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記憶（三）

第二天一早，徐耘再次來到此處，徑直走進一家包子店。

昨天他在這轉了不短的時間，即便已經是下午，這家店依然隔三岔五有客人進出，至少不可能難吃。

果然如他所料，包子軟潤不噎人，米餃酥脆不皮實。

徐耘坐在靠門的位置，細嚼慢咽地吃着早餐，同時狀似無意地觀察着馬路對面的小區大門。

吃完第一個米餃，小區門口出現一對老年夫妻，其中的老頭正是老張。

徐耘一邊關注老張二人，一邊拿起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咬。

在徐耘的視線中，老張夫妻二人走進這家包子店，要了兩份鍋貼，又打了一大碗稀飯，端着坐到靠里的桌子上。

徐耘不好扭頭觀察，微微低頭好似看着碟子裏的米餃和包子，實際上目光放空，仔細探聽身後老張二人的談話。其實也不用他多麼仔細，因為兩人語氣激烈，音量不低。

從老夫妻的爭論中，徐耘得知他們的大女兒今天來看他們，一起來的還有他們的外孫女。

上次外孫女回家之前說想吃炸雞，老張早就買好了炸雞粉麵包糠，偏偏昨天沒買雞腿和雞胸肉，早上出門的時候兩人還在吵這件事。

老頭想着反正今天買回來就做，乾脆就買一隻活雞現殺，雞胸雞腿炸給外孫女吃，剩下的雞架子煮湯。

老太覺得買一隻實在是浪費，想直接買處理好的雞胸和雞腿。

這件事爭執不下的根源在於，今天打算是老太去買菜，老頭在家準備做菜。

一直到徐耘吃完最後一個包子，老夫妻才在店裏熟人的勸說下達成共識，老太去買處理好的雞胸和雞腿。

目送老夫妻的身影消失在包子店門外，徐耘抽出餐巾紙仔細擦手，同時故作感慨：“這兩位老人家脾氣都不小啊。”

聽到徐耘這麼說，隔壁桌一個中年男人搭話道：“老張他家是這樣，一天到晚吵吵不停。”

頓了頓，那男人又贊了一句：“別看平時吵，老頭老太倆感情好得很！”

就好像自來熟的閑人那般，徐耘順勢追問：“吵架也能感情好？”

“一看你就沒對象。”男人伸出筷子虛指徐耘，“小夥子好大了？”

徐耘擠出尷尬的笑容：“是沒有。”

給出合適的反應后，他立刻問道：“您給說說這兩位怎麼就感情這麼好？”

“嗐！”男人果然沒追問徐耘的年齡，而是搖了搖頭，夾着桌上的蒸餃一口咽下去，沒有立馬回答。

倒是旁邊一個大媽接過話茬：“老張夫妻倆也苦。講起來是二等功臣之家，一天到晚領導慰問，好光榮啊！可是小女兒沒了，唉，作孽哦！這些年看着都比旁人老得快些。”

“這幾年也過來了。”男人將碗裏的豆漿喝乾，把碗放到空了的碟子上，繼續說：“總是要顧着活人。”

“要不然講呢！去年會計家……”大媽立刻發散開來。

聽着話題同老張一家再無關聯，徐耘便不再插話，利落地起身離開。

站在包子店門外，徐耘有些茫然，他突然不知道該幹啥。

原先的打算是觀察老張幾天，要是發現老張一家還沉浸在失去女兒的痛苦中，就把信送出去，要是發現這一家人早就走出來了，那就帶着信回去。

想法很美好，但他低估了盯梢的難度。

想要不驚動盯梢對象，並且連續幾天觀察對方的日常生活狀態，這不是徐耘能做到的。

他本可以不用糾結，因為在那個下午，在他裝好信封時，任務就已經是完成狀態了。

無論是直白地將信送給老張，還是乾脆當作此事沒有發生而不來康寧，都不會有什麼影響。

在門口站了一陣，徐耘決定擺爛了，也不追求什麼悄無聲息，能觀察到就算勝利。

可惜世事不能盡如人意，這一上午也就只看到張家老太拎着兩大袋菜上樓。

中午吃飯的時候，徐耘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乾脆放棄，直接把信送出去算了。

好在下午出現了轉機，兩點前後，老張跟在一個小姑娘後面走出樓道。

小姑娘雖然穿着素色小裙子，看上去文文靜靜，但行為可莽得很。樓道外面還有兩層台階，她快步跑到台階邊上，稍一屈膝蓄力，直接從台階上跳下來。

“又在皮！”老張出聲喝斥，“衣服跌髒了你媽非把你打哭！”

“不會的！”小姑娘的聲音非常清脆，動作也十分靈活，落地后短暫停頓，就立刻朝小區大門外跑，把外公甩在身後。

“跑慢點，路上有車子！”老張不由加快腳步，嘴裏喊着話，臉上卻沒有緊張之色，而是帶着一些不易察覺的笑容。

徐耘看着小姑娘和老頭先後經過他面前，敏銳地察覺到老張的情緒比較積極和正面，不由在心裏盤算這屬不屬於“生活平靜幸福”。

心思百轉千回，腿腳上倒沒有耽擱，眼瞅着老張走出十多米，他連忙跟上。

再多看看。

老張爺孫倆的目的地是離小區不遠處的一個街區花園，花園不大，差不多是一個長四十米，寬二十米的區域。四周圍着一圈半米高的灌木，鵝卵石鋪就的步道在花園中穿梭成網，網眼裏種了些懸鈴木、桂花、無花果之類點綴在草地上，花園正中空了一整塊草坪。草坪上擺着一座兩米高的假山，旁邊是架着葡萄藤的短廊，可惜當下只有些枯枝敗葉，撐不起一廊蔭涼。

此時草坪上六七個孩子正繞着假山鬧得歡，小姑娘一路歡快地跑到假山旁，過不了幾分鐘就同那些孩子玩到了一塊。

老張原本一路快步跟着，進了花園倒是慢下來，見外孫女停在假山處，腳下又慢了三分。目光看着那處，臉上都帶了笑意。

晃悠到短廊下，同一干閑聊的家長打了招呼，便靠着廊柱坐下，樂呵呵地看着玩鬧的外孫女。

徐耘也裝作路人，神態輕鬆地走進短廊坐到老張對面，掏出手機做掩飾，用餘光觀察老張。

老張轉頭仔細打量一番徐耘，見他似乎真就好像是路過歇一會，又轉回去看着外孫女。

說是看孩子，老張也不是所有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偶爾也會和其他家長說笑。也不管是年輕人帶子女來玩，還是老年人帶孫輩出門，只要帶了孩子，總能聊到一塊去。

過了一個多小時，雖然小姑娘依然精力充沛，但家裏老伴來電話催促，老張只得輕聲細語一邊哄一邊拉把外孫女朝家裏帶。

眼見爺孫倆出了花園，徐耘也連忙起身快走幾步，確保兩人留在他的視線里，這才放慢速度。

拐進小區門口的街巷，小姑娘鬧着要買零食，老張付錢時正巧看到剛轉過街角的徐耘。這小夥子短短兩天多次出現在眼前，老張不由多看兩眼。

徐耘迎着老張的目光，不慌不忙繼續向前，裝做一個普通的路人。

老張應當沒有多想，轉頭笑呵呵地付了錢，拉着外孫女朝小區里走，一邊走還一邊叮囑：“我們吃完再上去，別給媽媽知道。”

“好！”小姑娘答應地十分乾脆，“不告訴媽媽！”

說話間，小姑娘拆開薯片包裝，掏出一片舉得高高地：“外公你吃！”

老張哎呦一聲，臉上的皺紋都忍不住跳舞，他先是彎腰銜住薯片，之後才用手將唇間的薯片塞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笑着回應小姑娘期待的目光：“好吃！小寶真孝心。”

得到誇獎的小姑娘十分得意，然後迫不及待地抓了一把薯片塞進嘴裏，惹得老張一邊連聲“慢點吃”一邊伸手擋在小姑娘脖頸處，防止掉落的碎薯片沾到衣服上。

爺孫倆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里。

當老張再次走出樓道，已經是天黑之後了，徐耘在外面等了幾個小時沒見到人，此時已經離開。

拉着外孫女的老張下樓后首先是環顧四周，沒看到什麼可疑的人物，這才繼續笑呵呵地將女兒和外孫女送到車站。

直到女兒兩人乘坐的公交車融入車流，老張夫妻倆才並肩往回走。

到小區門口，老張又四處張望，被老伴說了兩句才收回目光專心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