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包在我身上
如果要在尚書台里找一個公認的事兒媽,肯定非華歆莫屬。
華歆,字子魚。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子魚。
雖然年紀也不算大,過完正旦才33歲而已,但華歆在士人中的輩分卻相當之高,他早年拜在已故的太尉陳球門下,與鄭玄、盧植等人是如假包換的同門師兄弟。
老師是死於誅宦事業的三公重臣,名垂青史的士人典範;師兄們也個個是海內聞名的大儒,有這樣的出身背景,華歆的仕途註定是不可限量的。
先帝劉宏去世不久,華歆便被大將軍何進徵召進尚書台為郎,與他同一批入雒陽為官的還有河南鄭泰與潁川荀攸。
三人現在分別是董相國跟前的紅人、黃門侍郎和尚書郎,非要比較的話,華歆這個尚書郎在其中居然還算混得最差的一個......
究其原因,華歆此人雖然受教於大儒,身上卻實在沒有什麼令人心折的才氣可言。
可能是因為,在陳球被宦官處死後,作為弟子的華歆一直被打壓,沒有入仕的機會,只能在當地縣衙當小吏謀生。如今三十多歲才正經踏上仕途的華歆做起事來一板一眼,不知變通。
在旁人看來,說好聽點這叫匠氣十足,不好聽就是死較真,與他同屬一曹的尚書郎無不怨聲載道,紛紛表示有這樣的同事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要知道,能到尚書台為郎的,要麼家世顯赫,要麼學問高深,很少有他這種實幹派作風,彼此之間在一起工作,互相看不順眼是理所當然的,華歆不受同事待見也正常。
不過,華歆的這種死板性格和縣衙為吏的經歷,倒是讓他在尚書台這種高強度的工作環境中如魚得水,至少工作一貫勤奮認真,從來不會喊累去摸魚。
“伯緒,你負責的州郡考核還沒做完嗎?左丞急着要呢。”
華歆走了過來,他是目前為止,徐嘉樹見到的唯一一個沒有在身上額外添衣服的人,老老實實穿着官服挨凍,說話間嘴裏吐出道道白氣,像個剛剛完事兒的老煙槍。
就是不知道他是維新派還是守舊派,徐嘉樹又不由自主地想這些有的沒的。
“在做了在做了!”
見華歆沒有提起案几上那堆橘子皮,桓階暗暗鬆了一口氣,有徐嘉樹這個外人在,華歆收斂了許多,至少沒有當面指責他趁機偷懶。
“很快就送過去!”桓階答道,
聽到了滿意的答覆,華歆這才作罷,淡淡地與徐嘉樹客套幾句后,便回去忙了。
“伯緒這麼怕他幹嘛?”,徐嘉樹好奇地問道,這倒不是他在拱火,而是作為同僚,桓階在華歆面前表現得過於卑微了,實在有些不正常。
“首先,我這不叫怕!”,桓階舉着手指,糾正徐嘉樹的錯誤說法,“這是尊重前輩,華子魚年過三旬,我讓着他是應該的!”
“然後,然後......”
桓階突然語塞。
“然後?”
“然後他背景大得很,我惹不起”,桓階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耷拉着腦袋,手上卻還不忘再抓一把橘子,“我的舉主孫太守正在魯陽,不夾起尾巴做人不行啊......”
雖然聽上去很荒謬,但桓階覺得自己隨時有可能被趕出尚書台,甚至小命不保。
按這個時代的觀念,舉薦桓階為孝廉的孫堅對於他來說,就是堪比主君或者父親一般的人物,兩者的關係非比尋常。
這麼說吧,如果孫堅死了,桓階是要親自去給他奔喪送終的。
歷史上也是如此,孫堅在攻打劉表時戰死。桓階便冒着生命危險前去拜見劉表,請求為孫堅料理後事,劉表被他的義氣所感動,就允許他把孫堅的屍首、靈柩帶走了。
而現在,孫堅在聯軍陣營充當急先鋒,擺明了車馬要殺進雒陽,桓階這個門生故吏真是左右為難——如果聯軍輸了,他就是反賊安插的門生;如果朝廷輸了,他就是董賊門下的走狗......
這種情況下,桓階哪還有心思辦公啊?
“原來如此......”,聞言,徐嘉樹點點頭,“伯緒便是因為這些才無心政事的。”
......
“其實也不全是這些原因”,桓階一點不好意思也沒有,“要是事情少一點,就算心情不好,我還是做得過來的。”
畢竟也是憑實力被選入尚書台的人才,桓階當然不可能是個草包。
關鍵在於,他所在的部門是三公曹,掌管年終對州郡官吏進行考績的權力,剛好就是負責處理庭中那些上計吏送來的賬簿。
此時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就算部門裏的六個尚書郎把工作量分一分,每個人也要獨自梳理兩個州以上的賬簿,可能這點工作量對華歆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桓階這個新人來說就相當吃力了。
“起兵反董的州郡不派上計吏來,來了的也各有各的問題”,桓階給徐嘉樹細數自己的難處:“有的郡事無巨細,為了表功把沒用的也硬往上寫;有的郡就故意缺漏,存心讓上計吏挨罵,想矇混過去......”
“還有”,桓階越說越委屈,“就算我想去找找往年的賬簿來對比一下,南宮西邊的嘉德門守衛也不讓我進去,這讓我怎麼分辨賬簿寫的是真是假,我一個新來的。”
總之,對於尚書台新人桓階來說,第一年的職場經歷屬實不算太美妙——難搞的同事,繁重的工作,不靠譜的數據,以及催着上交的上級,一個不漏全給他碰上了。
“這尚書台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桓伯緒如此強調道。
把心頭愁緒一吐為快之後,他感覺心裏舒服多了,卻發現徐嘉樹很久沒出聲,轉頭一看,那人一副優哉游哉的樣子,好像一點也沒往心裏去!
桓階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交友不慎。
“就這些嗎?”,徐嘉樹眨眨眼睛,一副還沒聽夠的表情。
“這些還不夠嗎?”,桓階指着尚書台養的報時雞,一臉悲憤道:“我最近起得比它們都早,還沒把事情辦完呢!”
“哦——”,徐嘉樹長長地應了一聲,恍然大悟,“原來伯緒不會做考核啊!”
“怎麼,犯法嗎?”
桓階沒好氣地答道。
“小事”,說到專業領域,徐嘉樹一臉輕鬆,“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