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更希望你活着”

“ButI’vecometoofartogobacknow”

——AnthonyHamilton/ElaynaBoynton《Freedom》

戰線被撕裂的缺口越擴越大，一種由中央向兩面的席捲之勢已經顯露出雛形；而幾乎近在咫尺的敵騎也在不依不饒的持續發起攻擊，可憐的王友騎兵們左支右絀越發力不從心。

眼看蠻族騎兵隨時可能衝過來把這桿大纛下大所有人殺個精光，而安提柯此時仍然在彷彿抓不到重點一般絮絮叨叨：

“今天早上我就聽到夜梟在叫——已經天光大亮的時候，我就知道那是個不好的預兆。”

“……”

希羅尼穆斯和旁邊的索拉克斯滿臉無奈。

您是有多信這個啊！這種節骨眼上還在講。

“……果然，我一出門就摔了一跤，摔在地上半天起不來，我當時幾乎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摔死了，”安提柯說到這裏看了希羅尼穆斯一眼：

“我倒是不怕死，但當時最怕的就是被你知道這件事，然後我就成了歷史上第一位在開戰前不小心摔死自己的統帥。”

“噗——”書記官沒忍住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安提柯的臉色比很多死者都難看，這個包袱的效果會好的多。

“於是我就向上天祈禱，”安提柯張開雙臂做出祈禱的姿勢，“‘如果不能讓我在戰場上獲勝，就讓我戰死吧。’”

“！”

“看到了吧，這就是好面子的代價。”

“……”希羅尼穆斯艱難的說道：“您……”

一種巨大的悲痛霎時間掠住了他的心。

他此刻已經明白了，這不僅僅是一場戰爭失敗，也是安提戈努斯的道路走到了盡頭。

長時間接受攸美尼斯的言傳身教，在亞歷山大去世之後，又長期作為被馬其頓人排擠的一方和一幫東方人混在一起，他早已成為一個世界主義者。

而在攸美尼斯死後的十五年中，安提柯也一直對他委以重任。

他曾做過中東地區的長官，他也曾陪同德米特里度過了無數的風雨，目睹了第三代領導核心的長成。長期參與安提柯王朝的事業已經讓他產生了新的認同，他開始為一個即將繼承亞歷山大全部遺產的新帝國的來臨而振奮，並為未來無限的可能充滿期待。

他已經不再為摯友之死而怨恨安提戈努斯，而是將之視為一個英雄悲劇般的宿命。

只是沒想到，十五年後，他即將又一次目睹英雄偉業在面前崩塌。

“別那樣看着我，我是個老人，本來就快死了。”安提柯臉色越發差勁，“你不是寫史的嗎？我給你一個獨家消息，作為交換，你把我寫得好一點。”

書記官哭笑不得。

獨家消息，報業在這幾年的發展中衍生出的一個概念，當重大事件發生時有獨家消息的報紙總是賣的最好，很多人會付出溢價買來進行收藏。

安提柯招手催促他靠近，然後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什麼。

“竟然……”希羅尼穆斯有些驚訝，“他不是……”

而安提戈努斯卻風輕雲淡說了句“干我們這行，難免要和熟人兵戎相見。”

彷彿這樣的背叛只是老頭之間的惡作劇。

“是時候了。你得走了。”

就在他們交談的短短時間，王友們已經被蠻族騎兵打得大半潰散，剩下還在堅持的人馬只能縮到內圈來回遊走封堵、繼續做徒勞的努力，但他們被突破已經只是時間問題。

“要走只能趁現在。”安提柯又說。

希羅尼穆斯只是搖搖頭。哪怕他的學生、下屬和奴隸們已經把他的馬牽來，眼巴巴的盼着他趕快騎上來。

他也曾經是戰士，他也有面對死亡的意志。

“活下去吧！去我的兒子和孫子身邊。不然獨家消息不是白告訴你了嗎？”

想到自己身上還擔負的責任，希羅尼穆斯只得上馬。

“大王。……”他囁嚅着。

他還想說什麼，安提柯卻已經背過身去。

呼嘯的蠻族騎兵運動到了東側，希羅尼穆斯等人要突圍離開這正是最好的時機。

“但願哈迪斯存在，或許我們還能重做朋友。”

就在他離開時，卻聽到這樣一句話從背後傳來，希羅尼穆斯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剩下的王友騎兵即將被突破時，希羅尼穆斯帶着數十個文職人員撤離大纛。

他們一路向左翼奔去，還要繞開已經突破將來的大股敵軍。

“尼奇圖馬伽奧！”聯軍的士兵振奮的喊着口號。

“尼奇圖狄奧！”已經被三面圍攻的安提柯軍的喊聲更多是絕望。

還沒有成建制投降都是方陣，但已經有方陣整個的死光或潰敗。

“昂——！！！”

嘶啞的鳴叫聲中，好幾頭戰象甩着長鼻也突入進來，已經失去陣形組織的士兵再也無法抵擋這些巨獸，甚至有人被那長鼻捲起，半空中掙扎的形象更是加深了安提柯軍戰士的恐慌。

覆亡已在旦夕之間。

這時，又聽到一陣密集的號角聲響起。

那些戰象背上紛紛用長桿挑起一大張寫着字的白布，騎兵也舉着類似有長長的布條，來回奔馳着讓人看清上面的字。

已經初步脫離危險的希羅尼穆斯一行也跟着停下馬觀看。

只見那些布料上面清晰的寫着巨大的黑字：“我更希望你活着”。

這是勸降的口號。

聯軍的士兵也不再喊“尼奇圖馬伽奧”，而是開始大喊着讓安提柯軍投降。

終於，第一個方陣集體放下了武器。

上百根長矛摔落在地上，聯軍也不在攻擊他們，而是徑直從縫隙中擠過去，對更後面的方陣展開全面包圍。

第二個方陣也很快投降。

安提柯軍已經完了，只是這戰線是如此漫長，潰敗和投降的潮流尚需要時間傳遞，希羅尼穆斯必須在失敗的連鎖到達左翼前找到小安提柯。

是時候走了。

而安提戈努斯此時正面對潮水般衝來的敵騎。

他大聲喊道：

“塞琉卡斯不敢來親自見我嗎？我可是他的大恩人！”

那聲音洪亮的不像一個老年人。

希羅尼穆斯最後一刻回頭看到的情形，正是數枝標槍洞穿了老王的身體，帶血的尖刃直透出他的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