但是地面，天空中也時刻能聽天兵天將被暗天教眾殺死的慘叫聲。
真叫一個賞心悅目，大快人心。
滅孤影跟着滅孤鳴繼續向著大明殿飛去，左邊突然看到九天玄女被不動明王的俱利伽羅劍腰斬、終致形神俱滅；右側又看到三霄娘娘不敵甘露明王、威德明王和金剛明王的圍攻，連誅仙劍陣都沒開出來，就被三大明王合力震成齏粉！
滅孤影看着看着，對這些屍體和鮮血頗感親切，笑道：“死得好！死得好啊！”
滅孤鳴也笑道：“這就是這些自詡正義的神仙們的下場！”
再飛一段，滅孤影還能看到宮城廣場的那一桿大纛上，正掛着牛魔王和鐵扇公主的無頭屍體，無頭屍上端青蠅飛舞、惡臭陣陣，腥風吹過，兩具無頭屍隨之迎風飄蕩。
看來，這兩個多管閑事的傢伙，也總算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再往大明殿裏飛去，滅孤影又能看到人間皇帝忽必烈、帝師八思巴和三大法王橫屍于丹陛之上，七竅流血、死狀恐怖。
獨獨不見韓夜、司徒雲夢和薛燕這幾個傢伙。
滅孤鳴望着陽光明媚卻哀鳴不絕的殿外，對滅孤影道：“弟弟，我想，韓夜那幾個鼠輩應該是被教主追殺得狼狽逃竄去了。”
“教主的實力為六界之最，韓夜等人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是對手。”
“我們的好日子到了。”
滅孤影聽着滅孤鳴的話，初時確實感到很爽，但漸漸又覺得這種陽光遍佈的地方令他隱隱有些不自在。
說不上來的奇怪。
這時，滅孤鳴又將雙手搭在滅孤影的肩上，豪爽笑道：
“乾脆，以後別住鬼界那種陰森森的地方了，直接把鬼神壇搬到人間皇宮這邊吧？從此，陰陽兩界，盡歸我兄弟二人掌控！哈哈哈哈！”
能和大哥形影不離，滅孤影本該覺得高興才對。
但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倒不是覺得殺人太多不開心，而是殿外光芒太過耀眼，照得他不開心。
滅孤影看了一眼大明殿外的光明，猶豫着說道：“可是大哥……我還是習慣呆在陰暗的地方，不喜歡這裏，太亮了！不習慣。”
滅孤影不敢正視滅孤鳴凜然的雙眸，只能低頭表達自己意願道：“等打敗了韓夜等人，我還是想回陰間。”
果不其然，滅孤鳴一聽滅孤影是這般想法，終究露出了不悅的眼神。
滅孤影察言觀色，又念及好不容易和大哥團聚，不想過於掃興，遂特地補充道：“要不然，大哥，你來管理陽間吧？我回陰間。那裏對我而言更舒服些。”
“你、說、什、么？”滅孤鳴顯然對滅孤影的回答很不滿意，震怒不已，忽而變成了地煞魔的樣子。
頭生羊角，肌膚如岩，雙目血紅，身高丈八！
他一把將滅孤影拎到空中，怒道：“什麼回陰間？跟我在一起不舒服嗎？說好一直在一起，你想我以後孤單單一個人嗎？！”
“不是……！大哥……！”滅孤影正想解釋，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突然發生了！
滅孤鳴猛地伸出利爪，將雙手的指甲直接插入他的腦袋，令他頭痛欲裂！
而後，滅孤鳴更將他的腦袋從中間撕開，掰成兩瓣！
腦漿迸裂！鮮血直流！
滅孤影痛得眼冒金星。
頭痛，心更痛！
他完全沒料到親哥哥會這麼對他！只能驚呼道：“大哥？是我啊！滅孤影啊！！”
滅孤鳴瞪着血紅的雙目，似乎聽不到他說話似的，瘋狂地啃食着他的腦漿，像一隻狂猛入魔的野獸！
“大哥——！！”
滅孤影還想反抗，但身子矮小的他，被變身地煞魔的滅孤鳴一隻手就能捏在手心。
“喀拉拉——！！”滅孤鳴稍一用力。
“啊啊啊啊——！！”滅孤影就痛到近乎昏闕！
碎骨劇痛自手臂、胸腔傳來，滅孤鳴兇狠地捏碎了滅孤影雙手的臂骨和胸膛的肋骨，令滅孤影再也動彈不得！
“撲通”一聲，滅孤鳴將滅孤影扔到大明殿的地板上。
這時候，滅孤影感覺到大明殿外投來了一些陰影，那些陰影在陽光的照耀下拖得老長，一直拖到滅孤影的身前。
滅孤影抬頭一看，但見九天玄女、三霄娘娘、牛魔王、鐵扇公主、忽必烈、八思巴、三大法王的屍體都踉踉蹌蹌地跨入大明殿來！
不對！
那些屍體其實不是九天玄女！也不是三霄娘娘！
那些屍體！個個濃眉如墨、炯目生芒、顴骨稜稜、臉龐清瘦！長得都和滅孤鳴一個樣！！
只不過此時他們穿着的衣服不是滅孤鳴的衣服。
卻四肢腐爛、滿臉膿瘡！
他們朝着滅孤影涌了過來，不停地叫喊着：
“你想我以後孤單單一個人嗎？”
“做兄弟有今世沒來世！陪我！”
“陪我啊！”
滅孤影拚命想要逃離“哥哥們”的追捕，朝着殿內爬去。
“你、想、去、哪？”
地煞魔滅孤影抬起他巨大如岩的右腳，狠狠踩在滅孤影的雙腳上，將他雙腳踩得脛骨碎裂、血肉模糊！！
“啊啊啊啊啊——！！！”
滅孤影痛得昏死過去。
但很快，他又被全身啃咬的痛感驚醒！
這時，穿着九天玄女、三霄娘娘、牛魔王、鐵扇公主、忽必烈、八思巴、三大法王衣服的滅孤鳴腐屍開始盡情地啃咬起他的身體，發出低聲的咆哮和貪婪的吞食聲！
“陪我！”
“陪我！”
“陪我！”
“陪我！”
擠不進來的滅孤鳴腐屍還在外圈瘋狂叫喊着，叫滅孤影留下來陪他！
但這噩夢才剛剛開始。
地板上突然浮現出無數滅孤鳴的臉，凄慘質問滅孤影道：
“你想我以後孤單單一個人嗎？”
“你想我以後孤單單一個人嗎？”
“你想我以後孤單單一個人嗎？”
恐怖的親人之聲響起，無數滅孤鳴的臉換成了滅孤鳴的爛瘡之手，將滅孤影拽進了光明萬丈的深淵！
四周的大明殿被光芒吞噬！
殿外的大都城也消逝於光芒當中！
惟有滅孤鳴的死屍，成千上萬的死屍，還圍繞着滅孤影！
越來越凶！
越來越多！
只聽得地煞魔滅孤鳴痛苦地吼叫道：“弟弟啊！我已經死了三百多年了！三百多年——！！”
穿九天玄女衣服的滅孤鳴怒道：“為什麼不陪我？！！”
其餘的滅孤鳴死屍齊聲怒喝道：
“留下來陪着我！”
“陪着我啊——！！！”
越來越多的滅孤鳴，那些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滅孤鳴，如同一團屍山將滅孤影擠壓在當中，瘋狂撕咬着滅孤影的肉身，折磨着他的靈魂！
屍山帶着滅孤影不斷下墜，滅孤影可以通過那些屍體的縫隙，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深淵！
白茫茫！
卻充滿詭異！
什麼也沒有！
只有憎恨着他、恨不得食肉寢皮的胞兄屍體！
四面八方都是胞兄的叫喊聲！
天空中不斷落下滅孤鳴的頭顱！
遠方如浪潮般湧來的殘肢弱肉里，全是滅孤鳴身上的氣味！
身心之痛，無有間斷！
十方三世，光明不絕！
“方才不是你自己說的嗎？弟弟！”
“一直陪着我！”“再也不分開！”
“一直陪着我！”“再也不分開！”
“一直陪着我！”“再也不分開！”
“一直陪着我！”“再也不分開！”
“一直陪着我！”“再也不分開！”
“一直陪着我！”“再也不分開！”
“一直陪着我！”“再也不分開！”
滅孤影沉浸在無窮無盡的痛苦當中，當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滅孤影放棄了任何抵抗，任由滅孤鳴的腐屍啃咬自己的身體。
如同噩夢，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噩夢！
晝光之淵，劫恨無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