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互相挖坑
從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哈哈變成未來可期的縣學生員，前前後後加一塊兒也不過是幾個時辰的時間，陸四十九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驚訝和羨慕。
然而陸十二卻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心裏不斷盤算着眼下的局勢。
郝凡五郝知縣雖然長得丑了點兒，看上去像武夫多過像知縣老爺，卻算得上是一個愛護百姓的好官，最大的問題是賭性極重，這一點從他來到陸家莊之後的一言一行就能看出來，要是換個老成持重的官老爺，絕不會輕易拉着自個兒去縣衙幫忙。
寧陽縣的一眾鄉賢士紳和書吏們自然不用說，這些人把持着縣衙六房，掌握了官府與百姓之間的溝通渠道，而且他們的利益和普通百姓的利益完全相悖，別說讓他們出錢出力幫着除蝗滅蝗，就算讓他們坐視百姓滅蝗都難於登天，即便郝凡五這個一縣之尊能夠以勢壓人，卻也擋不住這些人陽奉陰違。
說白了，想要徹底治理蝗災就必須先解決鄉賢士紳和書吏的問題，必須想辦法讓他們站在除蝗滅蝗的陣線上，而不是放任他們借蝗災的機會吞沒百姓手中的田地。
正如某位圖書管理員提出的矛盾論：在事物的發展過程中有很多矛盾存在，其中必有一條是主要矛盾，只要找到這個主要矛盾，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正當陸十二暗自琢磨時，陸四十九卻又試探着問道：“十二叔，你這是不是也要成為鄉賢士紳了？咱們莊子以後是不是也能……”
以後也能怎麼樣，陸四十九吭吭哧哧的沒有明說，陸十二卻忽的心中一動，問道：“你剛才說什麼？咱們莊子以後怎麼樣？”
陸四十九左右打量一眼，嘿嘿笑了一聲后又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若是十二叔你能考中舉人，那你就是鄉賢士紳，咱們莊子的百姓可以託庇在你名下，倘若你中了進士，那便是和郝知縣一般的官老爺，以後可更不得了。”
託庇，庇護，幾個詞在腦子裏來迴轉了幾遍，陸十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直到笑累了才開口說道：“託庇個什麼勁？僅憑託庇幾畝田地，也不過是逃過一些賦稅而已，頂不得什麼大用，唯有想辦法讓咱們莊子富起來才是正事兒。”
話鋒一轉，陸十二又接著說道：“行了，我先回去睡上一覺，明個兒一早還要去縣衙，待會兒等蝗蟲燒的差不多了，你就讓大傢伙兒也回去睡覺，明天還要繼續捕蝗煮蝗，晚上還得接着燒蝗蟲，這些萬萬不能耽擱了。”
陸十二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原本頭疼了半天的問題，居然被陸四十九的一句話給解開了——那些鄉賢士紳們之所以會希望蝗蟲鬧的越大越好，最主要的原因就要於他們想趁機從百姓手裏奪取田地，讓更多的百姓成為他們的佃戶。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不能從百姓的手上奪取田地，就算奪取了田地也無法讓百姓成為他們的佃戶，那麼他們再阻止除蝗滅蝗就不划算了，甚至還要承擔自家田地被蝗蟲禍害的損失。
現在唯的一問題是，想要阻攔鄉賢士紳們藉機吞併土地這事兒太得罪人
正如某位墮落文人所言：斷人財路猶如弒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鄉賢士紳們最為心心念念的就是土地，斷了他們吞併土地的機會，那可真比殺了他們父母的仇還大，陸十二覺得憑自己這副小身板，可不一頂能抗得住鄉賢士紳們報復。
就算是郝凡五這個一縣之尊也未必能行，因為郝凡五隻是區區一個七品芝麻官兒，知縣的上面有知府，知府上面還有布政使，這些官老爺們的親戚以及他們本人都屬於鄉賢士紳的一分子，就算郝凡五能抗住寧陽縣的鄉賢士紳，也不見得能抗住上官的壓力。
除非郝凡五有膽子把事兒直接通到終極大老闆朱八八的手裏——對於把整個大明都當成私產的朱重八而言，誰敢逼得百姓活不下去，誰就是禍害他老朱的家業！
也就是說，陸十二確實沒本事解決鄉賢士紳和百姓利益衝突的問題，但是有了郝凡五充當出頭鳥，陸十二就可以把鄉賢士紳和百姓之間的利益衝突轉化成鄉賢士紳和朱重八之間的利益衝突。
只是陸十二正在盤算着該怎麼讓郝凡五當出頭鳥的時候，一路緊趕慢趕回到縣衙的郝凡五則是點燈熬油的寫起了奏疏。
“洪武二年六月，山東布政使司兗州府寧陽縣知縣，臣郝凡五謹題：寧陽縣蝗災，請免錢糧疏：竊惟蝗災之事，乃旱極而生，非干天咎……請運糧賑濟並免寧陽縣錢糧……民間有生員曰陸十二者，獻除蝗之策……洪武二年六月十日。”
奏疏裏面除了描寫蝗災有多兇殘，百姓生計有多艱難以外，基本上就是總結了陸十二在陸家莊除蝗滅蝗的那些方法，並且聲明這些方法都是陸十二琢磨出來的，如果確實能對付蝗災，還希望皇上能夠賞賜一二。
郝凡五還表示，蝗災之所以厲害，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有些不曉天時、不通禮數、不念皇上天恩浩蕩的黑心士紳想要藉機兼并土地，希望皇上您老人家能夠開恩，在賑濟百姓的同時准許縣衙給百姓額外分配土地並準備耕牛種子，好讓那些鄉賢士紳們沒辦法兼并土地。
反正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意思就是這麼個意思，至於會不會因此而得罪那些鄉賢士紳以及各路官員，郝凡五卻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在郝凡五看來，既然讀書做官，就該有個做官的樣兒，不說先天下之憂而憂，起碼也得保一方百姓的生計和平安，像陸十二那種鹹魚心態必須得好好治治才行。
寫完了奏疏，郝凡五又直接喊來了夜間當值的衙役，吩咐道：“把六房書吏和三班衙役全都找來縣衙，本官不管他們是在睡覺還是在幹什麼，就算他們正躺在哪個娘們兒的床上，也得馬上給本官滾過來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