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熱 完
“我的心情逼迫群蛇起舞擁抱死亡的鷹”
——《尼采，你使我想起悲傷的熱帶》海子
很多朋友可能都不知道，“魚死網破”其實是個現代的成語。
但此時此刻，這句隔了22個世紀的話無比的適合描繪當下的戰況。
步兵們組成密不透風的雄厚陣列，如同細密帶刺的絕戶網，竭力想要網住中間這一夥拚死掙扎的游魚，把他們徹底絞殺！而陷入這絕境之中的敵騎，也如同正藉著最後一口氧氣的活魚一般瘋狂的衝擊，要把這圈套狠狠地撕爛！
猋勇紛紜，電擊雷震！
刀槍往來，山嶽崩摧！
英勇的騎兵們與他們的坐騎夥伴，以血肉對抗那帶刺的厚網，在這死亡囹圄之中如同子彈來回彈射，在大地上畫出一道一道越來越密集的赤紅圖案！
在這持續不斷的打擊之下，原本堅實的矩形包圍圈逐漸變形、扭曲，漸漸成了一個難看的橢圓，密集如梳的矛牆一排排放倒，又一排排被衝撞、踐踏、劈砍而毀壞，如同獅子被打碎了滿口的牙。
而騎兵們，他們早已疲憊不堪，他們早已死傷枕籍。隊列殘缺不全，衝擊卻一次比一次有力、一次比一次更加毫無保留！
這不是哈姆雷特的時代，這是堂吉訶德的時代，這是超人的時代！
死亡如同無夢的永眠，誠然可怖；但有意義的死何嘗不是一種永生？！
在這個混沌初開的上古世界，健壯者不免庾死，富貴者未必長樂，紅顏皓齒轉目凋零，高樓廣廈終為土灰，淺陋的物質享受難以慰藉人世無常之苦，反而只有虛無縹緲的精神世界反而能給所有難以滿足的人提供永恆的寄託。
是故，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重義輕死之輩俯拾即是，捨生取義之人比比皆然！
專諸之刺王僚，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倉鷹擊於殿上。
他們相信！相信夢是真的！相信死有報應！
因此，這群勇敢赤誠的人眼中，生死根本無足懼，只要一個理由、一個許諾、一絲可能、一分一毫的希望，就能讓他們點燃渾身熱血，獻祭鮮活的生命以及人生的所有可能，去追尋一場傳說般的偉大勝利！
皮洛士戴上頭盔，帽檐的暗黑色壓下視野，讓眼前的殺戮更加鮮明。
換做往世的那個他，應該是不能理解的，但是他現在已經完全理解。
他早已不再是從前的他，不再是一個區區小人。
他的心胸已經完全被打開來，他的眼中有了更近廣闊的天地。
戰友們選擇信任他，他也信任自己。
衝擊騎兵與方陣步兵的較量，是火與冰的對立，是混亂與秩序的對立，是極度運動與極度靜止的對立，是熱與冷的對立！
就如同灼熱的金屬射流衝擊結晶的鋼鐵，火星四濺，是極熱的分子被迅速氧化，但每一次看似徒勞無功的衝擊，都是一次動能的傳遞、熱量的傳遞！每一點火星湮滅消失，都在無可挽回的改變鋼鐵的性質！當緊排密堆的原子序列再也無法維持，再厚重的裝甲都會融化成泥！
“嗚——！！！”
最終進攻的銅號吹響！
列陣以待的預備騎隊四面出擊！如同超新星爆發的萬道劍芒！
聽到號聲的騎兵們一鬨而散，讓開了衝擊的路徑
——
燃燒！
千年暗室，一燈則明！
冰冷遲鈍的磷火哪怕遍佈山野，也絕不能戰勝一毫克鎢絲躍遷的光輝！
皮洛士胯下的戰馬被蒙住雙眼，在藥物的刺激下毫不猶豫撞進人牆！
四面的是無數的怒吼與驚叫、無數攢動的頭盔和戰冠、無數向他伸來的兵刃和手臂，重重疊疊、密密麻麻、高低起伏、無窮無盡！他扯着馬韁、一路向右斜擊，大刀如同風車般猛劈，阻擋他的無論什麼都在瞬間粉碎！
無數鮮亮的殷紅噴涌勃發、肆意潑灑！到處都是紅，簡直分不清哪裏是紅色羽冠、哪裏是紅色披風、哪裏是紅色戰甲、哪裏是紅色髮辮！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久經摧殘的方陣早已不堪一擊！
在這戰場上還有誰能擋我！他媽的還有誰能擋我！
沒有視野的戰馬，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攻擊，不時驚怒的人立而起、瘋狂的原地騰跳，皮洛士竭力控制戰馬前進，一不留神，一隻腳竟脫出了馬鐙！
但他早已分不清什麼能與不能，甚至沒有在意！只憑感覺、使出十二分的力氣夾緊雙腿，在劇烈動搖之中，僅憑大腿的力量、便如同連在起伏不定馬背上一般！仍然一刻不停的揮砍！
金黃的麥田被染成血色，在鐮刀形的攻勢下紛紛倒伏！
前進！攻擊！
皮洛士嘶聲怒吼，耳邊卻是一片混沌的雷鳴！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喊、還是在如同野獸般咆哮！
殺！殺！殺！
人體、金屬、木料以及無數雞零狗碎被刀光所切割，眼前充斥着無數殘破的畫面！
但皮洛士已經不在去分辨這些，他的肉身仍然處在動蕩不安的現實世界，而他的精神已經抽離、上升在無垠的虛空中，自由起舞。
他只能看到暗淡的世界在他的刀光之下一點點被驅散，露出背後的一片白——
那是無量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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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西馬科斯定定獃獃的看着被撕裂的大陣，方陣正在失去最後的組織。
終於，潰逃出現了，如同積木坍塌一般迅速蔓延。
他眼睛急速轉動，不甘心的四處搜尋，果然還有不少大隊的人馬在成建制的抵抗！
“收攏潰兵！在一個斯塔德……不！半個斯塔德處重新組織隊形！去傳我命令！去派人……”
“走吧！我們在這場戰爭中已經拿到想要的東西了！”塞琉古說道。
利西馬科斯勃然大怒！
“我還沒有！”
他牙關緊咬、雙手擰得咔咔作響：“我還沒有拿到我要的東西！”
“放棄吧！已經沒機會了。”尼阿庫斯平靜的勸說他。
“我還有機會！我還能……”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低沉而連綿的號角聲。
幾人引頸望去，那是一片黑雲般的騎隊在天邊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