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黃沙與死亡的規矩
陳清手中的屍體摔落在河面的瞬間,水中遊盪着的小魚全都躲到了角落裏,碩大片河道,竟是不見半點魚。
老人見狀皺眉,似乎有些動怒。
“誒,老人家,釣魚嘛,這麼急功近利做什麼呢?”陳清揮了揮手,又將手中的拇指大的鮮紅小人遞給了他身邊的孩童。
那孩子見着這精緻的玩偶模樣,心裏也是喜歡得很,雀躍地蹦了兩步,在接過後又充滿了擔憂地看着老人。
“唉。”
那老人嘆息了一聲,虛着眼,目光第一次瞥向了身旁的陳清:“無功不受祿啊。你就這麼把這小玩意給我家孫子了?”
陳清歪着頭,目光在那孩子身上巡視了遍:“您拿着就好。我這不是把您的魚給擾了嗎?這就當是賠償。”
他笑着回過頭,也不等老人與孩童多說些什麼,便牽起了姜婉的手,一路走向古樓。
他們走到那古樓面前的時候,老人的目光才有了些許波動。
可他只是看着、盯了一會以後,這才閉上了雙眼,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河流當中。
是的,如他所說,那些小魚都開始啄食這具屍體了。
他樂呵着,將魚鉤往屍體的下流拋去。
……
在陳清踏入古樓的瞬間,他便見得天地在同一個時刻變了色,蒼天以黃土掩面,大地黃沙滿天。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黃顏色,而古樓里的家家戶戶都掩蔽着門窗,沙石擊打在門窗上,發出了落雨般的聲響。
他們皺着眉,在入門處憑藉著一點屏風擋下了襲來的沙石飛粒,姜婉回過頭去看,身後來時的大門已經緊緊閉攏了。
若是要推,便是有一股斥力從外界傳來。
若是拉,門上的門閂已經牢牢鎖住。換句話來講,他們已經被困在這間土樓當中了。
陳清低下頭,屏風下的黃沙有大約四五厘米左右厚,他拾起土,用地上黃沙擦去手上鮮血。
再抬頭,他便是在那些居民的門窗當中見到了幾雙明亮的雙眼。
他們在打探着這陌生的兩人,好奇着為什麼黃沙漫天之際能有人從外界進入。
陳清皺着眉,轉過頭看向姜婉:“歷史上有過這麼大的沙塵暴嗎?”
她搖搖頭,面色有些不解:“這只是后室。出現什麼天氣都不奇怪吧。”
“是啊……”他沉默了片刻,低着頭遲疑着,才開口對姜婉說:“后室里出現什麼都不奇怪。
但如果沙塵暴是因為我們進入才出現的呢?”
陳清閉上了眼,回憶着在入口時見到的字幕:“時光不可被察覺、訪客不應留下足跡。
追問不見其蹤影、萬物繫於一線之間。
記錄是為真實、時光外的事物永遠可信。
且聽,記錄有數、為前列數者方可活。”
他輕聲說著,目光在土樓中掃過。
記錄什麼?詢問什麼。
誰是訪客,是自己?還是指這些原住民。
這十幾個字內卻沒有點名任何禁忌與避諱。
為什麼,是因為在這裏做什麼都不會死?
陳清皺着眉,地面上的黃沙似乎在堆積到腳踝后就停止了。
這一點是極好的,至少不至於將兩人活活掩埋。
他嘗試着將自己的身體探出屏風外,在黃沙之中,似乎土樓的正中心處正擺放着什麼。
陳清眉頭微皺,也不知怎地,他就是本能地感覺這黃沙污濁。
明明自己手上沾滿鮮血,自己都不會覺得難受的……
他如此想着,餘光卻是在腳下尋不到什麼。
他“誒?”了一聲,將視線移回到自己先前站立的腳下,他看着那裏,黃沙與石粒一應俱全。
缺了什麼?
他沉默着,那些鮮血呢?
那些被自己染成了鮮紅色的沙礫呢?
他皺着眉頭,卻又說不出問題在哪裏。
他嘆息了一聲,向姜婉詢問:“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嗎?我看土樓中心好像有什麼東西,我想過去看看。”
她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滿:“不等一下嗎?這沙塵暴好像已經在變小了。”
他聽着姜婉的話回過頭,誠然,沙塵暴的飄落已經小了許多,但他見着沙塵里的虛影,總有一種感覺。
若是等到詭異退去,那東西也就消失了。
他不作聲,卻是向著身後搖了搖頭,他遲疑了片刻,將外套遮蓋住了頭頂,頂着沙塵便進入土樓中間的空地。
他向前走了大約六七步的距離,在一個四米左右的位置上,有一尊神龕擺在中間。
那尊神龕面前擺放着三碟供果,供果前面,是一顆動物的頭,在頭前面,才到擺放的泥塑。
那泥塑破舊了,有半邊的身子已經化為了煙塵,左半邊的神像是好的,但顏色與漆已經脫落了很多,看起來少說也有個百餘年的歷史未有人打理。
而在他的右側,神像碎裂掉的地方,卻是長有密密麻麻的肉須樣物體,那些東西細小,卻擠佔滿了神像的空隙,它們蠕動着,像是某種蠕蟲,亦或是肢體,十來厘米的神像上少說得有上千根肉須。
陳清皺着眉,他看向擺放着神像的龕位,那神龕是退了色,桌腳下斷去了一根,用着紅顏色的磚頭找平。
他眉頭走着,向前再度走了兩步。
他走着走着,可剛走兩步,背上卻傳來了瘙癢的感覺。
那感覺自皮膚上誕生,也許是沙礫進了衣物?
“嘶。”他齜牙咧嘴,但雙手保持着撐起的衣物卻不敢動,他走到神龕近前,耳邊也在此刻聽到了神龕中傳來的聲音。
那聲音窸窸窣窣,像是皮膚在磨動,他看向那尊神明,它的朱紅雙唇似是睜開。
“尋找到答案。”
它輕聲說著,但那聲音卻不像是從面前傳來。
“記下過往的歷史雲煙,留下屬於你的足跡,令世人傳唱與你……”
它輕聲說著,陳清耳邊的聲音愈發強烈。
“誦唱其真實的謊言!時光外的話語無一可信!”
祂說著說著,當話語裏的音節行進到最後一個字的瞬間,整片天地彷彿進入了死一般的靜寂。
風沙、孩童,一切都陷入了寂靜。
他獃滯地回過頭,總感覺自己忘了些什麼東西。
他走到屏風處,姜婉正站在那裏等着。
“怎麼樣了?”
陳清搖了搖頭:“說不上來。”他停頓了片刻,才指着風沙之中說:“土樓的正中央有一座神龕。
神龕上似乎收到了污染……”他看向對方,卻發現姜婉的手裏有一份文件。
那東西叫文件也許有些唐突了,那就是一張紙夾在了硬板上。
他指了指姜婉手中的東西,神色有幾分好奇:“你從哪來的這東西。”
她聞言一愣,順着陳清的視線看向了自己手邊,在她手裏,正捏着那張文件。
“我不記得了……”她遲疑着,搖了搖頭,可在下一個瞬間,她的目光便停留在了陳清手上,她皺着眉,向陳清反問:“你口袋裏這不也是嗎?”
他低下頭,有一張被夾着的文件收在口袋中。
“我似乎……”他沉默着,對面的姜婉也意識到了。
“我們都忘了什麼。”
他遲疑着,腦海里關於神龕的話還是清晰的。
“在祂說完話以後,我在沙塵之中發生了什麼?”
他輕聲嘀咕着,天上的風沙停了后,此刻有居民推開了門。
他們看着湧進家裏的黃沙面容驚怕,他們拿來了掃帚,將黃沙清除。
他們又見着屏風處的外來者,面容蒼白卻又有些說不出的怨恨。
陳清放眼望去,在土樓二樓住着的似乎家中都有男人,且持有武器,在一樓住着的大部分都是些婦孺老人,而怨恨的目光也多來自於此。
他伸手捧起把黃沙,神色坦然地一把拋向了不遠處的小孩。
“你做什麼!!!”
在他手中黃沙拋出以後,那孩子的家長瞬間就趕到了孩童身旁,她嘴唇在顫抖,變得面無血色,他指尖似乎想觸碰那小孩,卻遲疑着久久不敢伸手。
直到她用着極其恐怖、極其怨恨的目光看向陳清以後,她這才一把用掃帚推開了那小孩,沖回到家裏將房門鎖緊。
“這地方不對勁。”他嘀咕着,似乎背上的瘙癢愈發嚴重了。
而那小孩在短暫錯愕之後,便沖回到了門前,不斷叫喊着拍打門窗。
可屋內的女人彷彿聰耳未聞,她緊鎖着門窗,任憑自己的小孩在外面慘叫。
陳清笑着,強忍着身上的疼痛走向那孩童。
“噢?你被你媽鎖外面了?”
他的話被小孩聽去了,小孩轉過了頭,眼中充斥着鮮紅色的血絲。
他看向陳清,聲音極其尖利:“都怪你!這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他面容猙獰,當即便從地上抓起了一把沙子想要反拋回去。
可陳清見着情況明顯不對,又豈會讓他如此輕易地完成。
他抬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臂,但在攔住了他手中的拋沙以後,那小孩子的神情卻是換成了一片笑容。
“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們搶走我家裏的房子的。”
他輕聲說著,手中握緊的黃沙順着掌心緩緩留下。
如水一般柔軟,均勻地佈滿了兩人的整隻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