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回宮之後，保成原先站着的道路上早已沒有了人影，只余寂風寥寥，吹動着樹上些許雜亂枯黃的落葉。
承祜見了忍不住笑着搖搖頭，心道，果然還是孩子脾性，這就等不住了？
不過，有一個與自己相親相近的手足，每日裏在宮中等着自己回來，這對於承祜而言，當真是一種幸福啊，在前世，這種幸福甚至是奢望。
一步一步踩踏在空寂的地面上，間或夾雜着些許空茫之音，承祜卻隨着步伐的臨近，心中有些不安起來，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會發生……
一向喜歡微笑的承祜難得地蹙了眉，一手捂着自己小小的胸脯，一邊尋思着，到底是什麼事兒呢？
恰在此時，一隊提着燈籠的衛士經過，步履匆匆。承祜一手一攔，人高馬大的衛士沒看見，一下子被絆倒在地上。
跌在地上的人一邊撫着自己被撞疼了的額頭，一邊惱火地喊道：“到底是誰啊？讓我知道了，我讓他好看呃……太…太子……”
不一會兒，周遭的人都回過神來，作勢就要行禮。
“好了，你們且起來吧，”承祜的語氣中雖然溫和如昔，卻隱隱約約夾雜着些許不耐煩，他揚起下顎，道：“你們告訴孤，究竟是怎麼了？”
在兄弟面前，承祜是任勞任怨的好哥哥，但在這些奴才們面前，他便只是主子。承祜雖然生性善良，但他素來也明白，做主子的萬不能被奴才拿捏住，故而平常並不吝於向他宮裏頭分來的下人們展現屬於太子的威儀。
“回爺的話，三阿哥他，失蹤了……”
一旁正有人慌慌張張地跑出去想要報信，顯然事情才剛剛發生不久。
一瞬間，承祜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翻滾的眼神中夾雜着少見的嚴厲。
“站住！此事不宜申張，且先給孤管好你們的嘴巴！若是在找到皇弟之前……讓孤聽到外面有什麼風吹草動，孤會把你們全部遣送回內務府！”
不知胤礽究竟出了何事，可盯着他們這一宮的眼睛卻委實不算少。若是這一消息傳播了出去，落到有心人的耳里……只怕本來沒有危險的，也要變得有危險了！
要人腦袋這樣的威懾之話，承祜多半不會輕易脫口而出，畢竟底下這些奴才都不會當真，而即便是他處罰過一次讓他們長了記性自此心生畏懼，只怕之後也少不得要留下一個‘小小年紀變生性兇殘’的名聲。所以承祜不會這樣做。
相反，此時掌管內務府的正是胤礽的奶公凌普，因着兩位小主子的聖眷而登上了總管之位，巴結討好承祜尚且還來不及，若是被承祜所遣送回去的人……前途可想而知……
“你帶人去查一下此事的始末，務必要給孤一個滿意的答案！”被承祜叫住的人是赫舍里家旗下的人，身手了得，只因是偏門庶子，在家中一直不受待見。索額圖倒是頗為看重他的才能，在與他接觸過後，特特將他引進了宮來保護承祜的安全，順帶的，也會幫承祜處理一些他不方便指揮別人做的事。
那人默不作聲，只是行了一禮，便悄然退下。
承祜想了想，這事兒終是越不過康熙的，於是又指着一人道：“你且去皇父那邊通報一聲，然後告訴他，孤已命人找了，讓他不必擔心，務必，將孤的意思傳達到——”
被他吩咐的太監高三變是個伶俐的，此時接到了囑咐，心下雖對主子的判斷略感驚詫，卻仍是秉着奴才的本分，二話不說，便前往執行自己的任務。
眼看着周圍的人一個個的都被指使得團團轉，只剩下一個人正“閑置”在一旁，正是承祜自己。
作為一個愛護弟弟的哥哥，保成不見了，他自然不可能在一旁等着結果，什麼也不做。可是盲目地外奔卻也不是他的性格。他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的這個弟弟可能去的場所，卻發現，簡直是毫無頭緒——胤礽和其他的孩子不同，自出生以來便是異常的安靜，雖然也常出去，地點卻並不固定，也沒有特別偏好的地方——這就使得，想要親自上陣尋人的承祜感到無從下手。
承祜有些頭疼地扶着額，雖然說之前不過問保成的事卻又其早慧的因素在，可如今他才意識到，是不是，自己對這個弟弟的了解仍是不夠？
一直以來，他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送到他的面前，親自輔導保成的功課，時不時地抽時間陪着他，於是就覺得自己已經給予了他足夠的關愛，這種想法，是否太過一廂情願了？
或許，自己沒有被保成認可……
承祜的唇畔溢出了一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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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假山裏面，趴着一個小小的身影，他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雙手無力地攀扶在膝蓋上，眼睛在黑暗中充滿了狂躁，如同因受傷而對周圍的一切充滿敵意和警惕的小獸……
承祜至今不能夠相信，這是他一直所保護着的，那個驕傲的孩子，眼前人的眼神，充滿了滄桑與掙扎，全然沒有一個孩童的天真。
據說，他這般形態的起因，是因為胤褆今日與他爭吵中一句口不擇言的“生而克母”，據說，他派出的人找到了他，卻沒有人能夠把他從那座假山裏帶出來——畢竟，那對於成人來說，實在是一個過於狹小的地方。
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似的，裏面的胤礽朝着洞口的方向兇狠地道：“別進來！否則仔細了你的腦袋！”
隨即，一陣輕嘆響起，外面一陣熟悉的、和緩的、帶有獨特韻味的聲音響起——
“那麼，保成，是要把我拒之門外了？即使是哥哥也不行？”
“承祜？！！！！”胤礽猛地一怔，隨即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下意識地往洞中更深的地方躲。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狼狽，即使是承祜……不，應該說正因為是承祜，所以才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這一面……
暴虐的、荒誕的、落魄的……胤礽的腦中轉過了無數個詞語來形容自己。有的是別人給他冠上的，有的是客觀存在的……不想，讓這個人知道啊！！！
所以，所以——
“不要進來！”
此刻的他，只覺全身徹骨的寒冷，已經逐漸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他便彷彿墜入了一個深深的夢魘，無法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