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頁至三百一十二頁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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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來找你玩。”

檸海下課後回到辦公室,發現自己的手機屏幕亮着,上面是這樣一條消息提示。

她沒有過多在意,把帶回來的書和資料先整理了一遍,才去搭理髮消息的那個人。

檸海的年輕朋友很多,她不缺乏對她說俏皮話的人,但其中大部分現在都在學校里,所以這條消息的來源也就很明顯。

“你進不了學校的。”

她撂下手機,沒有熄屏。從桌角拉來一疊早上剛收到的英語作文,估量了一下厚度,肉眼可見的沒有交齊,她在電腦屏幕前貼着的便利貼上記錄下了這件事,轉頭開始一張一張批改起來。

“晚上和我去逛恐龍展好不好?”

“他們還送恐龍蛋的。”

大約批改完二十張時,良音才又發來信息,那個人對於手機的關注度確實比同齡人低了許多。

只不過發來的內容依然令人不明所以。

“我今天值班晚自修。”

“[哭哭]”

檸海沒怎麼思考,下意識地就發出了常用的那個哭的表情,她在使用通訊軟件時很依賴這些幾百kb的小圖片。不過,實際上,她更多的是無語。

不是說大藝術家往往都不屑於跟風的嗎?為什麼這傢伙就這麼喜歡見風就是雨,也不見得她什麼時候對恐龍感興趣過。

檸海對良音的了解可以說又上了一個台階,屏幕的另一邊,良音正用兩根手指夾着兩張恐龍展的“特供門票”,時不時把它們放到眼前,為它們的前途感到擔憂。

這兩張票是她出門買泡麵時發廣告的人塞給她的,憑票入場可以領取精緻恐龍蛋小禮物一份,當然門票錢一分都不會少。

良音對在二線城市舉辦的非藝術類展會抱有的態度一直是“有這個時間不如去玩滑滑梯”,對她有點吸引力的,可能還是那個贈送恐龍蛋,擁有一顆恐龍蛋的確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但是現在看起來,這兩張票已經失去它們的意義了,良音把它們丟進了垃圾桶。

晚自修,良音從來沒有上過晚自修。

她就讀的初中是公辦學校,高中時選擇了走讀。

早上七點一直坐到晚上九點,這樣的生活充其量只能說是活着,維持着作為生物的基本狀態,和人類沾不上邊。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類都不應該允許自己的生活處於如此可悲的狀態。醒來,工作到虛脫,睡覺,又醒來,無異於對身體的竭澤而漁,但這種生活方式對於數不清的人來說正是現實。

這就是現實,同樣的24個小時,地球從來沒有虧欠誰,轉得快或轉得慢一些,有的人擁有24個小時精緻的快樂,有的人連一個廉價的恐龍展都沒空參觀。

他們像是實驗室里的植物,接受將近於全天候的光照,一聲不吭地合成有機質,自己只能使用一點點,然而,一旁培育他們的人只是一天天記着天數,等到天數到了,就把他們連根拔起,草草地在托盤稱量后,留下一個會被平均值稀釋得一無是處的數字,然後成為那些人今晚的盤中餐,或是成為堆肥桶里的黑色廢料。

這種事情聽起來很遙遠,因為我們的雙眼看到的世界永遠是彩色的,我們不曾去想像,那些殘酷的黑白照片中的世界,其實也是一個個彩色的世界。灰暗被嘈雜掩蓋后,我們便忘記了自身的處境,很難再將壞的詞語與自身所處的現實聯繫起來。

世界太美麗了,它的美麗使得罪惡顯得渺小,甚至於不值一提了。刻意去尋找那些害蟲而忽視這繁華的人,大抵都是瘋了。

沒人想去叫醒被迷住了眼的人,他們很幸福,何必為他們強加痛苦?滾遠點,讓他們也滾遠點,清醒而又荒廢地活下去。

……

良音下午有提前預約過,她不需要排隊,儘管現在店裏並沒有什麼人。

這樣奢侈的消費,一般來說不應該是她這樣幾乎無收入的無業游民能負擔的,但她不在乎。

……

現在是BJ時間晚上九點五十,好孩子已經睡覺的時間,壞孩子們估摸着大概已經到家,晚自修的下課時間是九點二十分。

檸海鎖上了辦公室的門,嘆了口氣,不知是出於疲憊還是無奈。

她走下樓梯,走過高三教學樓門口的小廣場,路燈將自己的光芒慷慨地灑向她,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她抬頭,空中沒有她所期待的月亮,濃濃的雲層如同星間巍峨的山脈,踏着它們緩慢而沉重的步伐。

她開始感到有些沮喪了,在這樣苟且的時刻,她才能如此真切地感知到生活的重壓。她在心裏盤問自己,許許多多堅信不疑的事開始蠢蠢欲動地動搖了。現實可以讓最固執的人說出與自己意志相反的話,更何況檸海只是個容易妥協的女青年。

後門已經關了,但無所謂,她不走那條路,公交站台在大門口,但她也不坐公交車,這個點早就沒有末班車了,每個星期五的夜晚,她都要從自己微薄的工資里挖出十幾塊錢坐的士。

不得不說,星期五的夜晚是註定低落的,負面的情緒臨近於飽和,身軀疲憊不堪,生活一成不變,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愛上這個夜晚,她只想着回家一頭埋進枕頭裏。

檸海走出校門時,和打瞌睡的保安微笑着道了別。

校門口沒有別的人,本應如此的。

試想一下,在夜色中,一個人朝你走來,你看着她的體態,覺得很是熟悉,但在低光照下,你所辨認出的那張臉,又無法與你記憶中的任何一個人重合起來,這種感覺最終會趨於恐懼。

檸海警惕起來,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那個人看到檸海的反應,也停下了腳步。

就這麼僵持着,誰也沒有做下一個動作。

直到那個人實在是堅持不住了。

“你怎麼了?中風?”

聽到那個聲音,模糊的臉龐頓時清晰。

“你來幹什麼?”檸海本想這麼說,按照往常,她一定會這麼說。

然而,現在,被疲憊浸泡得柔軟的她,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一杯失敗的咖啡,苦得讓人絕望,這種時候,就算加入再多的砂糖都無濟於事,但是,哪怕只是有那麼一點砂糖,都至少能讓人的心中得到些許寬慰,那苦澀不會減少,但稍許會變得能夠下咽。

檸海走上前去,仔細端詳,湊過去聞了聞良音的頭髮。

“經常染頭髮,年紀大了頭髮會掉光的。”

不怎麼好聞的染髮劑味道,染出來的是灰濛濛的粉色。

“但是我不用上晚自習耶,這樣頭髮掉的還是很慢的。”

“……”

“累不累呀?”

“不累。”

“真的?”

“你們都能堅持,我怎麼不行了,不要太小看老師啊。”

“騙人。”

“誰要騙你……”

“跟我走。”

“幹嘛?”

“去玩。”

“不玩,明天還要上班。”

“走了。”

“誒……”

或許,這會是一個轉變的契機,畢竟她遇到的是一個充滿未知魔力的女孩。

她心懷着一點隱隱的期待,寂寥的時刻,她自覺心生淡淡的依戀。那個奇妙的女孩,希望她永遠不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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