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千德拉克馬的母愛
“亞歷山大一世與克麗奧佩脫拉的婚姻是由腓力二世親自促成的,也正是因此,腓力遭了天譴,在二人的婚禮上被看不下去的護衛官、正義之士保薩尼亞斯執行了天誅。”
——選自《皮洛士大王御制〈關於〈預防近親通婚宣告〉的宣告〉的文書》
第二天一早起來,皮洛士和夥友們一起出城晨練。
作為一個戰鬥人員,這本來就是每天的必修課,而且就現在這個狀況,皮洛士覺得對維持士氣也比較有好處。
昨天晚上回來他就給夥友們簡單開了個會,說明了接下來會去投奔未來姐夫德米特里,然後講了一通安提柯父子在繼業者戰爭中的大好形勢,最後許諾到時候打敗了卡山德,大家一起衣錦還鄉。
伊庇魯斯不愧為能和馬其頓並列的蠻子國家,尤其是像他的夥友們這種年輕人更是從小就以亞歷山大的蓋世功業作為人生指導,他們聽到能參與繼業者大戰,無不激動的兩眼放光,紛紛表示情緒穩定,且對前途抱有樂觀態度,願意和唯一合法的巴塞琉斯繼續為伊庇魯斯人民的偉大事業奮鬥不止。
皮洛士由此也算鬆了一口氣,從遭遇刺殺以來,他一直在手下面前表現的很有信心,但實際上心裏還是有點壓力的。
雖然在他十二歲登基之前也一直是處於流亡狀態,但那時是在他養父母的地頭,享受的基本就是王子級別的米蟲待遇;像現在這樣自己當頂樑柱還是頭一回。
和夥友們熱情似火的出了一身汗后便回埃利斯城的旅舍。
他們出城一趟,除了鍛煉還要帶回一天用的柴火,這個年代並沒有專門把柴拉到城裏賣的人。
隨行的廚師長已經準備好了一部分早飯,眾人圍在幾張長桌上一邊吃一邊等着上熱菜。
現代人可能想像不到,在古代人們在吃飯上最蛋疼的就是一個燃料的問題。在鐵制工具、石炭普及和商品經濟發展起來的漫長歲月里,人們吃飯一向的原則是能生吃就生吃、能一鍋亂燉就一鍋亂燉。
主食是買來的大麥麵包和一些亂七八糟的堅果水果,此外一人一杯牛奶,還有一些佐食的煉乳和蜂蜜。
希臘人吃的這個大麥麵包硬的像磚頭一樣,吃起來相當費勁,因此一般人吃飯會配一杯葡萄酒,把麵包浸在酒里泡軟了吃。
但皮洛士覺得酒精傷腦子,要求手下夥友們少喝酒,並且把配餐的葡萄酒換成牛奶。
這個時代的牛奶除了牧人很少有人喝,主要是難以保存,而且並不好喝,膻味大得很,但夥友們都沒什麼怨言。
這一方面是因為皮洛士出色的運動天賦,讓他們覺得這就是強者的推薦食譜。
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皮洛士告訴他們多喝牛奶能壯陽。
皮洛士有時候想,這年頭與其隨大流不得罪人,還不如特立獨行更能博得別人的尊重。
他待人比較隨和,沒什麼偶像包袱,夥友們吃飯時也比較隨意,在一旁閑扯犢子。
沸油的爆響突然傳來,隨後是一股焦香混合著鮮美的魚香瀰漫整個房間,眾人都不自覺開始吞咽口水。
幫廚的夥友很快送來一條又一條煎好的海魚,表皮用橄欖油煎得金黃酥脆,覆蓋著少許翠綠的香草,一撕開熱氣騰騰,內里呈現出乳白到半透明的過度,兼顧了蛋白質的營養和氨基酸的鮮味。
這就是壓軸的熱菜,其實就是鐵板煎魚,而且沒什麼佐料只有鹽巴,連鱗也沒有刮,但夥友們根本不在乎,直接連魚頭魚尾一起吞下去,連刺都不帶吐,盤子都用麵包擦的乾乾淨淨。
就這種兩千年後只能混跡於黑暗料理界的菜品,在如今這個既沒有鐵板也沒有煎魚的年代已經是跨越時代的黑科技了。
一天一條煎魚,已經成了皮洛士維持士氣的重要手段。
皮洛士對這種反式脂肪酸過剩的垃圾食品其實沒什麼興趣,大方的把自己那份讓給逃出來的功勛之臣。邁提拉斯感激之餘狼吞虎咽,皮洛士則假裝隨意的詢問他一些具體細節。
從含糊不清的敘述中得知藏在帕斯薩戎的財貨暫時沒有辦法運出來,皮洛士並沒有把失望露在臉上,只是暗自盤算了一下手頭的資金。
按照目前的市價,1德拉克馬銀幣能買差不多10公斤穀物,皮洛士一行30多人,一個月光吃糧怎麼也得600公斤,而且作為戰鬥人員還得吃點好的,再加上他們帶的戰馬走馬,一個月下來光人吃馬嚼就得200德拉馬克。
這還不算住宿和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費用。
而且人家這麼無怨無悔跟你混,你就算不發工資,津貼總得給點吧。
這麼一算一個月差不多得有1000德拉克馬的固定支出。
而他手頭現在滿共不到3000德拉克馬——這還要算上昨天奧運會給的1500德拉克馬獎金。
一下子斷了經濟來源,日子還真是緊張。
算算日子,未來姐夫德米特里和羅德島人簽訂合約,幾天時間收拾戰場差不多也完事了,現在應該已經在去雅典的海路上。
雖然這些錢應該足夠堅持到投奔德米特里,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
另外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有用錢的地方,比如人際往來,或者保持一些必要的排場,還有開一些金手指也得用錢
——金手指也得用真金來實現嘛。
而且最重要的,到了德米特里那裏,是不是得保持一定的獨立性、甚至組織起自己的一支力量呢?
如果是,那需要的錢就海了去了。所以現在必須想一些來錢的路子了。
說到金手指,皮洛士又問邁提拉斯他在帕斯薩戎搞的那幾個工坊怎麼樣了。
本身伊庇魯斯不算特別窮山惡水的地方,就是比較落後,沒什麼像樣的手工業,因此在貿易發達的地中海經濟圈,常年處於入超狀態,屬於經濟殖民地都不太夠格的那種。
皮洛士登基到現在也就三年,雖然還沒有親政,但於情於理,都應該大力支持伊庇魯斯的產業發展。
只是相關人才實在難找,三年下來,那些這個時代常見的制陶、冶銅倒是建立起了工坊,形成了一定產量。
但皮洛士豈會這麼容易滿足?
不過直到他離開前,他那些超前的靈感幾乎都沒有見功。
(皮:我是廢渣555)
只有一個坩堝鍊鋼,成功率還低得很,就這還是他在陶蘭提亞當乾兒子時就開始鼓搗的;還有一個是造紙工坊。
說起來,雖然這個時代莎草紙的使用已經十分廣泛了,但廣泛只是相對而言,像伊庇魯斯這種地方,現在還停留在先進的無紙化辦公時代。而且莎草紙依賴於埃及尼羅河特產的紙莎草,整個地中海獨此一家,更不必說不為外人所知的獨特加工方法。
在皮洛士看來,紙這種東西用途應該不僅僅限於書寫繪畫,而是人類最容易取得的一種“高分子複合材料”,應用應該更加的廣泛。哪怕在後世現代社會,也很難說一個人每天接觸的紙製品更多還是塑料製品更多,這也是為什麼造紙術被譽為四大發明。
只做了一點微小的工作,非常慚愧。
只聽邁提拉斯說到:“工坊都被涅俄普托勒摩斯還有托勒密、亞歷山大他們以評議會的名義沒收了,但實際上是他們自己私下瓜分了。”
“這些人歷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就給他們吧,反正等咱們回到回去那天該是咱們的還是咱們的,”皮洛士表示無所謂:“而且我們在手工業上落後的太久,只要工坊還有人在經營,對伊庇魯斯也是一件好事。”
邁提拉斯和其他幾個夥友聽了無不欽佩,紛紛出言稱讚皮洛士的高瞻遠矚和豁達心胸。
皮洛士只是謙虛的擺擺手。
然後便聽邁提拉斯接著說道:“不過,鍊鋼作坊和造紙作坊……涅俄普托勒摩斯不知道那是幹什麼用的,放火給燒了……”
“甚嘛?!”
“涅俄普托勒摩斯不知道什麼是‘鋼’,也不知道‘紙’有什麼用,於是把工匠趕走,工坊也一把火燒了。”
皮洛士幾乎被狗雜種氣死。
你搶了也就算了,幹嘛瞎逼糟蹋呢?
那都是他這麼長時間艱苦努力的成果啊!他自掏腰包搞這麼點民族產業容易嗎?
夥友們知道皮洛士對這兩個工坊有多重視,甚至好多東西都是皮洛士帶着他們親自乾的,也傾注了他們的心血。於是有的安慰他,給他講一些“心若在夢就在”的道理;有的則憤怒的咒罵涅俄普托勒摩斯。
幾個歲數小的尤其憤憤不平,已經商量着要返回伊庇魯斯“討伐偽王”——那個鍊鋼作坊產量是真的低,皮洛士答應優先給夥友們一人打造一把鋼製的武器,結果剛好還沒輪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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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留着旅舍外值守的夥友進得室內,看着群情洶洶的眾人有些發懵,但還是先履行自己的職責,報告皮洛士,法薩盧斯來人了。
“法薩盧斯?是母親的信使嗎?”
出於對伊庇魯斯政治環境的現實考慮,他僅剩的親人都一直很少待在伊庇魯斯本土。
母親佛提雅帶着他的姐姐黛達米亞、妹妹特洛雅絲隱居在娘家,色薩利城邦法薩盧斯,在那裏皮洛士的外公留下了一處莊園。
色薩利雖然很早就成為了馬其頓的一部分,卡山德現在在那裏也有大量駐軍,但他並不是直接統治那裏,而是要通過色薩利聯盟大評議會。同時,他故去的外公門農在當地依然很有威望,卡山德在那裏就像聾子和瞎子,只要低調一點甚至比伊庇魯斯還安全。偶爾相聚也是在陶蘭提亞的養母貝洛雅那裏。
來人很快出現在皮洛士面前。
“希皮阿斯大人!”皮洛士十分驚喜,“母親那邊還安好嗎?”
“皮洛士大王。”風塵僕僕的中年人沉穩的回禮,“看到您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您放心,法薩盧斯一切都安好。”
“您一定還沒吃飯吧?”皮洛士得知法薩盧斯無事,也不着急問,連忙招呼希皮阿斯入座。
希皮阿斯是跟着安德克萊德和安吉路斯一起帶皮洛士逃跑的數人之一,也是他父親僅剩的幾個夥友,對皮洛士來說就跟親叔叔差不多。
這老叔也不見外,他連日趕路確實餓壞了,抓起桌上的食物就往嘴裏放。
皮洛士的夥友差不多都是他的晚輩,在他面前不敢造次,連忙都站起來給他招呼吃喝。
一個年輕人殷勤地要給他倒葡萄酒,結果希皮阿斯一瞪眼:
“我聽說大王要求身邊人都不得以葡萄酒配餐,你們都當耳旁風嗎!”
隨即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而那年輕的夥友只得苦着臉退到一旁。
皮洛士見狀哈哈大笑。待希皮阿斯吃的差不多了,才開口問道:
“希皮阿斯大人,母親她讓您給我帶的什麼消息?”
希皮阿斯抹抹嘴,把隨身的包袱往桌上一放,發出了重重的響聲:
“這就是巴塞麗莎的消息——六千德拉克馬——以後每個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