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燭恨(下)
4.誰是盜寶人
上回說到柳直剛正滿心歡喜,端坐廳堂正中,等待新人參拜時,突然朱知府一臉怒氣,闖進大廳,大喝一聲:“拿下!”
兩個衙役急步上前,“嘩啦”一抖鎖鏈,套進了柳直剛的脖子。這一下驚得滿堂賀客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柳直剛也被這突然變化弄得大惑不解,他手拉鎖鏈,問道:“朱大人,為何平白無故,鎖拿下官?”
朱知府冷笑道:“自己做事自己知,你何必惺惺作態?帶走!”
衙役正要推揉柳直剛出門,柳絲翠早已扯下頭上的錦帕,搶前一步,當門攔住:“你們不能如此橫蠻無理!”
朱知府盯着柳絲翠,鼻翼抽了抽,命令衙役:“把她也鎖上帶走!”
兩個衙役抖開鎖鏈,要往柳絲翠脖子上套.柳絲翠把頭一歪,閃過鎖鏈,雙手一按,兩個衙役被撥得打了個踉蹌.柳絲翠杏眼圓睜,指着朱知府叱道:“國有國法,你豈能擅用權力,濫捕無辜?”
“無辜?”朱知府一捋短須,冷笑一聲,“你不是立下了文約,為你父追回‘夜七星’寶研嗎?嘿嘿,小小女子,竟敢用贗品來欺矇本府!”
聽朱知府說寶觀是假的,柳絲翠大吃一驚,辯解道:“不會的!這硯是我們親自從羅家寨追回,我親眼看過,那七個白點在晚上是會發光的。”
朱知府“哼”了一聲:“那不過把發光的骨粉塗粘上去,以假亂真罷了。”
那麼寶硯怎麼變成了假的,朱知府又怎麼會及時識破假的呢?
原來,朱知府見寶磯追回,覺得了卻一樁心事,吃過晚飯,便安心地進房休息了。准知剛一上床,忽聽“啪”的一聲,從窗外射進一支鏢來,嚇得他魂兒出竅?趕緊抖索索地拔出插在桌上的鏢一看,見鏢尾上掛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假硯充真,切勿上當。”朱知府又驚又惱,天一亮,急忙召集老行家們,經過鑒別,果然斷定追回的寶硯是件贗品。
柳絲翠這下無言回答了。
朱知府見她這般神態,說道:“你親手立下文約,追不回寶硯就與你父同罪。來人,快快給我拿下?”幾個衙役剛要上前鎖拿柳絲翠,突然一聲大喝:“慢!”只見林天嘯挺身而出。
朱知府見是個陌生人,便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多管閑事!”林天嘯平掙地說:“這不是閑事,這是我家中之事。我叫林天嘯,乃柳直剛的女婿。
柳絲翠的文約定為一月,現在離限期還有七天時間,我負責在七天內再去追尋真寶。”朱知府翻翻眼睛問道:“如果七天限期到后,仍未追回寶硯,又將如河?”林天嘯說:“我願與岳父、妻子同罪。但你必須放人。”朱知府想了一下,一點了點頭:“那再給你們七天限期,但柳直剛要作為人質關進監牢。”
柳直剛自知再進牢房,生還可能很小,他唯一關心的是女兒的終身大事。就叫過柳絲翠,老淚縱橫地幾丁囑道:“翠兒,我走以後,你們千萬別誤良辰,繼續拜堂,行完大禮吧!”
柳絲翠哭道:“女兒無能,又害爹爹身陷圖固。眼下女兒芳心已亂,怎還有這份心思呢?”
“翠兒,聽話!不然,我死在黃泉,亦不會暝目的。”
柳絲翠只好強忍悲痛,點頭領首:“女兒照辦就是了。”
於是,朱知府押了柳直剛回衙去了。
大喜之日突逢禍變,父女飲恨而別。賓客們搖頭嘆息,紛紛散去。
到夜幕降臨時,柳絲翠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抹乾了淚水,吩咐八音樂手重新奏樂,新郎新娘行過參拜天地、祖先大禮后,只得眼含珠淚,朝着廳正中的空椅上行了參拜父母的大禮。
大禮完畢,兩人正要步入洞房,忽然,背後傳來一聲:“天嘯,慢走!”
林天嘯回頭一看,是師姐梅映月。只見她滿臉大汗,神情焦急。
林天嘯忙問:“梅師姐,有急事嗎?”
梅映月“唔”地應了一聲,又迅速在賓客中掃了一眼,眉毛抖了一抖,嘴巴翕動了幾下,欲言又止了。
柳絲翠催促道:“映月姐,有什麼急事,快說吧!”
梅映月稍一沉思,咬了咬嘴唇說道:“天嘯,你出來一下。”說完轉身出了大門。
林天嘯想梅師姐向來遇事沉着冷靜,今天如此焦躁,定有急事,就對柳絲翠說:“翠妹,你先進洞房,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就出了院子。
柳絲翠想:他倆有什麼秘密事兒,連我也要瞞住?但又不好過多追問,只得快快不樂地獨自進了洞房。
洞房中,喜聯高掛,一對尺多高的龍鳳花燭燭光閃閃;錦被緞枕,花團錦簇;一旁深紅色的八仙桌上,放着一壺酒和兩隻描花瓷杯。
柳絲翠坐在椅子上,從菱花鏡中,看到自己雙眼紅腫,滿臉淚痕?不禁又勾起近月來的凄涼遭遇,不由心緒紊亂,惆悵萬千,此刻她多麼盼望丈夫快點回來,要向他傾訴滿腔的積憤呀!
突然,她發覺房中有人走動,回頭一看,卻是師兄葉展鴻。她忙起身,可是;沒等她開口,葉展鴻低聲說道:“師妹,我有句心裏話,積鬱在心頭,不說不好,但又不知此時此地,該不該對你講?”
柳絲翠說:“我們雖屬師兄妹,但情同手足,有什麼話,請講無妨。”
“唉,人間離亂,世態炎涼,人心難測,我怕你受人蒙蔽,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柳絲翠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驚愕地問:“師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展鴻湊近她,小聲問道:“你知道林天嘯是什麼人嗎?”“他是我丈夫呀!”“哼,他是世伯的仇人!”柳絲翠驚得連連搖頭,說:“師兄,你莫非多喝丁幾杯,在說酒後胡言?”“我沒喝酒。”葉展鴻提高嗓音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們輾轉奔波,為的是捉拿盜寶之人。你可知道嗎?這盜賊卻在眼前。”“盜賊是誰?!”“林——天——嘯!”
一聽這話,柳絲翠驚得瞪起雙眼:“師兄,講這話可要有真憑實據,不可胡亂猜測呀!”“師妹,你還記得嗎?當日大戰歲家寨,林天嘯左臂受傷,你要為他脫衣包紮,他為何不從?”柳絲翠說:“他性格怪癖,當時是不願露出本相。”
葉展鴻搖頭嘆息道:“唉,師妹,你是陷入情網,為假象所迷。你可知他的左肩,有你父親那五瓣梅花針傷痕.他是怕暴露罪證!”
柳絲翠驚呆了。她怔了好久,才一把抓住葉展鴻的手腕,搖了搖:“師兄,這不可能吧!”
葉展鴻見柳絲翠仍猶疑不定,只得說出了他對林天嘯從懷疑到親眼見到罪證的經過。
自從六戰羅家寨,他見林天嘯不肯讓柳絲翠包紮肩頭傷口,便有點懷疑。昨晚散宴后,他與林天嘯回到客棧同房就寢。夜深了,林天嘯試探地叫了他幾聲,看他睡了沒有。但葉展鴻佯裝睡熟,隔着蚊帳偷偷窺看。只見林天嘯脫下衣服,包紮左臂傷口,在燈光下,發現了那傷痕罪證。
柳絲翠說:“師兄你可曾看錯?”葉展鴻說:“師妹你謹慎從事。是對的,俗話說:人言不可輕信,鐵證勝於雄辯!洞房中,你可尋找機會察看一下就明白了!”柳絲翠又不解地同:“他既是盜寶藏,那他為什麼救我,又為什麼捨死忘生替我去追寶呢?”“這便是他高明之處。他的目的不僅要佔有你,而且要得到你的心。誰知他與羅家父子是真打還是演戲?憑他的武功怎會為羅家父子所傷!他以贗品延誤你的期限,置世伯於絕境。既得寶硯,又得嬌妻,手段狡猾毒辣之極!”
聽了葉展鴻的一番話,柳絲翠陷入沉思,她突然回憶起那天洞中當林天嘯聽到她是柳直剛之女時的表情,覺得師兄的話倒也有一定道理。
葉展鴻見她已開始醒悟,繼續說:“更奇怪的是,在世伯重新入獄之際,他那個道姑師姐為什麼突然鬼鬼祟祟來找他;我看他倆又要施什麼詭計。”
回想往事,柳絲翠覺得林天嘯這個人的確疑點很多,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師兄,難得你是個有心之人。”
“江湖上太多詭詐,稍有不慎,就會上當。師妹,你我同師學藝,請同兄妹,如今世伯遭難,我豈可袖手旁觀,忍心看你落入虎口!”
熾熱的愛戀變成了仇恨的火焰,柳絲翠立時怒火中燒,“霍”站起身,急步走到牆邊,從劍鞘里猛地抽出鴛鴦劍,緊咬銀牙說:“我去找他!”
葉展鴻上前把劍柄按住:“師妹,你又犯衝動的毛病了。此時切莫輕舉妄動,須知道,西江怪傑,名噪嶺南,龍泉劍術,爐火純青。我倆合力,恐怕亦非他的對手。眼下只能智取,不能力斗。”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說:“這是蒙汗藥。你可以飲合巹酒為名,讓他飲下,再用繩子把他捆緊,那時他縱有三頭六臂也無從施展。或審,或殺,就全憑彌了。”
柳絲翠連連點頭,說:“還是師兄想得周到。”說完接過藥粉,倒進酒壺中,用力搖了幾下。
葉展鴻替她把鴛鴦劍插回劍鞘:“師妹,事關重大,你要小心從事。”說完離開洞房走了。
葉展鴻離去后,柳絲翠面對錦帳綉被,裊裊燭影,思緒萬千:她為身陷死牢的老父擔憂,為把愛精獻給一個偽君子而傷心,也為虧得師兄及時提醒而慶幸……但是她仍希望葉展鴻說的是他看花了跟,一切猜測、煩惱都煙消雲散。
柳絲翠正浮想聯翩之時,林天嘯走進洞房了。這時,她故意把身子扭向一邊,嬌嗔地說:“俗語道,大登科金榜題名,小登科洞房花燭。這時刻,你卻撇下我孤守洞房,好狠心!”
林天嘯走到柳絲翠身邊,把手搭在柳絲翠肩上:“真對不起,勞你久等了,翠妹,梅師姐專程從悅城趕來,有急事相告。”
柳絲翠說:“有什麼事,能比我們今晚的事更急呢?”
林天嘯環顧四周,警惕地問道:“剛才葉展鴻有沒有來過洞房?”“沒有。你為什麼對他這麼顧忌?”
林天嘯把嘴巴湊近柳絲犁耳邊說:“你還記得那個攔路打劫你的黑漢子嗎,此人叫‘黑面神’陸猛,最近因剪徑被梅師姐捉獲,從他的口中知道原來他當日攔路劫你,還有幕後指使人呢!”
柳絲翠急切問道:“誰?”“葉——展——鴻!”
5.洞房花燭恨
柳絲翠一聽,又打了個冷戰:剛才師兄說他是盜寶人,現在他又說師兄是攔路打劫的幕後指使者。究竟誰是真兇呢?柳絲翠一時難以決斷。忽然她想,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讓事實去作結論。這麼一想,她心中鐵定了主意。她做了個手勢,不讓林天嘯繼續說下去。踱步走到花燭面前,用銀簪挑了挑燭芯,洞房裏頓時大放光明。她裝得柔情似水,嬌聲道:“天嘯,花燭良辰,千金一刻,別的事情,暫且不談。”
林天嘯急切地說:“翠妹,我還有要事相告!”
“這時刻,天大事情,我也不聽!”柳絲翠用雙手塞住耳朵,撅起小嘴,臉露慍色。林天嘯只好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柳絲翠見自己這一着奏效,便走近林天嘯,嫣然一笑:“看你,滿頭是汗,待我替你解開衣裳吧!”邊說就邊動手替林天嘯解衣裳。
林天嘯不忍心使柳絲翠掃興,就順從地由她寬衣解帶。
柳絲翠替他解下上衣,定神朝他左臂一看,“哎喲——”她驚得差點叫出聲來。在明亮的燭光映照下,只見林天嘯的左肩上,有五個梅花形的疤點,這正是“五瓣梅花針”留下的傷疤。頓時眼前的英俊郎君,變作笑裏藏刀的惡魔。柳絲翠強按下內心的苦痛和憤怒,裝着一臉嬌羞,拿起酒壺斟了兩杯酒,然後把酒遞到林天嘯嘴邊:“天嘯,老一輩講過,進洞房要先飲合巹灑,才成夫妻。來,飲完這酒,你就可以向我講你的急事了。”
“好,我倆對飲一杯。”林天嘯並不推辭,接過酒杯,與柳絲翠的酒杯一碰,仰起頭,一飲而盡。柳絲翠卻趁他仰頭之際把酒潑到一邊。
柳絲翠見林天嘯果然中計,心中暗喜,故意講一些纏綿情話,靜待蒙汗藥的發作。
一會兒,林天嘯的臉色由紅變白,額上冒出了冷汗,他喘着氣向柳絲翠說:“翠妹,我飲下酒後,怎麼感到頭重腳輕,肚子隱隱發病?”邊說邊伸出雙手,冀望柳絲翠扶他一把。
柳絲翠一個閃身,避開他,急步到牆角邊,“錚”抽出了鴛鴦劍,眼露冷光,大聲說道:“哼,我給你實說了吧,我在酒里放了蒙汗藥!”
林天嘯驚詫地問:“蒙汗藥?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哼,我一片痴情,當你是正人君子,想不到你竟然是個盜寶大賊!”
林天嘯一聽這話,先是一怔,接着不解地問:“你為何這樣說呢?”
柳絲翠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她抖了抖手腕,用劍尖指着林天嘯的左肩:“我問你,這五瓣梅花針的傷痕,難道還不是你洗不掉的罪證嗎?!”
“這……這……”林天嘯囁嚅不語。
柳絲翠見他支支吾吾,把手腕一轉,寒光閃閃的劍尖,對準林天嘯的喉嚨:“那寶硯藏在哪裏?你快從實招來!”
林天嘯知道事情不能再隱瞞了,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按住桌子,往椅子上坐了下來,語調平緩地問:“你聽過內閣大學士任文舉的事嗎?”
柳絲翠從父親那裏聽說過,冷冷地說:“他是朝廷緝捕的逃犯,已經死了。”
林天嘯雙目露出悲憤的神情,說:“任文舉就是家父,在朝中專司文物珍寶.我的真名叫任雨軒。幾年前,九千歲魏忠賢盜賣國寶,還要我父下令,將肇慶‘夜七星’寶硯上調國庫,以便讓他侵吞。我父拒不從命,並向皇上參本彈劾.但魏忠賢勢大極大,反而誣陷我父謀反,要誅滅九族。幸得同僚相告,我父帶全家急急南逃,誰知途經肇慶,卻遇你父親帶入圍捕追殺……”
柳絲翠想起父親曾說過這件事,當時朱知府接到皇諭,查知任文舉乘船出西江逃亡,就與柳直剛率兵追捕。在黑夜激戰中,任家有一少年,武藝非凡,十多個回合就把柳直剛踢倒在地,幸他劍下留情,柳直剛才免於一死。那少年帶領全家逃命時,朱知府命令柳直剛用暗器殺人。柳直剛不忍殺死那少年,只用五瓣梅花針打傷對方左肩。任家乘上小船倉皇逃命時,不料遇上大風巨浪,小船翻入訌中,官兵見任文舉全家已葬身江中,便復旨去了。
林天嘯嘆了口氣道:“我全家都死於江中,我因從小水性甚好,潛游逃得性命,在我精疲力竭之際,幸得梅映月乘船經過,救起了我,知我是忠良之後,就與我義結金蘭,稱作師姐弟。”
聽了這番話,柳絲翠知道錯怪了人,就問道:“你與我家有仇,又為何要娶我為妻呢?”
“老一輩的讎隙,不應由我們這一代來結算.何況你父當時也是受命行事,我豈能再冤冤相報。”林天嘯說到這兒,用力按壓腹部,臉色白得怕入,額上汗珠如黃豆般滾滾而下。
柳絲翠忙從懷中掏出手帕,輕輕替他抹着顴上的汗珠,安慰道:“天嘯,我錯怪依了。不過,你不用擔心,這蒙汗藥藥力一過,你就沒事了。”
“絲翠,這葯是哪來的?這不是蒙汗藥,這是毒藥!我已感覺出來。”
一聽是毒藥,好似晴天霹靂,震得柳絲翠腦袋嗡嗡直響,額上冒出了冷汗,她神情驚惶,聲音顫抖地說:“這葯,是葉展鴻給我的,這……這怎麼辦呢?”
林天謝長嘆一聲,艱難地呻吟着說:“果然是他下毒手了……這解藥除你師父外,只有葉展鴻能有……有解藥.可是找你師父已來不及了,只有找葉展鴻!”
柳絲翠手足無措地說:“這時候,到哪裏去找他呢?”
“梅師姐已探到消息,葉展鴻一伙人,今晚在……在西江聚會。找到他寶硯一案,也可了結……”
柳絲翠一邊替他抹着汗,一邊說:“這事你怎不早說呢?”
.“我進房就要跟你……講,但你捂住耳朵……”
柳絲翠悔恨交加,心如刀割,急得大汗直淋。她趕緊叫來管家張媽照看林天嘯,自己拔出鴛鴦劍,飛也似地出門直奔西江而去。
柳絲翠疾步來到西江岸邊,只見暗淡的月光下,江邊船隻星羅棋佈,此刻雖已夜深,江中卻不時飄來陣陣歌聲笑語,異常熱鬧。柳絲翠心亂如麻,四處尋找葉展鴻的下落。忽然,她看見江心停着一隻大花船。船上燈火閃閃,艙內人影綽綽。柳絲翠立即雇了一隻小船,悄悄靠近花船。此時雖已深夜,但仍很悶熱,而此花船卻緊閉舫窗。柳絲翠上了花船,蘸了口唾沫,擦破宙紙,只見艙內燈火明亮,一群人正圍坐在一張桌旁狼吞虎咽,吆五喝六。葉展鴻坐在正中,身旁有個艷裝濃抹的歌伎給他斟酒。葉展鴻一反平日斯文模樣,現出一副可憎醜態。這時只見一位紅臉大漢站了起來,向葉展鴻敬了一杯酒說:“葉大哥,小弟倒要請教一下你是怎樣想出這既獲寶硯,又得姣娘的高招的。”葉展鴻嘻嘻一笑,便說開了。
原來,葉展鴻是個表裏不一的武林敗類,一年前因向柳絲翠求婚,遭到柳直剛的反對后,便記恨於心。他苦苦思索,想出了盜寶硯置柳直剛於死地,而後佔有柳絲翠計策。他指使“黑面神”陸猛劫持柳絲翠上山,待過了限期,柳直剛問斬后,他再假意來救柳絲翠,以實現他的計劃。由於林天嘯的出現,驚走了陸猛,救了柳絲翠,無意中破壞了他的計劃。他見林天嘯過問尋寶硯事,大感驚恐。於是便指使黨羽,製造贗品,買通羅家寨寨主羅振威,安排好圈套引林天嘯夜探羅家寨,想利用羅家父子之力及機關暗器殺死他。不料柳絲翠用羚角鏢,傷了羅振威,並擒獲了羅家父子。他怕陰謀暴露,用話激怒了容易衝動的柳絲翠,刺死了羅振威,除了一患。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西江怪傑”竟是個英俊少年,柳絲翠鍾情於此人,使他驚恐妒恨。他又陷入苦思中。事有湊巧,在客棧中他偶然發現林天嘯左肩有“五瓣梅花針”傷痕,這使他欣喜若狂。於是,便一面暗中向朱知府告密,害得柳直剛再度入獄。接着便利用柳絲翠的幼稚衝動的弱點,用毒藥害死林天嘯。他覺得只要除了林天嘯和柳直剛,即使柳絲翠產生懷疑,他自信憑自己一張巧嘴,定能如願以償。
葉展鴻正得意時,這時一位矮胖子插話說:“飛鏢傳信,讓知府抓了那個柳老頭,這一招是夠厲害的!不過葉大哥,你也好狠心,連岳父大人也要害死。”葉展鴻說:“誰讓這老東西阻攔我的婚事,這叫無毒不丈夫,哼,我看上的是他那漂亮的女兒,可不是這個死老頭!”
那紅臉大漢又開腔道:“聽說那個林天嘯的武藝十分了得——”
“哼,此人確實了得,不過現在我已請他到閻王爺那兒報到了。哈!哈!哈!”
柳絲翠聽到這兒.再也按擦不住胸中怒火,她“砰”一腳踢開了艙門。
艙里的人驚得全站了起來,葉展鴻見來者是柳絲翠,暗暗一驚,但臉上卻顯出認真的神色說:“翠妹,你這會該相信我的話了吧,林天嘯的面目你總看清楚了。”
柳絲翠衝上前罵道:“我看清了你這個人臉獸心的奸賊,看劍!”手腕一抖,鴛鴦劍直刺葉展鴻胸口。葉展鴻知道事情有變。急忙拔出單刀擋開:“師妹你先住手,聽我說。”柳絲翠再不打話,一劍緊似一劍刺來,於是二人便在艙中交起手來,戰了三十多個回合。柳絲翠見不能取勝,轉身打算出艙,等葉展鴻騰身追來,她手一揚,一把羚角鏢,密如蜂陣,疾若流星,分上中下直射葉展鴻。葉展鴻早有防備,他側身一閃,羚角鏢“嚓嚓嚓”從他身邊擦過,他一陣狂笑,一個“餓虎擒羊”壓在她的身上。
那個紅臉大漢見葉展鴻得手,趕緊用繩索綁了柳絲翠的雙手。她急得眼中冒火,破口大罵。葉展鴻卻得意得和一群歹徒狂笑不已。
忽然,只聽艙外傳來一聲“阿彌陀佛”,隨著聲音一位道姑出現在艙門口。
葉展鴻一看是梅映月,心裏不禁一驚,他雖未與她交過手,但也早有所聞她的武功不在林天嘯之下。他怕獨個交手難以取勝,便決定以多勝寡。
一揮手,眾大漢都拔出兵器,蜂擁而上,團團圍住了梅映月。梅映月氣沉丹田,運功蓄力。等大漢們吼叫着一齊向她撲來時,她掄起拂塵一掃,劃了一個圓圈。大漢們“哎唷”大叫,被彈得東倒西歪,紛紛落水。
葉展鴻見情勢不妙,不敢交手,急忙施放袖箭。梅映月的拂塵拂了幾排,袖筋全被裹住,跌落艙面。葉展鴻叫聲不好,便想穿窗而逃。梅映月把拂塵一擲,拂塵猶如追命槍,直插葉展鴻的后心,葉展鴻“哎唷”一聲,撲倒在地上。梅映月抽出腰間黃絲絛帶,上前把他扎個結實。再過去替柳絲翠鬆了綁。
柳絲翠手執鴛鴦劍,走到葉展鴻面前。葉展鴻驚恐地哀求道:“翠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愛你。我對你……”柳絲翠也不答話,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左肩,用力一扯,“嘶”一聲,衣服撕開了一道口子。只見他的左肩上,有五個嫩紅色的梅花形傷痕。柳絲翠咬着銀牙,罵道:“你這盜寶賊!”但她沒有殺他,而是從他身上搜出了解藥,然後對梅映月說:“梅姐,我先回去救天嘯!”說完,就縱身跳下花船,登上旁邊的小船,上岸去了。
柳絲翠飛一般地奔到家裏。一進房門,只見張媽老淚縱橫地坐在椅子上。她急步上前,只見林天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如白紙,鼻孔、嘴角掛着血絲。
柳絲翠用力搖着林天嘯的身子喊道:“天嘯,我把解藥找回來了!”但是林天嘯毫無反應。
恐懼頓時罩住了柳絲翠的心。她急忙用顫抖的手試了試他的鼻孔,已經沒有氣息。她又忙把腦袋貼到他的心窩上,也全無一點響聲。柳絲翠呆住了。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突然“天嘯——!”一聲凄厲的長叫后,她撲在林天嘯的身上撫屍嚎啕大哭。
她恨!她哭!她恨葉展鴻!更恨自己!毒藥是自己親手放的,毒酒是自己硬勸他飲的。她哭心愛的人,哭被自己毒死的丈夫!
她扳開林天嘯緊握着的手,只見他掌心中捏着白玉羚羊。一見白玉羚羊,柳絲翠心碎了!他,他臨死時仍是一片耿耿真情。柳絲翠肝腸欲斷。她伸手拔出了鴛鴦劍,痛苦地哀叫了一聲:“天嘯!你等等,讓我伴你而行!”說著提劍往頸上抹去。
劍到頸口,突然,一隻手緊緊拉住了她的手腕。她抬起淚眼,見是梅映月押着葉展鴻進來了。她哭叫一聲:“梅姐!”梅映月含着淚勸道:“翠妹,人死不能復生,你還年輕,你還要找到寶硯,救你父親呀!”
柳絲翠悲痛地撲到梅映月懷裏:“梅姐,我該死!我只有以死徇情,才對得起天嘯呀!”
梅映月撫摸着她的頭髮:“人生多詭詐,辨人實在難。翠妹,這是教訓。我也有類似你一樣的遭遇,有空我詳細講給你聽。”她指了指縮在牆角的葉展鴻,“他已供出,寶硯藏在江邊花塔的最頂層。”
柳絲翠緊咬銀牙,兩限噴火,撿起鴛鴦劍,一步一步逼近葉展鴻,一劍朝他心窩刺去。一聲嚎叫過後,一切又恢復了沉寂。
洞房內,只有那對巨大的龍鳳花燭,仍在“嗞嗞”地燃燒着,流着紅色的蠟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