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教唆
程椗滿腦子費解的走了。
莫杵榆拿着麻布巾走出來道:“你跟他廢話什麼。”
“這小子人不壞,就是沾了點市儈氣,沒完全掉錢眼裏,試着糾正一下,說不得以後有用。”
莫杵榆來到井邊打了水,拉張小板凳坐下,解開上衣道:“沒等你糾正完,這人應該就墮入魔道了。”
“既然你提到魔……”三娃正經起來:“別怪我考慮多,你不信我妖魔出世,這天下也安生不了多久,我們不僅要自保,要活下去,我還希望你能為更多人考慮,共同面對未來的大變局。”
莫杵榆沒有多言,自顧自的擦洗身子。
目前日子剛有起色,三娃就考慮什麼天下大事,這天下,是能輕易讓他們左右的嗎。
或許三娃可以,他不行,他就想開間小館子,讓許氏、莠兒、么妹能安生。
洗完澡,莫杵榆來到廚房盯着盆里的豆子發獃。
做豆腐,在這個時代不是輕易的事。
北方一般吃的是老豆腐,也便是滷水點豆腐。
莫杵榆想做的是嫩豆腐,因為更配魚湯,還可以做豆腐腦。
大漢從縣裏回來時,已經給他帶來白虎石,也就是石膏。
南方嫩豆腐採用熟石膏凝固,將石膏燒熱磨粉,摻水攪拌如澱粉水般,再摻入豆漿中等待凝固,之後得到豆腐腦,也便是豆花。
豆花製成豆腐也不難,用網布包住豆花放入磨具中,木板一壓,再墊塊石頭增重,擠出水分,用不了兩個小時就能成形。
問題是磨豆漿啊!
沒有電器,靠手磨不是一般的折磨人。
“光想魚湯配豆腐,製作過程完全給忽略了,得想個辦法!”
“早給你準備好了,拿去。”三娃拖着小板凳爬進廚房,把插在背後褲腰上的木板解下遞給莫杵榆。
莫杵榆拿起看了一眼,不由皺眉。
三娃在木板上畫了一幅圖,是幅超遠這個時代的蒸汽機圖紙,並不複雜,材料也儘可能簡化了,畢竟只是推動一個磨盤,能用木頭絕對不用鋼鐵。
“不說鍊鋼問題,光是你這葉輪你要能做,是你自己造還是找王家?”
三娃往小板凳上一坐,老神在在道:“這粗活,王鐵匠就能幹,不用我出手。”
“你確定?”莫杵榆皺眉。
“你在擔心什麼?”三娃反問。
莫杵榆轉移話題,指着目標上的齒輪道:“用木頭制沒多久就要換,我們不可能好時間造,又得找人。”
“你覺得,就因為一個齒輪被人盯上?”三娃反問。
莫杵榆默然不語。
“你太小看古人了。”三娃高深莫測道:“現世歷史的張衡、馬鈞、祖沖之都是這方面的行家。”
“你都說……”
“這世界的歷史雖連商朝都沒能出現,便走偏了,但能人也不是沒有。”
莫杵榆皺眉。
三娃繼續道:“我在縣裏見過用木齒輪造的車,沒有發展到鐵制,原因可能與我們那想像,朝廷重視程度不足,儒學高於一切,在讀書人眼裏是奇技淫巧,長輩眼裏不務正業,飯都吃不飽,誰有閑情考慮這?”
三娃拍拍蚊子,又搓搓小臉接着嚴厲道:“我們知道工業的重要性,是我們生長在工業時代,餓死也要搞工業,他們……雕版印刷到活字印刷相隔四百年,活字印刷完全普及耗費六百年,前後光陰千年。”
莫杵榆道:“你怎麼不說到打印機普及又用三百年。”
三娃白了他一眼,輕嘆道:“科學不是扶搖直上,不是登山,它是金字塔,你甚至不知道你搭的金字塔是正三角還是倒三角,摸索需要時間,需要人,更需要挑戰失敗的勇氣與對未知的前瞻性,這裏的天才有了想法並付諸行動,結果是什麼,十里八鄉茶餘飯後的談資?當成果出來,大家覺得好用就用了,不會考慮太多,怎麼普及?”
三娃搖頭連連,讓莫杵榆給他打碗水,喝完繼續道:“人不是沒考慮獻官,實乃結果令人寒心,成為官員晉陞的籌碼,榮譽讓官員拿去了,發明者得到什麼?史書里的無名氏嗎?換另一條路,商用,看似固然可,但也無法避免兩種結果,其一,發明者打黑工。二,大家效仿。東西一拆,什麼構造都摸透了,能賺錢就有人做,看似推動發明,其實是扼殺了創造力,這兩種結果對發明者來說是殘酷的。”
莫杵榆道:“跑題了。”
“並沒,雖然不是一個世界,但區別不大,也是我們遲早要面對的。”
莫杵榆沒好氣道:“你還真是不死心啊。”
三娃嚴肅道:“天下大亂時,你以為你能躲得過。”
“正好。”莫杵榆笑道:“戰爭可是工業的催化劑。”
三娃回懟:“安於現狀是創造力的最大殺手。”
莫杵榆也拍死一隻蚊子道:“你這說法我不反對,也不苟同。”
三娃一嘆,苦口婆心道:“戰事一開,將沒有純粹的百姓,武器作坊一擴再擴,參與研究和製造武器的人將爆炸式增長,你是匠人之後,很難逃得過,雖這種局勢下,朝廷對研究人員賞賜極高,但戰後呢,只是簡單回家種地嗎,不,為了防止技術外泄,私造武器,會有很多人要死,發佈禁令只是後者的打壓,就如王家,你也看出來王晴霽很不簡單,她的言行舉止完全不像一個鄉野鐵匠的女兒,我不支持戰爭,但我支持備戰。”
“要不咱聊聊星球大戰?”
跑題嘛,莫杵榆也會。
三娃沒轍了,嘆道:“行,走一步看一步。”
……
翌日天未亮,莫家四人就起來處理食材。
豆腐製作暫時只能人工,所幸許氏有自己的小石磨,磨起來不費力,卻要耐力。
莫杵榆和莠兒時不時來跟她交換,有時候忙起來,三娃也要上陣。
每個人都有事做,在莫杵榆安排下沒有手忙腳亂。
他自己事最多,熬湯到半要燒石膏,燒熟石膏還要搗碎,取些石膏粉加碗水,倒入豆漿中,還不停看莠兒工作。
莠兒用平底鍋煎蝦米,昨天煎了幾塊餅后她有了些經驗,發現只要控制好火候,慢慢來焦不了,只是鮮味會流失,而且沒有榆哥做得那麼好看,缺乏光澤,但總比糊到沒法吃好。
又不是誰的舌頭都跟榆哥似的,她莠兒就吃不出來區別。
莫杵榆在燉上第二鍋魚湯后,換下許氏,讓她休息,自己邊磨邊對莠兒道:“大個的蝦別煎,留做蝦餅當早餐。”
“蝦餅咋做呀?”莠兒學着莫杵榆抓起竹片,一鏟一翻再一壓,把蝦米煎得香氣四溢,顯得很熟練,還得意看了一眼榆哥,彷彿只要榆哥口述,她就能把蝦餅做出來。
莫杵榆笑道:“把大蝦子掐頭去尾,挑去蝦線,蝦頭留着煎蝦油,蝦肉剁碎淋上薑汁,加入蔥白末,混合麵粉攪拌……”
莠兒聽蒙了。
一旁許氏不住一笑,看了眼身邊小灶上的罐子,裏面煮着豆漿,尚未燒開,便向莫杵榆笑問:“榆哥從哪裏學來的?”
好傢夥,這讓莫杵榆如何解釋?
許氏看向三娃笑道:“老神仙也食人間煙火嗎?”
三娃故作幼稚道:“嗯,不然要貢品作甚呀。”
許氏更樂了,過去抓過三娃手裏的竹片刀,就給他碗裏片幾塊豆花,用莫杵榆一早熬好的麥芽糖漿倒上,加點涼白開,一碗甜豆腦就算成了。
雖然麥芽糖甜度不及蔗糖,但這年頭蔗糖在北方稀少,且價格不菲,莫杵榆就算搞到也捨不得用。
至於咸豆花,一來材料稀缺,二來要上好的醬油,一文一碗得虧死,兩文平價,三文才能賺錢。
三文吃碗咸豆花,那人得多金貴?
什麼時候,他把醬油搞出來再說,這玩意發酵期長,現在做也得明年才能吃到,而且培育麴菌也是件麻煩事。
自然培菌是瞎貓碰死耗子,買米來自然發酵,等它出現各種菌斑,再找出需要的米麴黴菌,提其孢子用糧食再培育,如有雜色,或明顯的色差,說明黴菌不單一,還需去除不用的黴菌,直至大米生長的菌斑色澤統一為止。
有了米麴黴,各種醬料都能製作,但要說能最快製成的,就要數甜麵醬了,這也是搭配煎餅的絕佳醬料。
念及此,莫杵榆輕聲詢問三娃:“知道米麴黴嗎?”
三娃憨笑:“給我準備幾斤米,過幾天就有。”
“別整成黃曲霉了。”莫杵榆不放心道。
三娃反問:“一加一等於幾?”
這就是絕對自信的意思了。
莫杵榆也不是很擔心,米麴黴古人都能提取,何況三娃。
培菌很重要,天然發酵雜菌多,只有雜菌越少,失敗概率才越小,損失跟着少,製造的醬料更純,口味更妙。
當即莫杵榆出去購買大米給三娃。
而三娃為了制菌,今天就不跟他們去擺攤了,么妹只能放在攤位后的草地上,離得近,也不怕她亂跑。
小丫頭也喜歡在草地上翻滾,玩泥巴,咿呀咿呀的,可愛極了。
尚未到中午,河口村頭外就聚集了一群人。
有人坐着,有人蹲着,在樹蔭下乘涼、吃喝、閑談成了旅途必不可少的減乏樂趣。
“榆哥,你看這行不行?”
“還有我這些碗,你看夠用不?”
兩對村民夫婦搬着自家的桌凳和碗筷,來到村口。
正在煮麵的莫杵榆抬頭笑道:“多謝賈叔楊叔,回頭我再把錢給你送去。”
“不急不急。”賈亥和楊仝客氣兩句,回頭與自家婆娘把東西放下便要離開。
許氏趕緊叫住四人,先後端上四碗甜豆花招待他們。
四人確實有些饞,一直聽說榆哥手藝如何好,究竟好在哪卻不知,此時也不推託,謝過就捧着碗,大口大口的灌豆花。
豆花入口即化,帶着絲絲麥香的甜,滑溜溜的在嘴裏游來游去,麥香與豆香肆意的擠滿了口腔,四人彷彿咀嚼都沒有,轉眼就咽下了一大碗。
“俺就沒吃過這麼滑嫩的豆花。”賈亥感慨道。
楊仝也抹嘴贊道:“真香啊,難怪榆哥能把生意做起來。”
他曾經也想掙點路人的錢,不過只是賣茶湯,險些賠得低掉。
四人吃過豆花不再逗留,起身回村開荒去了。
當然開出的河灘地屬於孫家的,他們只是拿工錢。
至於一畝多少莫杵榆也不知。
他們一走,邊上席地的路人迅速圍成一桌,那些慢了一步的路人不由苦笑。
“小郎君不厚道啊,都是客人,為何只照顧他們。”有人抱怨。
這是莫杵榆故意的,連時間都掐准了,卻沒有告訴外人,只道:“實在抱歉,幾位豆花錢免了。”
“哎呀,俺們呢?”剛坐下的人不悅了。
“免,都免都免,不過小本生意,只要消費滿五文,我就贈一碗。”
眾人一聽,齊聲叫:“好!”
“小郎君是個痛快人!給俺來兩份鮮蝦煎餅帶走。”
莠兒立刻喜滋滋道:“就來!”
莠兒與許氏不覺得莫杵榆的豪爽有什麼問題,在她們眼裏食客就是衣食父母,只要不賠本,能養家餬口就成,送點豆花只是少賺點錢而已。
卻不知莫杵榆的促銷手段,並非他為了維持村頭霸主地位,搞死見利橫插一腳的村民。
以他手藝,跟他搞競爭就是自尋死路。
贈送豆花,是讓所有路人止步在他攤前,逐步養成的飲食習慣。
往來路人最多的是商運趕腳,佔了至少六成,且三天兩頭往來濟濮兩州,留住他們的胃何愁沒生意?
甜豆花要賣也只是一文錢一碗,雖然一天下來也能掙不少,但比起留住客人,促進消費來說,這一文送出去,能換來五文錢收入。
算上成本平均下來不虧,而每點亮一個潛在客戶,就能多整一份,換算起來還是賺的。
時至酉時,下午五點,客人陸續走空。
湯家四人收拾東西回家,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關門算賬。
“扣除開銷,今天只有一百八十三文,比我估算的少了些。”莫杵榆說完,許氏笑道:“已經很多了,榆哥莫要貪心。”
還是如之前,莫杵榆分給莠兒九文,許氏二十文。
“莠兒把今天的豆選好,晚些就泡了,我出去一趟。”
大家知道他去採購,便開始準備晚飯。
莫杵榆沒有直接採買,而是來到了賈亥家裏。
“榆哥給多了,十五文就成。”
賈亥想退回十文,莫杵榆拒絕道:“雖然這些器皿是賈伯自己燒的,但賈伯又不欠我家的,自然要給市價,另外還請賈伯多燒制一些,我還用市價買。”
“榆哥不嫌俺燒的丑,俺就給你燒,不過真不能要市價,給個七成就行。”
莫杵榆沒有堅持,問道:“賈伯可會燒大件?”
“大件?多大?”賈亥好奇問。
莫杵榆比劃個一尺半口徑,高兩尺五的圓柱桶形狀,問:“這般大就夠了,能燒不。”
賈亥皺眉,直搖頭,卻道:“這能趕上缸了,燒是能燒,但俺沒這麼大的窯啊,俺那小土窯只能燒陶碗,這麼大的陶罐塞進去也沒發燒。”
莫杵榆道:“新造個窯,工錢我出,你報個價,我雖然無法一次結清,但能保證一天給你二十文。”
“那咋成。”賈亥立刻搖頭,便在莫杵榆以為他拒絕時,賈亥問:“榆哥你到底咋想的?”
這次輪到莫杵榆皺眉了。
賈亥的意思很明白了,他看出莫杵榆圖謀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