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蒸汽童話
從酒館的客人交談中得知塔帕斯家族有三個人暴死,其中包括商人提瑪,這讓閉上眼睛,掩上耳朵,躲藏在白帆酒館對外面世界不聞不問的馬提亞內心竊喜。他的抱怨還在繼續,只是越來越少,而且在廚房裏的繁重工作也讓他沒有力氣和精力發出怨言。
深深地陷入艾妮思的溫柔里,馬提亞內心的傷口飛速癒合,他的自信又回來了。
因為在貨運碼頭有管理一百多搬運工的工頭的經歷,馬提亞在有些紊亂的白帆酒館裏很快出人頭地。他不是廚師長、也不是酒館的主人,卻能把所有幫工指使地團團轉,連技藝在身的廚師也聽他的話。因為他很會使喚人,尤其是營業的高峰期,廚房沒有讓客人等候太久就能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面,這無疑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白帆酒館的主人,高爾斯·維普知道這件事後相當讚賞馬提亞的能力,儘管他對這個人過去做的錯事印象深刻。
為了籠絡這個男人,把馬提亞‘囚禁’在白帆酒館,維普先生示意女侍應艾妮思不用把自己的名字掛在酒館的招牌上,這意味着她無需把夜晚交給出錢購買的陌生男人,儘管需要她自己點頭同意。
“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除了他偶爾流露出的牢騷話,似乎對商人提瑪的死幸災樂禍,這屬於正常範圍內。”蘭切洛斯放下獵犬們的調查,看見好友思諾森在翻看一本薄薄的床前童話書。
“你在聽嗎?諾尼。”
“耳朵都快被你震聾,醫生,你的嗓門真大。”思諾森一邊逐字逐句地閱讀手上的童話書,一邊豎起耳朵聽好友關於守夜人對馬提亞的調查,他發現自己很輕易地可以辦到同時間處理兩件事。
“狡猾的狐狸會在偷吃后抹乾凈嘴巴,然後裝出一副溫馴的樣子。不過它再聰明也難以壓抑天性,嘗到甜頭的野獸會再次離開牢籠,等到他露出尾巴的時候……”
“新的受害者就會出現,那太遲了。”蘭切洛斯馬上開口反駁。
“至少可以挽救更多的受害者,代價必須付出。把馬提亞關進監獄毫無作用,只會打草驚蛇。”思諾森翻過一頁,“生活還在繼續,我們不能把精力都放在這件事上。比如我最喜歡的閱讀,現在又重拾曾經放下的書籍。”
“得了吧,你還說過鍊金術是你的至愛的話?諾尼,你的愛好廣博是好事,可是你沒有長時間挑選其中幾個重要的深入,只會流於表面,頂多半桶水晃蕩地嘩嘩響,或許只是略懂皮毛。聽我的,這沒有任何好處。”
“我的職業是政法署安排的遊走在法律邊緣的偵探,學鍊金術是讓自己有一技之長,喜歡數學是因為我們的收入並不穩定,需要精打細算進行量入而出,避免出現破產後露宿街頭,而博覽群書是我增進知識更新儲備的必要手段。”思諾森揚了揚手上的童話書,“最近吞食煤石從深邃的水井往外提水的抽水機顯然給一些人帶來靈感,我們的繆斯騎士菲爾德·托提烏斯先生寫了一篇大受歡迎的童話故事。”
蘭切洛斯知道思諾森曾經對這位創作文學作品的繆斯騎士毀譽參半,現在卻表露出欣賞和讚歎,他接過寫給孩子們看的睡前童話書,看了開頭,立即移不開眼睛。
“貧苦的孤兒阿德拉是好心腸的皮毛商人加斯提的羊倌,放牧着三百頭絨毛像冬天的雪花一樣潔白的山羊。在此起彼伏的連綿群山上,阿德拉甩着鞭子驅趕溫馴的羊群,前往水草豐美的向陽的山坡。它們邁着輕快的步伐,彷彿眷戀山林不肯離去的漂浮的雲朵。有一天,為了躲避風雨,阿德拉領着山羊群來到陌生的懸崖,耐心地撫慰被雷鳴和閃電震地瑟瑟發抖的羊群。疲憊不堪的阿德拉剛剛躺下歇息,發現脖子被咯地發疼,他站起身把地面清理乾淨,結果看見在碎石中出現一抹暗黃色的閃光。阿德拉以為發現了值錢的寶物,輕輕地把石子扒開,發現一把古舊的沾滿灰塵的油燈。他用自己的手輕輕擦拭,只是第三次,老油燈的燈嘴噴出濃濃的黃色煙霧。一個只有上身的古銅色皮膚的巨靈出現在阿德拉面前。它的濃密頭髮是無數黑色的鐵絲,一個碩大的金環箍在腦後。鋼藍色的眼睛閃爍着灼熱的電火花,漆黑的鼻子呼出熱騰騰的蒸汽。巨靈張開口,聲音彷彿天空深處的雷霆:‘幸運的少年,我是神燈精靈埃爾貢,三次敲響我的宮殿,把我從長久的沉睡中喚醒,為了表示感謝,我可以滿足你三個願望。’阿德拉驚喜交加,他對外面的雷雨天氣很不滿,為了試試眼前的巨靈的能力,他說出第一個願望:‘尊敬的神燈精靈埃爾貢,我的第一個願望,請求您施展威能停止外面的壞天氣。’巨靈哈哈大笑,宏大的聲音甚至壓倒雷鳴:‘如你所願。’神燈精靈埃爾貢從他下半身的煙霧裏摸索,找出一把牛腿骨扳手,舉起自己的兩隻臂膀,把它伸進不時碰撞出閃電的雨雲中。埃爾貢的右手順時針地擰動幾次扳手,急驟的雷雨開始變成陣雨,小雨,最後是牛毛細雨。他嘬起嘴巴吁出一口氣,緩和的清風吹開濃密的雲層,銀色的月亮再次灑下皎潔的光芒……”
“醫生,有什麼發現嗎?”思諾森笑着打趣。
“冷水城的那位繆斯騎士顯然被你發明的蒸汽抽水機激發了創作的靈感,牛腿骨扳手,控制雨量的神奇工具,這是抽水機的閥門!”蘭切洛斯放下童話書,閉上眼睛想了想,再次翻看一遍,“菲爾德·托提烏斯先生第一次嘗試寫童話故事,拋棄以前熟悉的宮廷陰謀、王室繼承權爭鬥,我欣賞他的突破和創新,以及從現實生活中吸取營養。這很有趣。”
“這是因為這本寫給孩子看的童話故事是出自改變信仰之源的羅納·德里昂伯爵獻給馴鹿之王的禮物,證明他在北地和王室之間搖擺不定的立場發生根本性轉變的決心。”思諾森指着書里出現的人名和事物,“他們和它們都是有各自不同的寓意。醫生,不妨丟掉思想的包袱去猜猜看,童話中誰是作者的內心投影。”
“這太簡單了,童話的主角是羊倌阿德拉,貧苦、孤兒,完全符合羅納·德里昂伯爵的出身。要不是因為冷水城被獸潮淹沒,唯一的直系繼承人年幼地無法承擔和履行領主的責任,這個位置不會落在他身上。真是一個被微笑女士眷顧的幸運兒。”
思諾森搖搖頭:“注意阿德拉的身份,放牧羊群的羊倌,換做現實里,誰是最合適的牧羊人?”
“教會的牧師!”蘭切洛斯不敢肯定,“這說不通,不符合情理。”他沉思了片刻,“難道是神燈精靈埃爾貢,掌握權柄和大能,順應牧羊人的要求,制止懸崖山澗的雷雨。”
思諾森還是搖頭:“蒸汽抽水機在冷水城的推廣,羅納·德里昂伯爵是持主動接受的態度,而且在公開場合提出明確的支持。冷水城領地的重要經濟支柱,幾個受限於積水無法擴大產能的礦坑的需求,因為抽水機的加入提升了開採量。而且教會在這方面不會幹涉領主的決策,因為信仰馴鹿之王就足夠了。”
“那麼只能是開頭出現的皮毛商人加斯提。”蘭切洛斯無可奈何地指出最後的可能性,“無論是羊群,還是羊倌阿德拉,甚至他放牧的群山,都被這位商人花錢圈地買走,歸他所有。因此出現在懸崖上的老油燈,一定程度上也屬於這位商人加斯提的財產。羅納·德里昂伯爵是北地唯一一個堅持保守立場的土地貴族,不過最近他積極行動似乎有轉變,說服執政官洛根·德里昂,準備收回幾個礦坑的開採權。”
思諾森不置可否地笑了:“幾年時間的開採,曾經在北地首屈一指的冷水城的寶石礦已經瀕臨枯竭,他的行動成功幾率會很大。預祝他能夠從那些賺地盆滿缽滿的商人手裏拿回礦坑。”
“所以他才在這個時候寫出這本床前童話書,就像戰鬥前吹響進軍號。”蘭切洛斯右拳錘擊在左手掌上,“我沒有說錯,一定是這樣。”
“貴族領主和商人們的扯皮、談判、暗地裏的爭鬥與我無關。只是希望能看到這位繆斯騎士能夠繼續創作出新的童話故事,帶有抽水機劇烈噴發出的蒸汽味道的新的童話。”思諾森合上還帶着新鮮油墨氣味的書冊,“我決定,把這本書給我們的喬登。小傢伙最近在教會裏抄寫,學習掌握了很多文字和語法,這種淺白易懂的童話書最適合他看。”
“同意,我們就這麼辦。”蘭切洛斯沒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