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父親
上海蘇州河北側有片棚戶區,那兒房屋低矮,街道狹窄,人口擁擠,又因緊挨着墨墨黑的蘇州河,一到夏天,甚至連空氣都有一股臭味。人們都叫它“下只角”。
這個“下只角”有家特別困難戶,一家三口。父親叫李如根,年已七十,做過茶房,拉過黃包車,八年前光榮退休,七折八扣一打,每月才拿四十幾隻老洋;母親叫趙秀芳,五十齣頭年紀,長得清秀,還能識字斷文,只因體弱多病,成了“藥罐頭”一個,在戶口簿職業一欄里,她永遠填的是家務。
老夫妻膝下有一獨子,叫李水生,與新中國同年,如今是一家翻砂廠的工人。李水生生得眉目清秀,體格魁梧,除了兩耳長有兩顆肉球外,可謂相貌堂堂,可是因為’他既是蘇北人,又住在“下只角”,家裏又有個吃閑飯的“藥罐頭”老娘,眼下年過三十了,還是光棍一條。
最近經紅娘牽線,有個叫陳小珍的老姑娘,願意下嫁到“下只角”,不過有一個條件,要一套價值一千五百元的高級傢具。理由嘛:房子破,傢具可不能再差。
吃飯女肯下嫁吃粥郎,而且條件也不算苛刻,李家自然十分高興,他們立刻扳着指頭細計算,算來算去缺少一千元。老子說:從今天起,我天天去撿廢紙,每個月也有幾十塊錢的進帳。老娘說:三份雜誌不訂了,每月也可省下幾塊錢。可是兒子不同意,理由是:區區小數,杯水車薪,不解決問題。可是,往哪兒弄這筆錢呢?唉!
全家正為錢犯愁時,街道幹部羅同志突然登門拜訪。她一見趙秀芳就說:“趙大姐,沒想到你還有美國的闊朋友,他打聽你下落來了。恭喜、恭喜!”趙秀芳愣了半天,說:“別弄錯了吧,我哪有在美國的朋友?”羅同志走上前,拉起趙秀芳的袖子看了看,而後連連點頭道:“沒錯,沒錯,完全對上號了!趙大姐,他說你左臂有塊銀元大小的胎記,這不是?還有,你的名字、年齡、籍貫,他也講得不差分毫,所以,百分之百可以肯定,他找的正是你趙大姐。”趙秀芳還是想不起來,就問那人是誰?羅同志掏出筆記本,道:“他叫徐曾甫,雙人旁徐……”
一聽這名字,趙秀芳突然呼吸急促,臉色慘白,叫道:“不,他不是我的朋友,我,我不認識他……”羅同志着急起來:“哎呀,趙大姐!我已經回信了,叫他快來。今天你不承認,叫我怎麼辦?”趙秀芳抹抹眼淚道:“我恨他!”羅同志這才鬆口氣道:“這就是說,你有個姓徐的朋友,只是關係不太好罷了。那有什麼,都幾十年過去了,我看還是氣量大點的好。趙大姐,徐曾甫可是從美國來呀!…”
這天晚上,趙秀芳睡不着了。她對老伴李如根講講哭哭,哭哭講講,激動得無法控制。趙秀芳本來就有心臟病,這一激動又發了。急得李如根趕緊給她吃藥、勸慰。誰知偏偏在這時候,水生回來了,第一句話就說:“媽,錢的事,我跟小珍商量過了,只有一個辦法,你向你從前的東家去借。”趙秀芳身子一挺:“你說什麼?!”“向東家借錢呀。媽,如今他們都落實政策了,鈔票幾十萬到了手裏。小珍說了,你去借千把塊錢,東家好比老牛身上拔根毛,以後還都不用還的……媽!你……你……”
趙秀芳聽了這話,頓時口吐白沫,兩眼發直,昏過去了。水生趕緊背起老娘直奔醫院。經搶救,雖暫時脫險,但醫生明確告訴家屬,病情險惡,要作好思想準備。
永生怎麼也鬧不明白,他只是要母親向東家借點錢,母親怎麼一下子就病成這樣?更嚴重的是,此後母親就是清醒的時候,也不理睬自己,好象兒子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一星期後,趙秀芳終於咽氣了,她直到死也沒跟兒子說一句話。
李水生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建議會送掉老娘的命。他只得盡心儘力地料理了母親的後事,前前後後,共用去了五百六十三元。
陳小珍知道后大為光火,罵道:“你跟你老子都是廢物,都是瘋子!算我瞎了眼睛,好吧,再見!”
老娘死了,女朋友吹了,積蓄也花光了,李水生還有什麼指望?他有的是一間草棚棚,還有一個窮得叮噹響的爹,這叫他還怎麼成家呢?
這一天,李水生正在睡覺,被傳呼電話的老頭叫醒了,他奔來抓起電話就說:“喂,我是李永生,你是誰?”“哦,對不起,請問你父親什麼時候回家?”
“我爹大概傍晚回家,喂,你……”對方立刻說:“請你在家等一會,我馬上來拜訪。再見。”電話掛斷了。
“莫名其妙!”李水生咕噥了一句,付了三分錢,回家繼續睡覺。不一會,鄰居高大媽來叫他。他出門一看,看見院子裏站着一位六十開外的老人,那老人西裝筆挺,臂彎搭一件風衣,手裏提一個大皮包,正微笑着向他走來。
水生感到奇怪:這老人顯然是海外來客,而自己的爹媽都不可能有這樣闊氣的朋友。他怕弄錯了,忙說:“我叫李水生,剛才是您打的電話嗎?”老人笑道:“是我,對不起,我失禮了,事先也沒給你寫封信……”“先生,您找鐠人了吧?……是找我們李家?”“不,我是找你媽趙秀芳。我叫徐曾甫,從美國來,不知你母親提起過我嗎?”李水生驚呆了,半天才請客人進屋,邊拉凳子邊說:“我媽沒說起過您,所以……哦,對不起……”那老人沒有坐,走到他母親的遺像前,低着頭,抹眼淚,嘴裏還喃喃地說:“來晚了一步,來晚了一步,唉,秀芳,我……我對不起你……”
李永生更加驚奇了:來客如此悲傷,又說這樣的話,說明跟母親不是一般交情。他感到可惜,禁不住嘆了口氣。
永生一抬頭,發覺來客正瞪着眼睛仔細打量自己的臉,邊打量邊問:“水生,你是你媽的第幾個孩子?”水生忙答道:“我媽就生我一個兒子。”“哪一年生的?生日是幾月幾日?”“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水生,看見你,使我想起了我留在大陸上的一個兒子,他和你一樣大。”水生搭訕道:“他住哪兒?”“不知道,我這次回來就想找到他。”水生說:“您別急,這兒的公安局找人是很有辦法的。我也可以幫您去打聽打聽,不知他叫什麼名字?以前住哪兒?”徐曾甫嘆口氣,說:“我走的時候,他還沒出生,所以……哦,水生,有你父親的照片嗎?我想看看……”水生對這來客說話東一榔頭西一錘的,摸不透他到底做啥.就隨口回答:“對不起,我爹從來不照相,所以,要看只能晚上看他本人。”徐曾甫又突然問:“水生,你們父子倆長得象不象?”“不象,我跟我媽有點象。”徐曾甫點點頭,又問:“你是否覺得,我跟你有點象?你看,你兩耳有肉瘤子,我也有。你的鼻子長得高高的,直直的,下面有點幾彎,我也是這樣!我們徐家的人,都長這樣的鼻子。”
李水生氣喘了,冒汗了,心裏就象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希望對方說下去,把話說說清楚。誰知徐曾甫說到這兒競哈哈一笑,把話扯開了:“你看事情離奇不離奇?自己的孩子一個死於空難,一個不知去向,而你水生卻長得那麼象我,真是造化捉弄人哪!哈哈……”
永生想,什麼造化捉弄人?是你徐曾甫在捉弄人。進門就說要找兒子,接着又說我李水生長得跟你一模一樣,最後卻哈哈一笑了事,這不是在逗人嗎?不行!我得問問清楚。他想了想,單刀直入地問道:“徐先生,您說來找我媽,不知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徐曾甫答道:“那時你媽在我家幫傭,她很能幹,也很盡心,對我照顧得特別好,所以……”
李永生畢竟不木,一聽這話,他便捉摸出這徐曾甫以前是母親的東家,兩人會不會有過私情?從徐曾甫剛才哭哭啼啼的神態看,是很可能的。再聯繫母親一聽叫她向東家借錢,就氣得發病身亡。他越想越對。這麼說,自己是徐曾甫留在大陸上的那個大孩子了。呀,太好了!真是運道來了!我窮得連老婆都娶不起,美國卻突然飛來一個爸爸,而且是百萬富翁的爸爸!
頓時,李水生高興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心裏暗暗喊道:那你還等什麼?快認我呀!你不主動認我,我怎麼能叫你爸爸呢?快呀!
誰知,一個在火里,一個卻在水裏,徐曾甫只是一支連一支地抽煙,就是不認。
為了打破僵局,李水生故意問道:“徐先生,您在美國出生的孩子耳朵上也長肉瘤子嗎?”徐曾甫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就你有。”
這老頭兒真鬼,人家明明提醒他,要他說下去,他卻木格格的。既然你萬里迢迢回來找兒子,今天兒子站在面前了,又為什麼不認呢?李水生肚裏暗暗猜測起來。
約莫過了十分鐘,徐曾甫才開口問道:“水生,你爹喜歡你嗎?你媽去世了,他一定很傷心,也感到很孤獨吧?……”
李永生聽出弦外之音了,原來他是怕爹不答應。說實話,他現在這個爹作為丈夫和父親,窮是夠窮的,但他也傾其所有貢獻了出來,稱得上是個老實人。不過,一個人再老實,誰想要奪他養了幾十年的兒子,即使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他還是要拚命的。何況,娘死後,我這兒子就成了他唯一的親人了,他怎能白白拱手讓給別人?至少,徐曾甫必須有所補償,反正他很有錢,拿出一筆款子也就是了。不過,九九歸源,這事仍得在明確父子關係后才能商量着辦,你徐曾甫老是繞圈子,話就說不到點子上去。與其如此,還是不說吧。於是,李水生也學徐曾甫的樣,點上一支飛馬煙,悶着頭大吸特吸。
這一招果然靈驗。徐曾甫以哀求的口氣說:“水生,請原諒,是不是你先找你爹談一談?”李水生忙問:“談什麼?”“談……談我這次從美國回大陸找兒子的事,聽聽他的意見。”“什麼意見?”“譬如,核對一下,你是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這倒提醒了李水生。他立即答應了。
徐曾甫立刻高興地道:“謝謝,我將在你核對的基礎上,再考慮下一步怎麼做。水生,今天我的話只能說到這個程度,希望明天能講得明確些,好吧,明天見。”
因為沒確立父子關係,李水生心裏不踏實,於是,建議道:“其實,這件事你們大人之間一談便能水落石出的,您是不是再待一會,因為我爹馬上要回來了。”
誰知徐曾甫一聽,頓時驚慌起來,看看錶問:“永生,你爹以前究竟做過什麼生意?”水生嘆口氣道:“他乾的儘是苦行當,茶房、拉黃包車、勤雜工,反正是吃不飽餓不死罷了。”徐曾甫緊追着問:“知道在哪兒做過茶房嗎?”李水生搖搖頭:“不知道,您問他本人吧,估計不消半小時他肯定能回來。”“不了,我還想去公證處問問。”說著,徐曾甫拔腳就走。
汽車徐徐啟動。李水生看見徐曾甫老淚縱橫,並不斷向他揮手。突然,他的眼淚也流出來了。這淚是父子天性的流露,還是因為自己的一切將發生急劇而深刻的變化,他似乎也說不清楚。
李水生暈乎乎地回到家,一看見母親的遺像,不由心星一陣難過,唉!母親死得太早了,太可惜了!
傍晚時分,屋外傳來“小坦克”“骨嘟、骨嘟”滾動聲,李水生知道爹拖着廢紙回來了,頓時,緊張起來:事情順利不順利,馬上要見分曉了。
水生對李老頭說開了,起先,李老頭只是一言不發地聽他說,眼睛盯着老伴的遺像,一支連一支地抽煙。李水生只得重複問道:“爹,我就等您一句話,這是不是真的?”突然,李老頭咳嗽起來,他抬手揮揮煙霧,平靜地說:“永生,是真的。”
李永生喜得差點跳起來,馬上說:“爹,別難過,我不會忘了您的養育之恩的;還有,您不妨開個價,需要多少補償費,儘管提出來,徐曾甫有的是錢。
誰知李如根先是象沒聽見,經催問后卻搖搖白腦袋說:“不,爹只感到對不起你媽和你,爹沒本事,這些年虧待了你們母子……”
李水生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說:“爹,客氣話以後再說吧,眼下可是關鍵時刻,一句話甚至可以頂一萬美金。我再問您一遍:您要不要徐曾甫付補償費?”
李如根又搖搖頭道:“爹做的事是心甘情願的,再說,這事徐曾甫也補償不了的,你媽要是活着,也不會同意我收補償費的…”
這老頭肯定老糊塗了,要不就是窩囊到家了,情願天天去撿廢紙換一兩塊錢,而對於大把大把的美國鈔票卻好象不是錢似的。好吧,不說了,以後我李水生給他作主就是了。
這天晚上,李永生興奮得直到半夜才朦朧入夢,天亮時忽然被爭吵聲驚醒,一聽,好象是鄰居高大媽的聲音:“不行,你一定得原原本本告訴水生,讓水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爹的聲音:“我看算了吧,水生那麼苦,現今有了個好去處,何必還去揭那些老底。”“不行,水生又不是小孩子,他會分析的。這可是秀芳臨終的意思,我和你答應過她的。”“答應是答應過,可這……”“別再這呀那的,我問你:你究竟交不交?你不交,我交,快把秀芳的遺書拿出來。”
李永生聽出蹊蹺來了,立刻爬下閣樓,問道:“爹,媽有遣書!溝什麼不給我看?”高大媽跺腳道:“快給水生看呀!”李如根迫於無奈,終於從床底下取出一封信。
李水生馬上拿起來就讀,讀着,讀着,他的臉色變了。
原來趙秀芳的遺囑是這樣的:
趙秀芳從小喪父,母親改嫁不久又因難產送了命,後父對她起了壞心,她便隻身逃來上海做傭人。東家名叫徐曾甫。一九四九年初,她十八歲時,徐曾甫欺騙她,姦汙了她。她以為徐曾甫會娶她,誰知當她懷孕四個月時,徐曾甫和他全家瞞着她去了國外,從此便音訊全無了。
趙秀芳懷着身孕,遭人拋棄,舉目無親,貧病交加。一天晚上,就來到黃浦江邊,決定一死了之。
正當她要跳江時,被一個黃包車夫救到家裏。他就是李如根。李如根是個獨身老實人。他安慰她,服侍她,給她吃藥治病。等到半年多以後,生下了水生。她終於決定嫁給他。
趙秀芳結婚後,生活安定了,但徐曾甫給她的刺激很深很深。江邊脫險后,一病三個月,此後仍好一陣壞一陣,成了一隻藥罐頭,不能出去工作。一家三口的擔子全壓在李如根一個人的肩上。可他半句怨言都沒有,對水生勝過親生兒子。水生出痧子,整夜哭鬧不休,他就整夜抱着他走到天亮;三歲上水生得了肺炎,發燒到四十度,額上放冰袋,他怕掉下,就整夜雙手捧着;七歲上水生跟人下河去游泳,不小心被衝到河中心,快淹死了。他不識水性,還是跳下去救水生,水生得救了,可他卻喝了一肚子水,險乎給淹死。他只想到母子倆,就不想自己。
對徐曾甫這個人,李如根並不陌生。解放前,李如根在徐曾甫的廠里當茶房,只因同情罷工的工人兄弟,徐曾甫就唆使流氓毒打了他,然後再把他開除出廠。徐曾甫正是怕工人找他算帳,才在解放前夕倉皇出逃的。
趙秀芳在遺囑中最後說:
水生,現在你也許會想起,有一天你問媽,你耳朵上的兩顆小肉瘤象誰?媽生氣了,罵了你一頓。原因就在這裏。媽心痛呀!媽不願意看見任何與徐曾甫有聯繫的東西。當然,媽也明白,這實際上是辦不到的,你的相貌,你的鼻子,尤其是你的耳朵,都表明着你象誰:而且,媽對此耿耿於懷,實際上也沒多大意義,重要的還是應該讓你了解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你已經長大成人了,媽相信你,因此,萬一徐曾甫果真回來,並和你見了面,媽認為你不必冷若冰霜,如果姓徐的有所悔悟,你還可以適當接待。媽想過,媽的意思是:雖然,媽和你爹的仇,**已從根本上給報了,個人之間未必一定要斤斤計較到底,但不管怎麼說,混淆恩仇的事是萬萬不可做的,顛倒恩仇的事更是絕對不允許的。媽認為這就是做人的志氣。
水生,這封信媽是抱病寫的。你要仔細看。更要仔細想。
永別了,親愛的兒子,媽在九泉之下注視着你,希望着你!
母絕筆
李水生做夢都沒想到,原來父母一輩之間有那麼複雜的恩仇關係,現在這關係又和金錢糾纏在一起,就更複雜了,叫他實在感到棘手。但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他真正認識了爹和徐曾甫。一直被他看成是廢物的爹,實際上是自己的恩人,也可以說是自己真正的父親,雖然彼此並無血緣關係;而那個徐曾甫,無疑是自己的生身之父,而且是唯一能徹底改變自己命運的人。但這個人年輕時確實荒唐缺德;年老了仍不那麼老實。眼下面臨著兩個問題:一方面是金錢和血統;一方面是良心和情義。他李水生能把它們統一起來嗎?他應該怎樣正確對待這兩位老人、兩個父親呢?
這天,李水生沒去上班,整天想了哭,哭了想。傍晚時分,院子裏又傳來“骨嘟骨嘟”的聲音,他趕忙奔出去,望着一車廢紙說:“爹,您今天還去撿廢紙!……”
李如根抹抹滿臉油汗道:“這是爹的一份心意,爹要做到底!”
李水生心裏一酸,不由跪了下去,哭道:“爹,我以前沒真正認識您,我好糊塗呀!……”
李如根把李水生拉起來,勸了半天。李水生收住眼淚,然後平靜地說:
“爹,我心裏頭悶,我出去一會兒。”
這天晚上,李水生在蘇州河和上海賓館之間的馬路上徘徊着,久久地徘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