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鎮虜墩
再前行一二里,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微微凸起的小山丘上,聳立着高大的鎮虜墩。
墩牆高達十餘米,整個外形呈上小下大的覆斗狀,隱隱看見,墩牆上面的懸樓及燈柱軍旗。
在鎮虜墩的周圍,還有一道三十多米的馬圈圍牆,牆外有壕溝,壕溝外又有鹿角拒馬。
這便是紅水鄉堡,鴛鴦寨堡下轄的五個火路墩之一,鎮虜墩,墩內守軍六人,李大眼就是其中的墩軍之一。
大明在九邊各地大建墩台,一般三里一墩,五里一台,甚至在貢道緊要處,更是每里就建一墩。
靠近長城的近塞稱之為邊墩,腹地內塞稱之為火路墩或者接火墩,每墩守軍五到七人,在整個紅水鄉堡內,便有各式墩台五十餘座。
李大眼所在的鎮虜墩,雖然名字帶着‘鎮虜’,聽起來氣勢不凡,但只是個普通的煙墩。
駐守,警示,傳訊之作用。
因此,整個墩身以夯土築成,並未包磚,如果包磚,按照大明九邊鎮慣例,就可稱之為樓台。
終於到家了,李大眼心中也是欣喜,不由得加快幾步,向墩內其他守軍喊門。
喊了幾聲,牆上有人探出頭來,看見李大眼嘻嘻一笑,喊道:“墩外何人叫門,可有出入憑證腰牌?”
李大眼眉頭一皺,知道這是墩內其他守軍故意戲弄自己,大家長年累月相處,相熟至極,怎能不認識。
要是其他人,只怕遠遠就開了墩門,這是依舊當自己是憨慫,拿自己耍笑。
可他要求看出入憑證腰牌也沒錯,按照大明邊鎮軍堡法,守衛出入,須得出示腰牌以為憑證。
李大眼忍着心中怒火,陰沉着臉,放下肩頭橫放當做扁擔的長槍,空空的木桶噹啷滾落在地。
他從腰間扯下木牌,舉起過頭,然後向前幾步。
嘴裏大聲喊道:“沙河衛所,紅水鄉堡,鴛鴦寨堡鎮虜墩,勇字陸佰陸拾陸號,墩軍守衛李大眼,按時回墩,開門——”
最後‘開門’二字,拉長且加大聲音,帶着爆炸般的怒氣,讓墩牆上的那人一呆,悻悻的胡亂罵了幾句,方才磨蹭着,放下弔橋,開了墩門。
李大眼一手持槍斜靠在肩,一手提着兩個空桶,穿過鹿角拒馬,跨過三米寬壕溝上弔橋,走進墩內。
墩牆上,那人幾步下來,攔在李大眼身前,挑眉說道:“李大眼,你這憨慫貨,路上挑水有沒有遇到元虜?”
李大眼見這人是張成,知道他一貫欺軟怕硬,自己原主平時沒少受他欺負,又加上他慣於溜須拍馬,跟在甲長王英身後,狐假虎威,墩內其他人都討厭他。
李大眼對此人沒有好感,從他身旁走過,肩頭暗中使勁一撞,便讓張成踉蹌着退後幾步。
把手裏的木桶朝墩內一角丟開,李大眼找塊乾淨的地方,坐下來歇腳,走了許久,有些腳乏。
聽到木桶響動,墩內原本嘈雜的聲音靜了下來,幾個腦袋從各處探出。
他們面面相覷,心中詫異,李大眼這個憨慫,今日怎麼空桶回來,莫非遇見了北虜不成?
可見他模樣,一身明軍制式鴛鴦戰襖,雖然破舊發暗,但也沒有破損泥污,全身更沒有傷口。
沒有遇見北虜!
可他竟敢空手而歸,挑水不成,晚上大家如何用水?
這憨慫想要造反渴死大家,那邊,馬屁精張成臉上陰晴不定,剛才李大眼有意撞了他一下,讓他心中有些發毛的詭異。
這憨慫莫非惡鬼附了身,換了性子,膽子大了?勁還挺大,發起狠來,還是挺讓人害怕的。
可是見到眾人紛紛指責李大眼沒有挑水,人多勢眾再次壯了膽子,往日的習性萌發。
“李大眼,李大傻子,你個該死的憨慫,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不但沒有挑水回來,還故意撞我,莫非找打?”
李大眼眼睛一瞪,右手快速的抓住張成的手,用力一扭一頓,張成頓時發出哎呦的慘叫。
接着,劈掛掌一招‘開山炮’打在張成面門,張成鼻樑應聲而斷,鼻血噴涌而出。
張成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大呼‘救命’,‘殺人啦’之類。
其他守軍跟他們家屬,見狀,臉上大驚,不可置信的看着這一幕,真是晴日裏見鬼。
這還是李大眼么,他不應該是抱頭蹲下,臉上掛着呆傻笑容,嘴裏喊着‘下次不敢了,張爺爺打輕些’?
剛才出聲指責李大眼的眾人,紛紛閉上了嘴巴,猶自不敢置信的揉着眼睛,張大嘴巴看着不住慘叫的張成。
李大眼起身,嘴角緊緊抿着,臉色陰沉從眾人臉上劃過,眾人皆不敢與之對視。
許是聽不得張成殺豬般的慘叫,覺得有些刺耳,李大眼大腳張開,將其踹出幾米遠。
張成倒吸氣摔倒在地,剛要習慣性的張嘴喝罵,忽然,眼前紅纓翻動,咽喉上汗毛豎起。
原來李大眼不知何時,手中長槍摯出,槍頭正抵在他的喉嚨上。
“再敢說一句,老子宰了你。”
李大眼凝視着張成,語氣冷的像冰渣子一樣。
他的狠戾動作,瞬間震驚了墩內眾人,男人們目光慌亂,女人們面色驚恐。
張成臉色煞白,緊緊閉上嘴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視線里,平日的李大眼遠去,只留下此時高大魁梧,滿臉殺意的形象。
這時,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甲長王英驚怒說道:“李大眼,你在幹什麼,軍中禁止私鬥,你敢槍指同袍,不怕軍法嚴苛,當我這個甲長是死的不成?”
隨着聲音,甲長王英從墩牆上懸樓走下來,他矮胖的身體,下了十多米的樓梯,依然氣喘吁吁。
膚色白皙,身材矮胖,臉上泛起一層油光,與墩內其他人的面黃肌瘦相比,襯托出他平日裏飯菜油水很足。
旁邊隨着走下來的,是他的老婆劉氏,姿容中等,眉梢長有一顆黑痣,走動間,腰臀扭動的厲害。
李大眼掃了一眼甲長夫婦二人,冷哼一聲,收回來手裏的長槍,那邊,張成瞬間長喘一口氣。
甲長老婆劉氏,見到李大眼今非昔比,仰首挺立,不卑不亢的氣質,再加上原本堂堂相貌,頓時眼中含濕帶水。
“李大眼,剛才為什麼槍指張成?”甲長王英橫了一眼劉氏,皺着眉頭再次問道。
“此獠張成,往日裏就以欺負屬下為樂,今日更是變本加厲,借故動手想教訓屬下。”
“試問,同為三等軍士,墩內同袍,他如此做法,甲長大人莫非往日沒有看見?”
“我李大眼堂堂墩堡守衛,來這裏是忠心為國戍邊的,不是當奴任人使喚的。”
李大眼一番夾槍帶棒的詰問,讓甲長王英訥訥接不上話來,‘往日’你不是憨慫么,不使喚你使喚誰。
他心中詫異,李大眼今日果真不一樣了,不但性子換了個人,連說話也變得條理清晰且攻擊性十足。
甲長王英擦了擦臉上油汗,轉眼向地上的張成看去,心想此事是你引起,卻間接讓轉了性子的李大眼將火燒到他身上,如今,你要是不給個梯子讓我下來,本甲長有的法治你。
張成面色一苦,只得按照甲長王英意思說道:“回甲長的話,今日該李大眼挑水,可他卻空桶而歸,屬下本想責問幾句,他卻暴起毆打屬下。”
“請大人替屬下主持公道,懲戒惡徒,以正軍法。”
“大膽李大眼,苦主相告,你有何話說?墩內守軍嚴禁私鬥,更何況你還動用長槍,來人啊,把李大眼拿下,重打二十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