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劉香

第185章 劉香

第186章劉香

兩艘熊熊燃燒的大福船已經徹底失去了控制,只是在海面上隨波逐流。

但這兩艘船都有十多丈長,寬度也有三丈,還是能極大地影響定遠號的航向選擇。

定遠號無法右轉,那將會有很大的風險進入到淺水區中,最終的命運可能是擱淺或者觸礁。

左滿舵有一定幾率可以從兩艘起火的大福船東側掠過,但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會撞上之前向西北方向行駛的敵船。

要確保不與這兩條大船撞上的話,那還是從兩船之間穿過最為保險。在那裏,有四條划槳的柴水船正在玩命地向定遠號衝鋒。

他們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打跳幫戰,最終還是要放火燒船。

米格爾下令兩舷的迴旋佛郎機對準四條柴水船噴射,同時船上會使鳥銃的水手也紛紛向敵船射擊。

雙方的距離尚遠,命中率慘不忍睹,那些悍勇的海盜們仍在冒着彈雨奮力划槳。

波濤起伏間,一個五短身材、年約三旬有餘的漢子正站在其中一條柴水船的船頭,大冬天的腳上沒有穿鞋,在海風中凍得通紅的十個腳趾緊緊地抓着船板,彷彿生了根一般站得穩穩噹噹。

北風呼嘯,吹得他身上的短打勁裝獵獵作響,鉛彈、鐵鍋碎片、爛鐵釘之類的擦着他的身子飛過,這人卻只是視若無物,身形在海風中紋絲不動。

“劉香……”定遠號的露天甲板上,石壁手持單筒望遠鏡看着這人,嘴裏喃喃說道。

“嗯?你認得這人么?”林海聞言有些詫異,石壁早就知道鄭芝龍手下有個大頭領名叫劉香,但卻從未聽他說起過跟此人相識。

“何止是認得?這廝也是新安縣人,家住在南丫島,原本也是黎忠國手下,幾年前他還叫我一聲哥哩。天啟元年電白外洋那一戰後,我們四兄弟去了廣西,那以後就沒再見過他,想不到如今竟在福建混出了點人樣。”

石壁也沒想到鄭芝龍手下這個大頭領劉香就是他當年的老相識,曾經的兄弟如今成了生死大敵,一時之間也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

這時,定遠號的距離越來越近,船上佛郎機和鳥銃的命中率越來越高,那四條柴水船上漸漸站不住人了。再加上離東山島越來越近,不少人開始不管不顧地往海里跳。

劉香知道先接舷後放火的戰術目標是不可能達成了,當即沉聲下令道:“跳海,點火。”

身後還活着的小弟紛紛跳海,其中一人在點燃船上的引火物,劉香待船上火起之後才跳了下去,其他三條船見狀也紛紛如法炮製。

這裏離東山島並不算太遠,跳海的海盜們奮力朝岸邊游去,由於風浪較大,他們中能有一半人活着回去就算是燒高香了。

定遠號的前方頓時又多了四個燃燒的活棺材,雖然都只是隨波逐流,但要全部避開也是需要一定運氣的。

好在這時船上的火炮都可以再次發射了,船艏兩門9磅炮和左右兩舷七門擁有射界的火炮開始向這四條柴水船打出實心彈,舷牆上的佛郎機炮也開始裝填實心彈射擊。

大小不一的炮彈呼嘯着向那四條柴水船飛去,最終干翻了中間的兩條,洶湧的海浪瞬間將火焰熄滅。

定遠號上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米格爾連忙下令轉帆打舵,直奔那兩條熄了火的柴水船而去。

幾個呼吸過後,定遠號像大山一樣撞上其中一條柴水船的殘骸,瞬間將其撞得粉身碎骨。這船實在是太小了,對定遠號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你娘的,劉香這狗日的真是個狠人,咱們要是運氣背一點,搞不好還真着了他的道。”石壁眼見定遠號脫險,終於是長舒了一口氣。

“你既是認得此人,要是他這回沒死的話,回頭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招降他。”林海在一邊說道,劉香明明已經擺脫了追擊,完全可以逃往外海,但卻選擇了繞回來和他硬碰硬,這股子狠勁他還是頗為欣賞的。

“估計是夠嗆罷,看他替那姓鄭的賣命賣到這種地步,又怎會輕易投靠我們?”石壁聞言搖了搖頭,他覺得不太可行。

“我看未必,劉香打得這般悍不畏死,也許並不是為了替鄭芝龍賣命,說不定只是為了自家的名聲罷了。”林海的看法卻和石壁不同,畢竟他知道歷史上的劉香對鄭芝龍並無任何忠誠度可言。

何況,從石壁的話里可以知道劉香至少在天啟元年還只是個小嘍,但此人卻能在短短几年間聚集起好幾千號小弟,這估計多半要拜那悍不畏死的名聲所賜。

所以有時候人也會被名聲所累,像劉香這樣的人,失去了小弟還可以再補充,失了名聲那才真是啥都沒有了。

東山島東側,劉香已經游到了岸邊的一處沙洲之上,他一邊擰着濕透的衣衫,一邊喘着粗氣回頭看向定遠號。

“狗日的,這幫殺才到底是什麼來路?怪不得那姓鄭的小白臉要龜縮在東山灣內,老子和鍾六這回算是被賣了。”

劉香在心裏暗暗忖道,鄭芝龍的情報並未和他共享,因此他對林海的艦隊一無所知,否則他和鍾斌也不會這麼輕易被引出了東山灣。

其實他早在五年前的電白之戰中就見識過葡萄牙人夾板船的厲害,李魁奇和鍾斌雖然沒跟洋人干過仗,但畢竟都是做大哥的,就算是沒吃過豬肉那也見過豬走路,多多少少都知道點側舷火炮的厲害。

但劉香和鍾斌的小弟們卻有很多沒啥見識的,所以一開始選擇逃跑的很少。

這兩人的大船在後面,手上又沒有望遠鏡,一開始並沒有看清會友公司船隊的樣子,等到對面開火之後,鍾斌立馬就選擇了開溜。

但他劉香卻不行,李魁奇和鍾斌的資歷都比他老,這兩人在海上的聲望早已穩固,遠不是他這種做大哥沒幾年的可比。

所以在看清會友公司的船隊后,劉香選擇了繼續向北,他要賭一賭對面的敵船里是不是真有那麼多火炮,還是就只有幾條船有。

當第一集群所在的戰場開始火炮齊鳴后,劉香知道自己賭輸了,也開始往外海跑去。但最終他還是決定再回來拼一把,要麼死,要麼保住自己悍不畏死的名聲。

這時,劉香手下的一名親信小弟也游上了這片沙洲,他伸手把這小弟拉了上來,哈哈大笑道:“陳三,你小子也沒死啊?方才這一仗痛不痛快?”

“托當家的洪福,撿了條命回來。”那叫陳三的漢子爬上岸來,接着道,“當家的,我們快游回東山島去罷。”

“着什麼急?歇會兒不遲。”劉香說著又望向正在調頭的定遠號,“就是可惜,最後還是沒能燒掉那條鳥夾板船。”

他看着定遠號出了會神,心中暗暗忖道:老子什麼時候也能有這麼一條西洋大夾板船就好了……

半晌后,劉香回頭對小弟陳三道:“走罷,咱們回銅山城去。”

說罷,他來到沙洲的西側,脫去身上的短打勁裝,全身上下一絲不掛,連犢鼻褲都沒留,接着一個猛子扎進了海中,奮力向東山島游去。

陳三也學着劉香脫得赤條條的,緊隨其後跳入海中,遊了兩盞茶功夫后,這兩個裸男終於爬上了東山島的海岸,坐在岸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冬日的海風砭人肌骨,劉香歇了一會兒后,禁不住打了個噴嚏:“阿切……狗日的,真他娘的冷啊!”

“大哥,我們快回城去罷。”陳三也凍得夠嗆,儘管累得要死,但卻一秒鐘也不想再在野外待下去了。

“着啥急,先去搞兩件衣裳穿,凍死了。”劉香說著站起身來,指着岸邊不遠處的一座小木屋道。

那裏住着一對漁民夫婦,本身窮得也只剩下身上的衣物了。劉香不管那麼多,直接拿起一把魚叉把這對夫婦給捅死,隨後扒了他們身上的衣服。

劉香個子小,穿了那婦人的衣裳,把她丈夫的衣物讓給了陳三,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往銅山城走去。

到得城門處,那守門的幾個海盜開始還沒認出劉香來,待看清他的樣子后,其中一人放聲笑道:“劉頭領,你怎地扮起婦人來了,莫不是要做兔兒爺?”

“滾你娘的蛋,老子沒那興趣。”劉香看清說話的那人是鍾斌手下,於是道,“要不是老子豁出命來苦戰一場,你們當家的怎麼能夾着蛋跑回來?”

“劉頭領,我們當家的已經戰死了。”那人意識到這時候發笑實在不妥,連忙斂住笑容。

“嗯?怎麼回事?老子明明看到鍾六的座船跑了回來。”劉香當時在東山灣外看得真切,鍾斌那三條八百噸的大福船有兩條被擊中后撞到岸邊被拍得粉身碎骨,那條順利逃脫的正是鍾斌的座船。

“船是回來了,但人卻已經死了。”那人解釋了一下,原來鍾斌那條船也挨了一炮,這傢伙點背,被一塊木片擊中要害,當場死亡。

“那你們現在歸誰管帶?”劉香連忙問道,他現在手下的人估計已死了一大半,要是能把鍾斌殘部吞了的話,那在人員規模上還是能恢復個七八成。

畢竟這兩人在城中也有一些人手,另外他們手下也還有些小船,並沒有追出東山灣去。至於船的損失那就沒什麼法子了,只能是將來再去買,幸好這一年來跟着鄭芝龍是着實沒少搶。

“暫時還沒說,反正我們幾個還是歸黃頭兒管。至於黃頭兒今後歸誰管,那要看鄭大當家的意思。”

“大當家的現在何處?”劉香聞言連忙又問道。

鄭芝龍此時正在福建南路副總兵的籤押房中,臉色陰鬱地審問石壁的親信張大牛。

他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從鐘鼓樓回去后,被他丟在房裏的文夫人已懸樑自盡。這位文夫人的父親本是個文官,只是後來家道中落了,這才嫁給了銅山把總文佐明一介武夫。

鄭芝龍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這賤人,寧願死也不願意伺候老子!一瞬間,他又想起半年之前,在刀槍環逼下指着他鼻子罵娘的丘懋煒。

他自幼就夢想着有朝一日能成為人上人,但直到今日成為了大明萬裏海疆上最大的海盜頭子,這些仕宦人家仍然是不願意拿正眼看他,這也是他孜孜以求想要招安的主要原因。

鄭芝龍有心想讓小弟把文夫人拖出去喂狗,但終究還是顧忌這樣做對自己的名聲不利,最後只是吩咐小弟道:“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埋了罷。”

這天下午,鄭芝龍不斷收到前線傳來的戰報,他越聽越心驚,那個狗日的林海竟然真有那麼多大炮,幸好自己沒有貿然去外海與他交戰……

鄭芝龍連忙派人去叮囑鄭芝鵬和曾五老,務要阻止林海手下登上東山島。傳完令后,他還是感覺惴惴不安,整個人都被恐懼所籠罩。

一時之間,鄭芝龍都有點想帶着手下走陸路逃竄,到了潮州后再搶船回東番。但很快他意識到,林海根本就不敢進東山灣,他隨時都有機會逃走,這才終於算是定下了心神。

不久后,西門澳那邊的鄭芝莞把會友公司和許樂天等人手下的一眾俘虜解送到銅山城來,鄭芝龍連忙對俘虜們開始審訊。

這幫水手也沒幾個骨頭硬的,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說了出來。至此鄭芝龍才算知道了林海手下有個叫會友公司的組織,而且在淡水、基隆兩地有自己的地盤,還招納了不少移民。

不過林海出於職業習慣,對保密向來都很重視,普通水手包括艦長一級的人員其實接觸不到大部分的核心機密。

這裏面真正掌握了較多要害信息的只有張大牛而已,畢竟這人是被石壁當兒子養的,鄭芝龍也從其他俘虜口中得知了他是會友公司二號人物兼林海小舅子的親信。

但張大牛卻硬氣的很,面對鄭芝龍只是破口大罵,一副要殺就殺要剮就剮的態度,堅決不肯透露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大哥,咱們上大刑伺候罷?看這廝還能嘴硬到什麼時候?”鄭芝龍的親信心腹在一旁進言道。

鄭芝龍聞言臉上陰晴不定,沉默了好半晌后才道:“算了,這人也是條好漢,把他押下去罷,不要折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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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海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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