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廳前相見繞指柔,堂后同敘舊因由

柒、廳前相見繞指柔,堂后同敘舊因由

言罷,兩人相攜進了正廳,田北秋四下打量,堂中儘是舊物,雖鑲金嵌銀卻不失內斂,反鋪陳着幾分歲華留下的古舊。

才相對落座,正對面看去,見陸逢身後的屏風上紋綉一女子,如真人大小,白紗素衣,柳條拈指,作觀音打扮,雖不似天仙一般,卻也端得實在標緻。便借故問道:“陸兄,這南靖風俗,素來沒有屏風上綉些觀音佛陀的先例,怎如何似你背面的那白玉屏風。”

“田兄見笑了,這正是舍妹依鏡中模樣近幾日新制的,倘若是家父未出,斷然不會任由這般胡來。”

田北秋心下稱妙,這陸婉果真如那布匹掌柜所說一般清秀標緻。田北秋看着屏風上的紋綉,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你瞧什麼?”屏風之後竟然走出一女子,這屏風透光,若非身形與其上一般無二,想來便是陸婉。若是平時,這輕薄的屏風之下藏有一人,幾丈之內田北秋必然能夠發覺。怎料二人攀談良久,這女子在屏風后竟渾然不知。

田北秋被點破了心思,一時尷尬又不便直接誇她貌美,借口稱讚道:“姑娘果真如世傳一般,好俊的紋綉功夫。”

陸婉也不同他多言:“謬讚。我才聽哥哥說了,你使得鐵手功夫,竟如我家恩公無二,卻不知何處得來。”

陸逢心下一亂,原本從一交手他便已然發覺,只是不知這功夫是傳來的,還是搶來的。若是搶來的,他才練這索關鐵手不久,若是拿他,自是不難,卻怕他附近還有其他加害恩公的同夥。

因不知底細,且接回家中本想等父親回來,再做盤問打算,誰知陸婉不願彎繞,竟然在此脫口而出。

田北秋見她這般問來,便只好答道:“乃是一位前輩所傳。”

陸婉追問:“那你那位前輩姓甚名誰,做何相貌?”

“不瞞說,我與他相識未久,好像是叫胡放。粗衣闊布,關外打扮。”

“我家恩公確是姓胡名放,但相識未久,怎肯輕易把神功傳你?”陸婉聽來確是恩公胡放,但田北秋好似未曾與他相識,一時不免起疑。

田北秋不願將自己貪財斷掌之事相告,便只好掀開長袖,答道:“我這手掌乃是金錯刀門少主雲生所斬,正好適逢胡放前輩遇劫,他為了不讓神功絕後,才傳了我這索關鐵手。”

“什麼?恩公遇劫?天下有幾人難為得了他那鐵手,竟然能成了他的劫數?”聽到這裏,陸逢不免也心急起來。

“說來倒不是人劫,卻是胡前輩的心結。他與那張亡心論道失了心境,不肯用道家功法內力,全憑鐵手的外門功夫,敵不過張亡心,又破不了他的道,自盡了。”田北秋看了眼手上的鐵鎖,也凄愴起來:“這功法秘籍,便是他自盡前留下的。”

陸家兩兄妹深知這江湖上張亡心的為人做派,也了解胡放的道心深重乃世間罕有,若是被人說破,恐怕萬萬不能以道門自處。又見他這般真切說辭,才信了田北秋的一番話。

話到此處,田北秋反向他們問道:“你們適才說來恩公,聽着與胡放前輩倒是淵源不淺。這個中有何淵源,能否告知一二?”

“豈止不淺,胡放恩公與我青門陸家上下都有捨命搭救之恩。”陸逢長嘆一聲,起身道:“田兄果是恩公的親傳弟子,倒也不是外人,也罷,請隨在下到內堂說話。”

進了內堂,將舊案舒捲,提一段前塵。

正是十年前,青門漕幫陸秉流幫主兩門修鍊家傳絕技均已大成,有踏浪銀靴青雲垂之輕功腿法,加以玉指銀針相與空中格擋,按說那金錯飛刀倒也該破得。正欲攜夫人梁慕英與一雙子女並家丁百人,登帝都城外的紫霞山,赴金錯刀門五年一度的金刀擂。

途經星城,竟碰上江湖之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鬼仙家聞芝攔路。傳說那聞芝自損陽元,修得是人間第一等妖邪功法鬼啼仙哭,不好金銀珠寶,不問貴賤善惡,每值出山,逢人便殺,可待廣大江湖好漢聚義來時,竟然又如憑空消失一般,怎也尋他不得。

陸秉流初次見到那蓬頭垢面的鬼仙家便已覺陰氣逼人,他披髮亂散,瞧不清容貌,並無兵刃利器,指甲竟可伸長短,撲面如鬼怪一般襲來。

陸秉流催動功力引出青雲垂,正欲攀高打低,卻見那聞芝身形飄忽,與這青雲垂竟一時不相上下。二人凌空相鬥,聞芝用五指抓來,陸幫主用腳來擋,若非那靴為寒鐵嵌銀所制,便縱是換了一般兵刃,也得給那指上妖毒給輕易化去消融。

二人相鬥正緊之時,聞芝從懷袖中忽地引出數條毒蛇,不向陸秉流,反而向其夫人飛去,那毒蛇近了梁慕英卻也不咬,反是緊緊纏住。陸秉流望去,雙手打出萬千銀針,如梨花暴雨一般傾瀉而來,只是那銀針本為比武之用,並無禦敵之想,故並未淬火引毒。聞芝雖然不能盡數躲過,中了幾針卻也並無大礙。

聞芝飛身落地,牽引的毒蛇,越纏越緊,梁慕英不禁吃痛地叫出聲來,陸秉流見狀唯恐妻子有失,只好站定不敢再動。誰知,這江湖之上從未開過口說話的鬼仙家竟然忽然開口了:“陸秉流,你這妻子現今在我手裏,你若再動手,我便先殺你妻子,再殺你一雙兒女,最後慢慢陪你玩。”

陸秉流咬牙切齒:“你想怎的?”

“你乖乖受我一爪,你妻子我只擒了去,你且放心,我自不會對她有分毫侵犯侮辱。”

此刻這聞芝若下殺手,恐怕陸秉流全家都在劫難逃,亦沒有理由騙他。陸秉流答應道:“好,我依你便是。”竟然真的站定受爪。

聞芝轉眼即到跟前,雙爪在陸秉流膝上落下血痕便罷,又轉身一爪鉤住梁慕英衣帶,踏葉一步,飛去再也尋來不得。

留陸秉流立在原地,他轉身正要回頭護住一雙兒女,可登時雙腳竟也再也動彈不得。直待眾家丁扶起,掀了外褲,毒已深入骨髓,毀去經脈,莫說是逐波踏浪的青雲垂,即使路也是走不得了。

遭此變故,便打算返回潯城青門整點,途中又遭金錯刀門截殺。原是這金錯刀門與青門漕幫雖為陸上陸下,可早有相互吞併之心,此番陸秉流遭遇劫難已成殘廢,金錯刀門便派人趁火打劫,以一雙兒女要挾陸秉流交出幫主之位。

陸秉流雖有銀針護身,但始終行動不便,又架不住金錯刀門人多勢眾,更不能因一己家私毀去青門漕幫百年基業。

死戰之際,臨空橫出一條鐵索,舞入人群劈打,竟全然有如天神一般。卷至手腕,連追帶打,所觸及之兵刃皆頃刻碎裂,不是別人,正是當日道心未損的胡放。他雖為道人,卻仍是關外做派,喝道:“貧道怎可見得爾等這般趁人之危。”

金錯刀門眾人見他勢單力薄,仍是一擁而上,胡放與陸秉流回身護住家眷,一路死戰。

怎奈四面湧來賊人,竟如浪潮一般,武藝一浪勝過一浪。胡放引出道門真氣,附在鐵索之上,捆,抽,卷,摔,架,使出渾身解數,直戰得心力交瘁才護住陸秉流一家逃到水邊,到了接引的幫眾門前。

陸秉流正想詢問姓名來歷,下拜恩公。胡放只道了姓名,便回身向皇城方向縱馬揚鞭,頭也不回地道:“江湖義氣,何用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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