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瘋狂與詭異的產物
在那瞬間,孩童的手臂皮膚下開始有了什麼東西在生長,它們遊離着,在皮膚上頂出了自己的樣子,令他的整條手臂佈滿了至今零點一毫米左右的顆粒,那些顆粒令他的皮膚變得異常粗糙,變得就像鯊魚皮一樣,撫摸過去後有異樣的順滑感。
噢……在這一個瞬間,陳清看着他的手臂,腦海里想起了一個病名。
蕁麻疹。
是那種連成了片的點狀蕁麻疹。
他看着那少年抬起了頭,目光中充滿了怨恨,他瞪圓了眼,勉強張開嘴后卻說不出什麼話,他吱吱呀呀地令自己發出幾聲,他張開了嘴,嘴中漸漸開始有東西順着食道再往外爬。
他睜着眼,卻看着陳清的手上分毫未動,他的皮膚,他的肌肉,他彷彿真的只是被沙劃過了。
“為什麼……為什麼。”
那男孩低聲說活着,聲音變成接近了沙啞的嘶吼。
他看向陳清面色如舊的面容,那隻開始了蠕動的細密小點想與對方完成其他接觸。
可陳清看着他手上的細密疹子已經開始跳動,他的皮膚下彷彿長出了上萬隻跳蚤與臭蟲,一股詭異的氣味從他的毛孔中飄出。
陳清皺起眉頭,他身體往後退了兩步,目光瞥向了自己的胳膊,可自己的手上卻明明什麼都沒有啊……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看着那孩子的手臂上、他的面容上長滿了上下起伏的細密麻疹,那些疹子越跳越高,將孩子的皮膚撐得大了幾倍。
他整個人宛若出音口上的泉水,隨着音律而波動。
陳清看着他,他此刻已經基本沒有了人類的樣子。
他變得圓潤,而圓形的皮膚上每一處毛孔都被填補了。
再是下一個瞬間,一聲輕微的破裂聲從那孩子身上傳來,他就像氣球一樣炸裂成了數十塊、上百塊,可陳清側着身子,在用手遮擋濺出來的鮮血時,卻是發現自己的身前乾乾淨淨。
他眼露疑惑,抬腿便想往上走,可也就在這一個瞬間,他感受到了自己背上傳來了劇烈的瘙癢與輕微疼痛。
他臉色一白,瞬間就沖回到了姜婉前邊。
“拿槍!把我背上的皮膚打爛!”
他話語很急,嘴裏的話還沒說完,手上便已經將衣服脫下了。
姜婉有些錯愕,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她抬起頭,心裏仍然處於先前的衝擊當中,但當她抬起頭,目光停留在陳清背上的時候,她心裏卻是在瞬間被複雜的情緒所充斥。
噁心、厭惡、無法理解的,反感、不解。
幾乎一切能夠出現在人類身上的負面情緒此刻都在姜婉的心中得到了體現,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
在陳清的背上,有一塊拳頭大的囊腫,那個腫包上有大約三四個洞,就像是某種黑頭的洞,大約有小拇指大小,但裏面被某種東西堵住了。
在那幾個黑色的洞旁,有好幾撮細密的觸鬚在向外延伸,姜婉面色白了,她知道這東西自己在哪見過,在那些深海的甲殼類動物上,在那些無法移動自己,僅能憑藉觸鬚捕獲獵物的海產動物身上。
她見過它們。
她倉惶後退的兩步彷彿觸發了這些觸鬚的響應機制,它們將觸鬚向著姜婉所在的方向伸來,每一次抽搐,都會伴隨着陳清一聲變粗的呼吸聲。
他白着臉,用着平靜的語氣向姜婉繼續說道:“快點動手……這東西有問題。”
事實上,不用陳清去說這句話,姜婉肯定也看出來了。
她白着臉,放輕了腳步走到陳清的另外一側,在那邊,觸鬚們仍然往前涌動着,是正處觸鬚的背面。
她顫抖着從腰間取出槍,在猶豫了片刻以後,又從槍管里退出了一發子彈。
她額頭有汗,臉色蒼白,持着子彈的手指在止不住地顫抖。
她從口袋裏拿出小刀,輕輕划動子彈的尾部,不多時,子彈中的火藥被全部卸了出來。
她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傾倒,指尖的抖動便足夠令她均勻地將火藥撒到陳清背上。
可她撒着撒着,臉色更加蒼白了,她看着陳清背上的那個腫包上有一個人的面容正在浮現,那張臉似乎在悲鳴着,在慘叫着,它是被陳清的表皮所限制在下面,無法呼吸、無法哀鳴。
它往上用力擠壓着自己的臉,試圖依靠自己的面容掙破陳清的背部。
“這是什麼……”她顫抖着,試圖讓自己的精神穩定下來,可她做不到。
她明明可以看着陳清如此淡然地將那些類人的實體殺死,她明明已經可以無動於衷地接觸非遺物,已經可以理所當然地看着那些詭異的事物了。
可為什麼,她此刻只感受到一陣陣的心悸。
她顫抖着,可陳清卻已經快忍不住了,他面色蒼白了幾分,一把抬起了地上的左手,握住了姜婉的手臂。
“不能等了……快動手……”
他輕聲說著,語氣里已經有了幾分虛弱的意思。
她面色白着,將手中的火藥盡數滴落。
她拿出槍火,槍口在此刻對準了陳清背上隆起的鼓包。
只需要一槍……一槍下去,一切都將煙消雲散。
她閉着眼,深深地喘息了一聲以後,在那些觸鬚感知到危險,正準備從地上回頭的時候,震天的槍響傳遍了世界。
那些屋內的居民撩開了窗帘側身看着,目光火熱得緊。
他們死死盯着姜婉手中的利器,地面上四溢的鮮血讓他們心中更加火熱了。
也在那一聲槍響過後,土樓中的人開始了行動。
他們目光對視着,似乎在不斷打量着對樓的人。
而在一樓當中,先前那位已經當了母親,此刻重新變回單人的女子蒼白了臉。
她來不及回頭,一隻手已經按住了她的脖子,從身後將她推到了牆上。
那聲音相當沉悶,很顯然身後之人也是使出了全力。
她雙眼一白,耳朵里儘是因為撞擊導致的耳鳴。
緊接着,在她還未恢復之際,她的耳邊傳來了一點點溫潤的呼吸,以及悉悉索索地解開腰帶的聲響。
她抓緊了拳頭,卻完全無法反抗。
而在屋外,陳清背上的腫包在此刻不斷滲出鮮血。
鮮血從皮膚下的結膜層內噴涌而出,那些鮮血染紅了背上的那張人面,令本就猙獰的面容更顯得詭異了幾分。
它嘶吼着,彷彿想跳出陳清的背部去獨立。
可它掙扎着,最終僅在脫離的陳清背部的瞬間,便失去了活力。
而陳清呢?他頭上的汗珠打濕了地面,他的面容蒼白如雪,疼痛只是次要的,某種精神上的痛覺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種疼痛明明應該來自背部,但大腦給他的感覺卻不是如此。
大腦在跟他講,你腰疼、你腿疼、你手疼、你眼珠子疼。你身上的每一個位置都在疼,但沒有背部。
你不想疼了,就保護好你的背部啊。
於是當姜婉真正動手的瞬間,他的意志幾乎被這種錯覺擊潰了。
這種體驗,遠超過世間一切折磨。
他顫抖着,嘗試着將自己的手臂伸到了背部。僅僅是粗略的探索,他便找到了背部上那一大塊的異變之處。
他咬着牙,目光里湧現出瘋狂般的狠厲,他手一動,六七厘米的腫包帶着鮮血、帶着幾縷肌肉被一同撕扯了下來。
他低聲哀鳴着,眼前的世界變得一片模糊。但在昏厥之際,他手中的結構塊狀物卻被他一把拋向了黃沙里。
他掙扎着看向那邊,在見着血肉落到黃沙之中的時候,他才滿意地閉上了眼。
……
而在再次睜開時,姜婉正看着他,守着他的身體坐在窗邊。
她舉着槍,臉上有些許鮮血。
在屋外,有明顯的沙礫在擊打門窗。
他們進來了,進到了某一處房屋當中。
陳清眯着雙眼,猶豫着將身上的被子給撇開了。
身上的傷口絕不算嚴重,事實上此時此刻,陳清背上的創傷是已經徹底癒合了。
他看着有些睏倦的姜婉,開口詢問:“我昏迷以後……過去多久了?”
她撇着頭想了想,片刻以後才發言:“應該有六個小時了……”
“這麼久嗎……”他眯着眼睛,從口袋裏掏出了那份文件。
或者說那張紙,那張紙上以線條劃分出二十幾個格子,每一個格子后都標上了序列。
從一到二十,字體非常清晰。
陳清捏了捏眉心,走到了窗邊正想推窗向外看的時候,姜婉卻是匆忙上前,伸手攔住了他的舉動。
他回過頭,姜婉卻是微微搖頭勸住了他:“沙塵暴來了。”
“沙塵暴……是什麼?”他有些疑惑。
“我不知道。在你昏迷以後,土樓里的人就想嘗試搶走我的武器,但他們的武力很低,雖然有幾手功夫……但似乎餓了很久。在我控制住想攻擊我們的人以後,先前那個女子便被推了出來,我沒來得及攔下他們。那女人死了,剝皮放血而死。”
陳清皺着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他撩開窗帘,窗口外的沙礫撞擊聲格外明顯。
他還記得,在自己昏迷前的最後一刻,那些黃沙分明是向著血肉前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