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遲來的陣前演說
“只要西庇阿尚在,羅馬就不會亡;羅馬若亡,西庇阿也無法獨存。”
——西庇阿·埃米利安努斯
“貢那特殿下!大王死了!”希羅尼穆斯說著不由得悲從中來,再次淚流滿面。
匆匆趕來的小安提柯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消息。
前一刻,他還在和希拉斯帶着駱駝騎兵對着聯軍的方陣發起猛攻,無數薩里沙長矛的戳刺難以對披掛厚重的駱駝造成傷害,反而被各種刀劍斧鐮劈得粉碎,而皮洛士這邊更是徹底解決了敵人的右翼!
但下一刻,他得到的消息卻是這場戰爭的總帥、這個帝國的君王已經身隕!
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努力都白費了!
小安提柯一時失魂落魄,希羅尼穆斯卻將他的沉默當做是對自己的懷疑,連忙勸道:
“他、他們……都是國王身邊的近臣,我們都親眼目睹了……我並非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欺騙您,而是希望您能安然無恙的離開戰場,尤其是現在卻無法聯絡上您的父親,戰線中部已經被突破,一旦潰敗波及這裏……”
“住口!!!”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突然響在耳邊,希羅尼穆斯猝不及防被嚇得一哆嗦。回頭一看,卻是滿頭滿臉鮮血的皮洛士。
他渾身上下沾滿血污,又滿臉扭曲憤怒的表情,彷彿冥府之中吃人的野獸!
“誰允許你這樣胡說八道的?!”皮洛士平素和這位長者關係也不錯,但此時卻顧不得雙方的情誼,因為他幾乎被這種動搖軍心的言論氣炸!
“我沒有胡說八道……”希羅尼穆斯下意識就要辯解,卻被騎在馬上的皮洛士一彎腰抓住他的衣襟,幾乎提着他腳尖離地。崩緊的衣褶勒進肉里,勒得他生疼,但他卻顧不上在意這些,因為拎着他的人面孔上是難以置信的獰惡。
只見一張青筋畢露的臉逼到他眼前,一開口,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牙:
“就算是真的,你也不可以隨便說!你明白嗎?”
聲音不大,卻是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
他難以置信的看着這個人,這還是他熟悉的那個人嗎?日常生活中是多麼溫和有禮,此時表現出的又是何等的暴虐蠻橫,就像酒神節上那些發瘋的人!
“可是……”
“我不是在和你討論!”皮洛士眼睛一瞪,兩條眉毛幾乎豎著貼到一起,這彷彿要吃人的樣子把希羅尼穆斯的話都堵了回去。
“我們要以最快速度擊潰敵人!”他騎在馬上大聲喝令,“讓駱駝騎兵佯攻,我們……”
“皮洛士!”小安提柯看不下去了,他勸道:
“就這樣吧!到此為止了。我們已經輸了……今天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我說停止的時候才能停!”
開什麼玩笑!
十幾萬人在這裏作戰,付出那麼多努力,死了那麼多人,耗費了那麼多資源,眼看要成功的時候,卻要因為一個老人的死而停下嗎!
不!
絕不!
“沒機會了……”小安提柯只是苦澀的搖頭,“我們已經輸了,接受這一切吧,就像阿加托克利斯向你認輸一樣。今天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阿加托克利是個無能蠢蛋!”皮洛士一點就炸!他此刻根本聽不得這種敗北主義言論,他騎在馬上揮着手臂,對着站在地上的小安提柯唾沫狂噴,彷彿在訓斥下屬一樣:
“什麼沒機會?什麼輸?什麼接受?你當這場戰爭是比賽、是遊戲嗎?
“我告訴你!
“這場戰爭!這場戰爭中你的責任!安提柯王室的責任!
“是要取得半個世界的統治權!
“是要完成亞歷山大未竟的事業!
“是要為三個大洲取得長久和平!”
“這……”
“這什麼?我告訴你!你的祖父,害死了海格力斯,害死了攸美尼斯,既然做下這樣的事,你們安提柯家有責任!必須贏下這場戰爭!我們、所有拿着刀劍把這個世界搞得亂七八糟的人,有責任使祂恢復原狀!”
“……”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你以為我只是在說大話嗎?你以為我只是在自吹自擂嗎?!你以為這些人為什麼跟着我跑到這個遠離故鄉千里之外的不毛之地來流血賣命!!!”皮洛士咬牙切齒道:
“貢那特……不,你現在已經是安提戈努斯王了!你的父親還在戰鬥,現在他媽的給我承擔起你的責任來!”
“……”
小安提柯,或者說安提柯二世,聽完這番話便陷入猶豫之中。
“說話啊!”
皮洛士一聲大喝,片刻都不想等他磨嘰,嚇得小安提柯一哆嗦。
“好吧……”
雖然語氣並不堅決,但他費盡口舌,終於看到小安提柯、這面此時戰場的唯一的大旗點了頭。
皮洛士回過身,看向靠過來的手下,看向騎着駱駝的奧塔瑞亞特人的隊頭們。
聯軍的步兵們意識到了自己是即將獲勝的一方,戰鬥得愈發保守,畢竟誰也不想倒在這黎明前的最後時刻;
而正向方陣攻擊的駱駝騎兵們同樣下手越來越猶疑、越來越敷衍了事,他們也發現了局面正在越來越不利於自己,開始懷疑是否還有戰鬥下去的必要。
這些隊頭正是來到這裏,像討薪的農民工一樣,要替他們的部眾“要個說法”。
“把你們的人都叫回來!”
聽到皮洛士這樣說,奧塔瑞亞特人趕快去傳令。而得到命令的駱駝騎兵很快脫離了戰鬥,聚攏到這邊來。
他們以為長官們已經做出了停戰或者說投降的決定,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只有他們的隊頭們知曉這裏發生的事,所以依舊惴惴不安。
這時,卻聽那個一身紅甲的皮洛士發出雷鳴般響亮的聲音,是伊利里亞語:
“你們不是要報仇嗎?你們不是要向利西馬科斯討還公道嗎?”
“……”
你們自己都要輸了,還問我們這幹啥啊!
沒人搭腔。
“你們害怕了?退縮了?”
奧塔瑞亞特人依然沉默。
“要不你們去求利西馬科斯,看看他會不會給你們公道?”
這話終於刺痛了這些宣誓過要報仇的人,他們不滿的發出吼聲。
“我聽說了,你們那五千同胞,毫無反抗的被利西馬科斯宰殺。”皮洛士故意用了“宰殺”這個詞,說得好像那些慘死的同胞好像不會反抗的牲畜一般。
這話更加激發了奧塔瑞亞特人不滿,他們更大聲的發出喧嘩!
但這喧嘩被皮洛士雷鳴般的聲音壓下:
“教訓啊!”
他縱馬向前,“這就是教訓!”他來回梭巡,掃過每一雙對他怒目而視的眼睛,“你們自己手裏有刀劍,卻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安提戈努斯身上、指望替你們討還公道嗎?那麼你們和那被屠殺的五千人有什麼區別?!”
皮洛士看到奧塔瑞亞特人開始迴避他的眼神,心知他的話已經打動了他們。他死死盯着梗着脖子不服氣的幾個人,直到他們暫時低下頭不敢再和他注視。
“我告訴你們
“——沒有區別!
“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人不配有公道!
“放下刀劍的人不配有公道!
“所以那五千人都死了,死得像狗一樣窩囊!
“你們現在當然還活着,你們大可以現在從這個戰場上離開,也像一群下賤的喪家犬!
“你們可能會活下來。但是我告訴你們
“——不管你們走多遠,不管你們活多久,你們往後餘生都沒有公道!
“必將有一天,你們或者你們的子孫將被利西馬科斯或者別的隨便什麼雜碎虐待殺戮,到時候一樣沒有公道!
“因為你們放棄了自己,公道從不眷顧這種人!
“放棄自己的人不配有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