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說,可到了嘴邊,卻打了個彎兒,不見了。
承祜望着在自己身旁走着的康熙,看着青年皇帝那包容的模樣,忽然心中湧出一種淡淡的愧疚感。
他知道,也許是他自己在鑽牛角尖,但是,他就是會忍不住那樣想——
他是前明朱家的後裔,是朱棣的長子,是明仁宗朱高熾。
無論是成為愛新覺羅承祜本身,還是與康熙皇帝親近,都讓他感覺到是一種對血統的背叛,然而他卻又無可奈何。
每當聽着康熙與他訴說著大清未來的美好藍圖,他便不由得想到那個山河破碎的,曾經屬於自己的王朝和時代。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
與之相比,還有一則恐怕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自己是長子,卻是個瘸子,沒有英俊的相貌,也不像弟弟那般神似朱棣。
所以,儘管坐了太子之位,然則,他在朱棣的統治之下做了二十年的太子,沒有一日不是兢兢業業,膽戰心驚。
父子,君臣,已然成為心頭一塊難以磨滅的陰霾。
承祜想說,但卻偏偏不能說,因而只好閉上嘴,努力用興奮的神色將自己的心事重重掩蓋過去。
“騎射場到了!”
康熙率先大步流星地走入,路過承祜身邊的時候,順手握住了他小小軟軟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捏,承祜抬頭,卻看見康熙對他投放出一種鼓勵的眼神。
深吸了口氣,看着哈哈珠子替自己從馬廄中拉出常騎的馬,承祜的眼神變得堅毅而專註。
按住馬身,縱身躍上了那匹對他而言尚有些高大的馬匹,動作一氣呵成,竟是毫不拖泥帶水!
康熙看着馬背上自信而又張揚的承祜,嘴角慢慢地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目視着最寵愛的兒子熟練地一拉韁繩,一跺腳,馬匹便在偌大的場地內飛快地奔了起來!
承祜駕着馬匹從跑道的這端跑到那端,慢慢地,他加快了馬速,並在適應之後逐漸地開始在馬匹上做着各種動作。
這一刻,他是激動的,是神采飛揚的,因為這樣飛奔在廣闊的空地上,是他前世想也不能想的奢望!
然而,意外在這一刻發生了,不知怎的,正飛速奔跑着的馬兒忽然不安了起來,先是長長的一聲嘶鳴,緊接着豎起前蹄,幾乎像人一樣立了起來,幾乎要把承祜從馬背上顛下來!
康熙看着心頭一驚,突突直跳,一疊聲地對愣在一邊的諳達們吼道:“你們在做什麼?還不快去制止那匹馬發瘋,讓太子下來!”
諳達們站在一邊,卻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馬匹瘋狂地奔跑着,橫衝直撞,他們好歹還可以選派些馬術極佳的人,讓他們躍上馬背,讓馬兒停下來。可現在,這馬像是發了瘋似的又吼又叫,不停地將前蹄高高地揚起,然後又重重地跺下,彷彿是鐵了心的要把背上的人給甩下來,承祜一時之間竟是騎馬難下!
大腿根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雙手已然失去了知覺,承祜只覺得一波又一波的眩暈彷彿要將自己吞沒!
終於,承祜再也支撐不住,雙手無力地鬆開了韁繩,從半空中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然後,被一個懷抱接住。
望着面前滿臉蒼白,渾身都是血跡的兒子,康熙忽覺心中劇痛,“傳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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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幾乎是一接到承祜出事的消息便匆匆趕到了,然而,因失血過多,承祜尚在昏迷之中。
紅色的錦被,更襯得承祜的一張小臉面如白紙,胤礽定定地看着床上之人,眼神明明暗暗起伏不定。
“到、底、怎、么、回、事?”一字一字,好像是從牙腔中硬擠出來的一般。
一旁侍衛的人或是嚇呆了,或是顧忌着什麼不敢說話,都在一旁充當背景。
“說啊!!!”胤礽揚起了聲調,那種急切中夾雜着憤怒的眼神,好像是一隻失去雙親的幼小孤狼,在捍衛着自己的最後的領地。
“吵吵鬧鬧,成何體統!”一旁忽的有人重重一拍桌案,有些疾言厲色地呵斥着。
胤礽一轉頭,看到坐在床邊的康熙,自重生以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般煩躁的帝王,雖然因為有了承祜,他對自己不再是皇子中的獨一份,但相較於其他的皇子,他對自己倒也算是不錯的了。
他也曾經把康熙當做自己真正的父親,只可惜,前世,父子緣盡。
胤礽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再度揚起臉時便是全然的恭敬,恭敬而虛假。
“請汗阿瑪早些回去歇着吧,累着龍體可就不好了,大哥這兒有我這個親弟弟看護着,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朕便在這兒等着消息吧!”康熙的手指不停地叩擊着桌面,醞釀著狂風暴雨的雙眼對上了胤礽的,“回去!這裏朕坐着,足矣!”
胤礽別開了眼神,裝作畏懼康熙的帝王威嚴一般,他還不想這麼早暴露自己的“不同尋常”,雖然,這個不同尋常,他的兄弟們未必沒有,可不會有人把這種籌碼過早地擺放在枱面上。
“不要!”像是小孩子賭氣一般,胤礽倔強地道:“我要守着大哥!是大哥把我帶大的,我不能沒有大哥!”
康熙的目光追隨着胤礽,本只想看看孩子的神色,不想聽到這麼一句,頓時心下生出了一種詭異而奇怪的感覺,頓時一句話脫口而出:“朕總覺得,你是朕帶大的!”
這一句話出口,不僅康熙自己愣住了,連胤礽也愣住了。
在這一刻,胤礽也顧不上什麼禮儀宮規,幾乎是仰起小臉,死死地盯着康熙,幾乎要將康熙的臉上盯出個洞來。
康熙頗不自在地移開了雙眼,乾咳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朕魔怔了,你別往心裏頭去。朕在你們兄弟小的時候,卻是想要親自把你們撫養長大的,奈何你大哥他太過倔強,硬是要從乾清宮中搬出,獨自把你撫養大。”說罷,眼神滑向了躺在床上尚未蘇醒的承祜,眼中竟是罕見的柔軟,“這孩子,從小就要強,但凡需要什麼,總是憑藉自己的努力得到,從不跟朕撒嬌,朕……有時候是在是羨慕你啊!”
說罷,語氣中竟是一聲悵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