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愁莫展

第十七章 一愁莫展

說起來,你爸爸倒是一個非常明智的人,而且他的態度始終就挺明朗的,並不干涉咱們兩個人的交往。對於年輕人的理想追求,也非常現實。阿彌陀佛,他沒有跟你媽媽站在同一條戰錢上,真的是你我的造化。

你爸爸好言勸慰你媽媽:“不是有那麼句老話嗎?閨女大了不能留,留來留去留成仇。連皇帝家的公主格格早晚都得嫁出去,更何況咱們老百姓的女兒啦!”你媽媽可不聽那一套,說什麼你要是嫁個好人家,她敲鑼打鼓地送你走。可你這是去北大港啊!她早就打聽過了,去北大港跟上山下鄉一個樣兒,都是跟土坷垃打交道。你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細皮嫩肉的,哪裏經得住風吹日晒啊!

你爸爸並沒把問題看得那麼嚴重,說:讓孩子去經經風雨,並沒有什麼壞處。到時候幹不了,再叫她回來嘛!”你媽媽一聽就火了:“你甭說話吹氣冒泡,戶口一遷走,還能由着你?”爸爸的神色變得嚴肅了,叮囑你媽媽說:“眼下正在進行社會主義教育,要是死乞白賴地阻攔你,叫單位知道了,那可是一條罪狀。”

你媽媽急得哭了,跟你爸爸喊了起來:“那你叫我怎麼辦?”爸爸寬慰地說:“我們還是認清形勢吧!把實現共產主義作為自己的最終奮鬥目標。而要實現共產主義就必須消除三大差別,也就是城鄉差別、工農差別、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間的差別。我們千萬不要螳臂當車啊!”媽媽擦了擦眼淚,長嘆一口氣說:“唉,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媽媽怕你在外面受罪,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你畢竟長大了,要去追求自己的生活,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呀!

第二天早晨,小餐廳里只有你爸爸一個人在吃着麵包,喝着牛奶,看着《天津日報》。你走進餐廳往爸爸的身旁一坐,拿起麵包剛要咬,卻又放下了。你覺得心裏堵得慌,沒有一點食慾。已經兩天了,媽媽都不肯吃早餐,這是跟你賭氣吶!爸爸也是一籌莫展,拿媽媽沒有一點辦法。

你嘆了一口氣說:“爸,我也老大不小了,真的不想在家裏吃閑飯啦!”爸爸點點頭說:“筱婭,爸爸是過來人了,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年輕人嘛,朝氣蓬勃,不甘寂寞。渾身憋着那麼一股子勁頭,不把它釋放出來,就會躁動不安。你要求去北大港社會主義建設團,原則上我不反對。媽媽一時想不通,慢慢地做工作吧!”你着急了:“爸,真的等不及啦!體檢完了就要遷戶口,哪裏容得你慢慢做工作啊?”爸爸有些黯然地說:“可是你媽媽死活不同意,你怎麼走得了呢?筱婭,你是媽媽的命根子,也是她生活的全部寄託和希望。她一心要把你培養成鋼琴藝術家,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中國的父母,跟西方國家的父母有很大的差異。幾千年的傳統,不是一下子就能打破的。所以去北大港的事,還是要徵得媽媽的同意和支持才好。”

爸爸的這種態度,很讓你感到失望。想想解放前那會兒,有志青年只要懷着滿腔熱情,就可以結伴奔赴寶塔山,投身到轟轟烈烈的革命鬥爭中去。而今,自已去個北大港卻這麼難。沒有戶口,人家根本就不收。眼看着離辦手續的日子越來越近,你心裏急得火燒火燎的。

你心裏着急,我比你更着急,可光着急又有什麼用呢?我已經把我家的戶口本揣在了懷裏,就等着你啦!不過,我已經暗暗地拿定了主意,你遷不了戶口,我也決不遷。眼瞅着一天天過去了,你母親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我怕你急出毛病,便哄着你去人民公園散心。

人民公園的前身,是津門富豪大鹽商李春城的私家別墅,名為“榮園”,天津老百姓習慣叫它“李善人花園”。榮園始建於清同治二年,也就是1863年。解放后,李氏後裔把榮園獻給了國家。人民政府對該園進行了全面規劃改造,1951年7月1日正式開放,更名為人民公園。公園裏養着不少動物,實際是天津市最早的動物園。

美人菩薩,你還記得嗎?咱們上小學的時候,班裏組織遊園,由班主任張老師領着大家來到人民公園。那個時候,你的個頭比我高,像個大姐姐似的,你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氣得你把我拽到一邊威脅說,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把你推到湖裏去!看起來這話說得夠狠,其實這不能怪你,因為吳競遠老盯着咱倆,還在同學中肆意散佈咱們兩人相好。你為了避嫌,所以才這麼嚇唬我。我知趣地只得離開你,爬到土山上跟男同學打仗玩。玩着玩着,就玩出了圈兒。我跟兩個同學剛跑到湖邊,便見一條小船靠上了岸,一個男人從遊船上下來對我們說:“你們玩吧!”我們一聽,就高興地擁上了船。我自恃曾經跟着父親劃過船,便顯擺地盪起了雙槳。誰知道那船的雙槳,竟然是一支寬一支窄,憑你怎麼划,那船老在水裏打轉轉。這時候就聽見你在岸上大喊:“回來!回來!再不回來我就喊老師啦!”臨來的時候張老師約法三章,第一條就是不準划船。我們聽你那麼一喊,便趕忙把小船好歹靠了岸。說實在的,那條小破船真的很懸。要不是你一嗓子把我們喊回來,萬一古搗到湖心,想回來都難。不過,雖然船沒劃成,但我心裏倒是挺高興的,因為你一直就在偷偷地關注着我。

還有一件挺丟臉的事,也發生在人民公園,不過我沒好意思告訴你。那是秋季的一天,我跟衚衕里的小胖和小豬到人民公園玩。那時候,連五分鋼崩的門票錢都拿不起,我們就偷偷翻牆進去。我們在土山上玩得正興高采烈,忽然發現半山腰的樹上,結了不少半紅半青的大棗。於是乎,我就帶頭爬上了樹。我可逮着不要錢的棗了,摘呀摘呀,摘了滿滿兩褲兜兒。這時候,就見樹下站着一個大人,仰臉瞅着我說:“下來吧!下來吧!”我的手裏捧着棗,沒法往下出溜。那個大人便叫我把棗交給他,慢慢地下樹。我還傻乎乎地說:“我下了樹你可得把棗還給我。”那個大人滿口答應了。誰知道我一下來,他就把臉一變揪住了我,要把我扭送到管理處。這時候我才發現,他的胳膊上套着“管理員”的紅箍兒。如今說起來挺好玩的,可當時卻把我嚇得不輕。偷的棗一個也沒吃到嘴裏,都便宜那個管理員了。

時間過得真快,將近十年的光景,轉眼之間就過去了。

人民公園的湖水碧波蕩漾,岸上的垂柳隨風搖曳。你似乎為了發泄心中的怨氣,拚命地划著小船在湖面上破浪前進。突然砰地一聲響,小船與另一隻遊船碰撞在一起。滿頭大汗的你,這才收住了槳。我趕忙接過船槳,很快跟那條遊船兩下里分開了。我從褲兜里掏出一塊皺皺巴巴的大手帕,朝你遞了過去,討好地讓你擦擦汗。你拿過手帕看也不看,一下子就扔進了湖裏,還問我手帕幾天沒洗了?當時,弄得我怪不好意思。那手帕是我妹妹前幾天給洗的,老沒用它,所以才在口袋裏揉得皺皺巴巴的。我真的沒擤過鼻涕!

你根本就沒有心思聽我解釋這些,唬着臉告訴我說,你媽把戶口本別在了褲腰帶上,問我怎麼辦?老天爺呀,我能怎麼辦?我說:“咱們要是有翻江鼠蔣平的功夫就好了,施展飛檐走壁的神功,還怕盜不來一個戶口本?”你氣得直用湖水撩我:“都什麼時候了,還耍貧嘴!”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心血來潮地說:“筱婭,叫你爸當一回翻江鼠怎麼樣?”你瞪起了眼睛:“還跟我耍貧是不是?我忙向你解釋:“我真的不是在跟你開玩笑!讓你父親想辦法幫着把戶口本弄出來,比你方便多啦!”你說:“我爸那人古板的很,他才不肯做雞鳴狗盜的事吶!”我犯愁地說:“可你們家也沒個佘太君,還真沒人能降得住你媽!”你抓起木槳往水面上一拍,一股水花嗆得我差點透不過氣來。你生氣地說:“這半天你有一句正經話嗎?好,你自已走吧,北大港我不去啦!”

其實,我知道你說得都是賭氣的話。你明明知道,如果你去不了北大港,我也不會去的。此時,咱們兩人誰也沒有心思划船,任憑小船在水面上蕩漾着。

好一會兒,你才順過氣來,無精打采地說:“要不北大港你也別去了,上你的南開大學吧!熬過四年,不管你混得怎麼樣,我都嫁給你。”我有些不甘心地說:“就這麼妥協啦?”你嘆了一口氣說:“其實,我心裏也跟一團亂麻似的。你看我媽傷心成那個樣兒,我要是硬走,也太狠心了吧?”

你說得不無道理,撇下你媽媽不管,確實太不孝順了。

你忽然問我:“咱們兩個好,是青梅竹馬呢?是一見鍾情呢?還是患難之交呢?”我想了想說:“還是患難之交最貼切!”你點頭說:“你說得沒錯兒,疾風識勁草,路遙知馬力。只有患難之交,才能夠心心相印。”我頓時來了情緒,說:“筱婭,我也琢磨通了,你媽媽鬧來鬧去也是為了你好,跟她較什麼勁呀?你母親又不是咱們的階級敵人,何若硬要跟她鬧的魚死網破。咱們去北大港不過是個手段,目的卻是為了擺脫怡靜里。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去不去北大港我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天南地北哪兒都行!”

你嘲笑我說:“你們男人啊,真是沒出息到家了,你的理想哪兒去了?鮑子,我早就跟你說過,我答應跟你好,就是看上你有理想有抱負。我不指望你搬來金山銀山,卻巴望你能當上個作家。你要是整天就知道圍着石榴裙轉,我還不如進尼姑庵呢!”我急忙分辯說:“瞧瞧你!瞧瞧你!我說放棄當作家的理想了嗎?明代大書法家董其昌說得好,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立成鄄鄂。當作家嘛,就得走南闖北,歷經滄桑,下筆才會有神。對於作家來說,無論走到哪裏,只要有一摞紙一支筆,窩在山溝溝里照樣能夠寫作。不像你們彈鋼琴的,不扛着那個大傢伙,跟彈棉花的也差不了哪去!”

你伸手就擰我的嘴巴:“你又嘲笑我是不是!”我嘿嘿地笑着說:“失口!失口!這都是舌頭惹得禍!筱婭,擰嘴巴太疼,捶兩下得了!”你不依不饒地說:“叫我咬一下舌頭,我就不生氣了。”我只得乖乖地伸出了舌頭叫你咬。你真真的呲着小白牙,咬住了我的舌頭。我皺着鼻子忍着疼,心裏卻一股甜絲絲的。

你問:“疼不疼?”

我說:“偏不疼!”

你說:“哼,眼淚都出來了,還說不疼!快划船吧,回家!”

我綽起了雙槳賣力地划著,小船像箭一樣駛向了遊船碼頭。儘管咱倆並沒有商量出什麼好辦法,但我們畢竟統一了意見,不再跟你母親較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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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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