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衝出樊籠的阻力

第十六章 衝出樊籠的阻力

你回到家裏,見母親的情緒還算不錯,便委婉地跟她攤牌了,結果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你們娘倆幾乎展開了一場人生大辯論。

你媽態度堅決地說:“不行!你做夢都別想!北大港的641廠我早就知道,成立‘北大港社會主義建設團’,我也聽說了。你去那裏,跟上山下鄉有什麼區別?”你說:“媽,您想讓我在家裏當老姑娘啊?”媽媽說:“你本來就是溫室里的花朵嘛!”你問媽媽:“您看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您一定還記得冬妮婭,您希望我就是冬妮婭,對吧?”媽媽說:“你不是冬妮婭,鮑建銘更不是保爾!”你理直氣壯地說:“可您卻希望我是冬妮婭,對不對?叫我找一個有錢的闊丈夫嫁過去,蝸居在安樂窩裏,卻不管我喜歡不喜歡那個男人。您年輕那會兒,為什麼不當溫室里的花朵,非要跟我爸去闖蕩世界呢?您在那樣的社會裏,都知道要掙脫枷鎖,追求屬於自已的幸福。我生活在新社會,怎麼倒沒有這個權力了呢?”

媽媽頹然地坐在了沙發上,吃驚地看着你說:“筱婭,你怎麼能這樣質問媽媽呢?”你放緩了語氣說:“媽,我惹您傷心了是吧?可我不願意生活在金絲籠子裏。沒有自由,也沒有自已的天地,那不得活活地憋死我啊!”媽媽難過地說:“這些年來,媽媽雖然過着養尊處優的日子,可活得並不輕鬆。筱婭,你還不懂得什麼是生活,不明白舉步維艱意味着什麼。中國人啊,天生就有護犢情結。我眼下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好。到了我這把年紀,你才會真正懂得,什麼叫可憐天下父母心。”你說:“可您卻叫我活得太沉重了。”媽媽心裏一沉,有意迴避地說:“我累了,不想再跟你辯論下去了。但是你記住,一個母親的權力,我是決不會放棄的。”你要去北大港的願望,就這樣被母親堅決地拒絕了。面對母親的固執,你卻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應對?

你還記得嗎?那是一個晴朗的日子,湛藍湛藍的天空,飄着雪白的雲朵。咱們倆來到體育館前的土山花園,背靠背地坐在假山的土坡上。我問你:“你爸你媽同意了沒有?”你卻反問:“你爸你媽同意了沒有?”於是我很驕傲地說:“我的事情我做主,他們管不了我。”

你忍不住叫了起來:“你瞧瞧,你瞧瞧,你們家多民主、多自由,我就羨慕這樣的家庭。唉,我媽真是太頑固啦!”你那麼一說,我倒來勁了,幾乎是用一種諂媚的語氣說:“筱婭,你不該用‘頑固’這樣的詞兒來說你媽媽。”你瞪了我一眼:“說了又怎麼啦?她又不是你丈母娘!反正我已經想好了,她要是死活不答應,我就偷着報名!”我被你的話給砸蒙了,禁不住懷疑地問:“那能行?”

你捶了一下我的胳膊說:“那怎麼就不行?過去那會兒,有多少熱血青年為了追求自由,毅然決然地跟封建家庭決裂,走上了革命道路。我正大光明地去北大港參加社會主義建設,為祖國獻石油,難道不應該嗎?”我說:“那好吧,就聽你的!到時候你媽媽可別說,是我把你拐跑了。”你眨巴眨巴眼睛說:“這話聽着怎麼那麼彆扭,拐跑了又怎麼樣?這是投身革命,又不是跟你私奔!”我嘿嘿地笑着說:“跟你在一塊,我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你說:“我真想再捶你一下!裝什麼裝呀?其實你的鬼心眼比我多,這會兒倒裝得小鳥依人似的。”

就這樣,咱們倆走出了土山公園,徑直奔向街道辦公處。那心情,就彷彿當年革命青年奔赴延安一樣。我們來到報名處,毫不猶豫地填了表。當咱倆從街道辦公處的樓房裏走出來時,正碰上郭家航和龐樹德也來到了大院。跟他們一塊來的,還有一位漂亮姑娘。

龐樹德一看見你,便興高采烈地奔了過來,頗顯親熱地問:“姐姐,報完名啦?”你笑着說:“報完了!”郭家航一巴掌拍在龐樹德的腦袋上說:“你怎麼也沒個忌諱,老是攆着人家的女朋友,就不怕鮑爺吃醋?鮑爺,龐樹德這小子太色了,你可要當心點他!”龐樹德嘻皮笑臉地說:“姐姐實在太漂亮了,簡直是擋不住的誘惑!只要一看見姐姐,這兩隻腳就跟遇上了磁鐵似的,不知怎麼就給吸到了姐姐跟前。嘻嘻,只要姐姐不嫌棄,我才不在乎鮑哥吃不吃醋呢!”

站在一旁的那位姑娘格格地笑着,兩隻水汪汪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咱倆。尤其是瞧你時的眼神,有些怪怪的。那怪異的眼神中,似乎隱含着幾多好奇,幾多愛慕,又有幾多妒嫉。這時候的你,由不得也冷冷地瞅着她。那位姑娘見郭家航還要說什麼,便故意地咳嗽了一聲。郭家航被提醒了,趕忙把她往前一拉說:“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衚衕的嘎妹子,天上地上沒她怕的。爺爺當年在天津六號門扛碼頭,百八十斤的麻袋包,兩一摞,扛起來就走。爸爸是三條石的老鐵匠,四個人拉的大風箱,一個人就拽得呼呼生風。”

我驚奇地叫道:“這不是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嗎?”那位姑娘說:“甭聽他胡扯!”郭家航說:“胡扯?你們家哪一個不是大力士!就說咱們滿衚衕的大小夥子,又有哪個掰腕子能掰得過你?”你禁不住好奇地打量着那位姑娘,說:“你真的膂力過人?”郭家航說:“她豈止膂力過人,而且武功超群,拿過散打二等獎。了不得呀!”那位姑娘大大方方地說:“你呀,說了一大堆廢話,也沒報我的名字。二位,我叫葉百香!”

葉百香把手伸給了我,我不得不握,可這一握不要緊,那手被她攥得生疼,由不得說:“嘿,果然有力氣!筱婭,你就別握了,她手勁兒太大。”你倒背着手,微笑地瞅着葉百香說:“有這麼一位朋友陪着,哪兒都敢去了。”葉百香說:“你講得沒錯!除了地獄,我哪兒都敢奉陪。郭子,咱們趕緊報名去吧!”

龐樹德趕緊往你跟前湊了湊:“姐姐,我能去你家玩嗎?”郭家航一把拉過了龐樹德:“你小子到底想幹嘛?”我拍了拍龐樹德的肩膀,笑着說:“胖子,不是我吃醋。歐姐姐家森嚴壁壘,我都輕易進不去,更何況你啦!”龐樹德叫喊着:“我跟你不一樣!”郭家航拍了龐樹德一巴掌:“知道不一樣,還你媽窮得瑟!這是碰上了鮑爺脾氣好,要是我的話,早你媽大嘴巴子量上了。走,報名去!”龐樹德仍然大聲叫喊着:“我跟他就是不一樣!我喜歡歐姐姐,是把她當畫兒看!”

我聽着怪新鮮,還有這麼喜歡女人的,簡直太聖潔啦!眼瞅着郭家航、葉百香和龐樹德向樓房裏走去,我便拉着你一塊走出了街道辦事處的大門。

走在馬路邊上,你故意問我:“哎,握着葉百香的手,有什麼感覺?”我竟然沒有察覺出你的語氣充滿了譏諷,傻乎乎地說:“她蠻有勁兒的。”你又壞壞地笑着說:“除了有勁兒,那手還挺溫柔的吧?”我這才猛地警覺起來,裝模作樣地說:“溫柔個屁!滿手心都是老繭子,跟老太婆的腳後跟差不多。”你笑了,挖苦地說:“鮑子,你就說瞎話吧你!既然跟老太婆的腳後跟一樣,那你幹嗎拽住人家的手,搖來搖去的不肯放?”我頓時叫了起來:“那是我拽着她的手嗎?那是她攥着我的手,半天也不撒開!”你撇着嘴說:“鮑魚哥哥,你都快成香菜餑餑了,人見人愛呀!”我反唇相譏說:“人見人愛的那是你!走在馬路上,哪一個不想多瞅你幾眼?就連龐樹德那樣的傻蛋,都想把你當畫掛在家裏!”你笑着說:“那你去找個穆斯林姑娘吧,出門帶面紗,把一張臉裹得嚴嚴實實的,那就沒有回頭率了。”

我剛要回嘴,冷不丁瞅見了吳競遠,不知道這小子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嬉皮笑臉地跑了過來,直個勁地叫嚷着:“緣分啊,又跟你們倆碰上啦!”我不屑地說:“你來幹什麼?”吳競遠說:“霸道不霸道!辦事處又不是你家開的,許你們來就不許我來?”

這個討厭的傢伙,眼睛猴尖猴尖的,他一眼就看見咱倆的手裏拿着去北大港的報名表,便叫喚起來,說咱們倆太不夠意思了,這麼大的好事兒,怎麼也不拽上他!半路上殺出這麼一個捉狹鬼,真是太叫人掃興了。你更懶得搭理他,二話不說,拉着我就橫過馬路。吳競遠可能被你的態度鎮住了,沒敢再追咱們。

回家的路上,咱們哼唱着約翰?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順順噹噹地過了頭一關,咱們倆高興得不行。走着走着,我忽然站住了:“筱婭,報名容易,遷戶口難啊!”你滿不在乎地說:“沒關係!既然能偷着報名,就能偷着遷戶口。”我看到你那麼自信,也把一腦袋瓜的顧慮拋到爪哇國去了。不料想,我一腳踩上了西瓜皮,砰地摔了個屁股蹲兒。你站在一旁見我疼得呲牙咧嘴,止不住格格地笑了起來。不過,我這個跟頭摔得也太不是時候了。

你回到家裏,翻箱倒櫃地尋找戶口簿,結果一無所獲。看起來,麻煩來了,說不定真跟我那個屁股蹲兒有關係。你媽媽走入房間問:“你翻騰什麼呢?”你說:“媽,您把戶口本藏起來啦?”媽媽的嘴角浮現出勝利的微笑:“哼,我就知道你偷偷報了名,那又怎麼樣?沒有戶口本,你照樣走不成!”你着急地說:“您要阻止我革命嗎?”媽媽叫了起來:“你先革了媽媽的命,再去北大港革命吧!”

你故意嚇唬媽媽說:“媽,您可別逼我!”媽媽火了:“是我逼你嗎?是你在逼媽媽呀!看着你要去吃苦,當媽媽的心都要碎了。筱婭,我含辛茹苦地把你養活這麼大,你身上碰破一點點皮兒,媽都心疼得渾身打顫兒。如今你要離開媽媽,跑到連鳥都不屙屎的地方去遭罪,你這不是要媽的命嗎?”你說:“那我就永遠窩在家裏頭?”

媽媽幾近哀求地說:“筱婭,你看這樣好不好?你不是相中鮑建銘了嗎?好,媽媽尊重你的選擇。等他大學畢業了,就讓他入贅咱們歐家,當一個倒插門的女婿。這……這你總該滿意了吧?”你說:“這不可能!”媽媽着急了:“不可能?筱婭,你去北大港,不就是為了他嗎?”你說:“不,我是為了我自已。這裏的環境讓我感到窒息,再這麼活下去,我會發瘋的!”媽媽吃驚地看着你說:“什麼?你說什麼?家裏就這麼讓你感到壓抑嗎?筱婭,你真的要把我的心撕碎了,你才罷休嗎?”

媽媽忽然感到一陣眩暈,一下子倒在了沙發上。你頓時嚇壞了,慌忙撲到了媽媽的跟前,輕輕地摩挲着她的胸口,幾乎帶着哭音地喊着:“媽!您就讀不懂女兒的心嗎?”媽媽沒有說話,眼淚順着臉頰撲簌簌地滾落下來。看到母親那麼傷心,你也非常難過。看起來,這件事還真的不好辦了。拿不到戶口本,去北大港就只能是一場空夢。

天黑了,你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靜靜地彈奏着德彪西的鋼琴曲《月光》。那優美的旋律,生動地描繪出詩一般的畫面,寧靜的月亮,透過輕輕飄浮的晚雲,將靈艷的月光灑在平靜的水面上。冰一樣的銀輝,使如夢如幻的月夜更加迷人。

平心而論,你媽媽對你的愛是無私的。你的鋼琴天賦,曾經給她帶來多大的快樂與希望。如今你要拋棄鋼琴,跟我去北大港從事野外勞動。那手指的骨節一旦變形,鋼琴演奏家的夢想也就徹底破滅了。眼睜睜地看着女兒在毀滅自己的錦繡前程,她怎麼能不憂心忡忡呢?可是,她就不想一想現實情況,明明鋼琴家的美夢做不成了,為什麼還要死把着那個夢不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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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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