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撿個工具人
雨後天晴,莫杵榆一家又開始了忙碌。
雨棚沒白搭,成了遮陽棚,連西晒都擋了些許。
落腳休息的人自然也增多了。
看着別人吃,忍不住也來一碗豆花解解饞,又解暑。
此後大半月,莫杵榆和許氏、莠兒都在努力經營小攤,而三娃一直在家,也不知道他在幹嘛,么妹也不帶,都是放攤位后,由許氏和莠兒輪番照顧。
自丈量地皮后,這件事就沒有了風聲,莫杵榆也不在意。
倒是程椗一次從縣裏回來,告知他不是大管事不上心,實在是縣裏出了大事!
那日大雨,從他們村口路過的一行持刀人竟全死在了巨野渡口!
這件事縣老爺還妄圖封鎖,可惜手段用盡也沒用,消息還是走漏了,上頭已經派人來調查,縣衙是一鍋亂麻,哪有閑心處理尋常事宜,都怕上頭會順道的查查別的事!
莫杵榆一聽就覺得這裏面問題很大!
那一行人聽宋教頭的形容,即使不是大內高手也是京里出來的持刀衛。
這持刀衛後來宋教頭跟別人解釋時,莫杵榆也聽到了。
燁國法律禁止私造私藏兵器,連衙門差役只能持棍,只有一種人可攜刀橫行街頭,那便是持刀衛。
持刀衛是二十年前成立,由京師的奉天三營統御,而這三營分別以三種生肖命名,如辰龍營持刀衛,就是御前高手。
這麼看來,應該有十二營,不過只有三大營擁有持刀衛,其餘營具體幹啥,莫杵榆沒聽宋教頭提及。
而若真是京師的持刀衛被殺,這可太嚴重了,不亞於中央監察組在地方上遇害!
他的直覺告訴他不可能,這件事多半另有蹊蹺!
……
三伏天已經過半,立秋將近,然而天氣仍舊酷熱難耐,不過小攤生意卻越發火紅。
“今天沒啥新吃食啊。”孫家的宋教頭笑着坐下,點了湯麵、煎餅、豆花等老三樣。
莫家三人手腳麻利,很快上齊。
當莠兒端上煎餅后,不住笑眯眯道:“吃了宋教頭就知道了!”
“哦!”
宋教頭一笑,一眼就瞧見今天的煎餅有點不同,裏面多了一層紅褐的色澤。
這個發現,讓他放下剛剛拿起的筷子,繼而抓起餅一咬,頓時目光一凝。
“嗯!”
誘人的醬香,適中的甜度,將蔥的辛辣,蝦的鮮香和麵餅的酥咸竟中和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滿足感!
滿足,卻並非是一口就能飽。
相反,它只滿足了宋教頭的嘴,卻促進了胃裏的飢餓。
這一刻,宋教頭只覺胃口大開,將那給予口舌滿足的煎餅視作仇敵,是惡狠狠的連續幾大口,塞得兩腮鼓脹。
“痛快!”
幾大口咽下,宋教頭一撫長須,大喝一聲:“再來。”
“麵糊了。”莫杵榆提醒。
“啊對,吃面吃面,不過莫家大郎,餅還要。”
“好嘞。”這次是莠兒喜滋滋的答覆。
不僅是煎餅多了醬料,魚湯麵也多了豆腐,成本雖上升,價格卻不變。
宋教頭吃飽喝足,放下了十文錢。
一碗三文湯麵,兩份三文的煎餅,一碗豆花,看似沒錯,實則宋教頭消費超過了五文,豆花等於送的,理應收九文,給十文說明他把豆花算上了。
許氏想退,教頭知其意,起身一手摸肚皮,一手擺道:“小本買賣,怎好意思。”
“多謝宋教頭。”許氏抓着錢感激的躬身。
教頭頭也不回道:“客氣啥,讓榆哥進幾壇酒水就成,吃飽了就想喝兩口。”
這算是指點了。
莫杵榆不以為意,酒水可以有,但不是現在。
三娃小聲道:“可以有,讓程椗送來我們慢慢改良,不顯唐突。”
“再說。”莫杵榆沒有拒絕。
慢慢改良這條路確實能走一走,正如魚頭湯和煎餅,加入了豆腐與甜醬,逐步豐富了食物口味,能讓老顧客誤認為他在成長。
“啊,這醬越吃越上頭,俺感覺離不開它了!”高壯士用蔥白刮著餅上的醬料邊吃邊道。
“高壯士喜歡,送你一罐。”莫杵榆道。
“這……怎好意思!”高壯士本想一口答應,但見跟他一樣饞壞的弟兄,還是搖頭道:“你這一罐多少文,我看不便宜吧!”
“是挺貴,不過諸位壯士照顧我這麼久生意,再貴也送。”
莫杵榆說完便向許氏道:“娘,把木櫃裏的小罐甜麵醬拿來,送於高壯士他們。”
“誒。”許氏一點心疼之色都沒有,倒也不是完全大度,只因這罐小,僅裝一斤,現家中甜醬有半缸,不下百斤,又如何不舍。
“高壯士收好,一路顛簸,小心摔了。”許氏將小罐甜醬遞給高壯士。
高壯士沒想到他們真送,抱着小罐一時間竟有些脹紅臉。
“哥哥不要,兄弟們可要分了!”其餘壯士一下圍了過來。
“拿去拿去。”高壯士覺得小罐如燙手山芋,趕緊交給弟兄們。
“誒你們別搶,這是小郎君送大夥路上吃的,今晚還得靠它下飯,給我留點。”
“哎呀放心啊哥哥。”壯士們圍成一圈,用煎餅蘸醬吃。
“也不嫌味重。”高壯士苦笑搖頭,轉身又對莫杵榆道:“說真的這一罐多少,還有沒有,我想給家人捎回去。”
莫杵榆道:“有是有,這樣的一罐需二十五文錢,高壯士若有器具,一斤收你二十三文,這已經是……”
高壯士不等莫杵榆說完便道:“得,給我兩罐。”
聞聽此言,正在洗碗的莠兒眼睛都瞪大了,愕然回眸看向高壯士。
莫杵榆卻蹙眉道:“先要一罐吧,最好一個月吃完,因為此物若不儲存好……”
“一罐我家人吃,一罐我送人可以了吧小郎君。”
目的達成,莫杵榆也不廢話。
自然發酵的東西保質期怎麼能一個月,他故意這樣說是讓人早點吃完。
為這玩意,他算是傾盡家財了。
除去麵粉成本,制曲也要錢,還有小罐,這是賈亥專程給他燒的,目前還欠人錢呢。
他就想儘快兜售出去,回籠資金清除負債,再趁天氣沒涼前多做幾缸。
三伏天最適合做甜麵醬,短則半月就能食用,入秋後就要一個月才好,中秋後溫度降低,不適合做甜麵醬。
“還有嗎?也給我來兩罐。”
這時候,突然有位書生着裝的公子,放下碗筷起身道。
不等莫杵榆回應,剛洗完碗的莠兒,忙搶先從木櫃裏抓出兩罐跑去遞給書生。
“這是五十六文。”書生先將錢放桌面,才笑着接過小罐。
莠兒也喜滋滋的抓起錢,開點。
“兩罐甜醬,一碗面,一份三文煎餅,正好不多不少,謝謝公子照顧。”莠兒歡喜的轉身把錢放到錢罐里。
之後雖然沒人再賣甜醬,莠兒依舊如飲蜜糖,甜滋滋的笑容好不幸福。
她很清楚成本,雖說剛開始被開支嚇了一跳,畢竟是刷在煎餅上的,等於白送,榆哥當時卻把所有錢都搭進去了。
五百多文啊!
對於莠兒來說就是天文數字了。
可這才用上甜麵醬的第一天,就回本了近兩成,她如何不興奮。
要能把那半缸全賣了,那是不是說他們家一下就好有好有錢了?
莠兒很是憧憬。
“走了啊,小郎君。”
高壯士等人也吃飽喝足,留下三十斤大豆揮手而去。
扣除他們吃喝花銷和高壯士捎帶的三十斤大豆,莫杵榆還要反給高壯士十二文。
加之贈送豆花的成本,投資賈、楊兩人,他今天怕連五十文都賺不到。
但真要算起來,他平均一個月下來,兩三貫純利還是能掙到的。
看起來很多,但須知這是鄉野,且是他們一家人辛苦所掙,非莫杵榆一人。
……
清晨的陽光,已有猛虎下山之勢。
忽的,陰雲際會,似有一陣涼風捲走了要命的秋老虎。
在這忽冷忽熱的清晨里,一群蓬頭垢面,衣衫髒亂且破舊的村民圍在乾裂河床上,嘴裏嘀咕不停,終離不開“死了、完了”這些字眼。
人群圍觀下,一個滿身傷疤的糙漢躺在河床上。
“咦,人沒死!”
“呀,又沒動靜了。”
“孬哩孬哩,俺娘說接叫肥光返照,死翹翹哩!”旁觀人里再度傳來唉聲。
“誒,小心腳,小心腳……”
三娃不知何時跑來湊熱鬧,他人小,又是用爬的,一路從人群外爬到裏面,見那死人般的糙漢后也不怕,爬過去就把耳朵貼近糙漢胸口。
“嘿,三娃子啊!”
“別碰三娃!”
“聽說人死不埋會鬧瘟啊,三娃可莫要被瘟了啊!”
議論間,就有人想去抱起三娃。
三娃抬手道:“別動。”
繼而他伸手摸摸糙漢肚子,眉頭一皺,忙又扒開糙漢的嘴,頓時一愕。
“快來,人沒死,你,最高最壯的,看什麼就是你,把他抱起來,從後面,雙手插過他腋下,這樣絞過來……對對對,抽,狠狠抽,哎呀就是蹦,你蹦不動他,不會自個蹦啊……”
在三娃指點下,村漢從后抱起糙漢蹦了一陣,糙漢突然就嘔出一口水,緊接着一條滑溜溜的尾巴從糙漢嘴裏蕩漾出來一小節。
眾人頓時瞠目結舌。
“快了快了,再蹦!”三娃叫道。
“沒,沒,啊,沒力了……”村漢道。
“沒吃早飯啊,回頭到村口,我叫榆哥請你。”
村漢一聽頓時來了勁,狠狠再蹦了幾下,把糙漢跌得又是一嘔,嘴裏的尾巴又落出一節。
“呀,這人是把鱔魚給活吞了!”
“哎呀,真是笨啊,吞的還是這麼肥一條,不是找死嘛。”
村民又一驚一乍起來。
“他要嘔不動了,嘗試把魚拔出來吧。”三娃叫道。
好一陣忙活,眾人才將堵在糙漢喉嚨管的黃鱔拔出。
“哎呀,他吐血了咋辦?”
在黃鱔出來后,糙漢就不住嘔血。
“沒事沒事,喉嚨破了而已,回頭整點藥粉吹到裏面,誰幫我把這廝扛回去,我叫榆哥請他吃面。”
“我我我……”
一下就有四個村漢跳出來,可憐也想蹭面的娃子,只能眼睜睜看着。
將糙漢帶到莫家,三娃又檢查了一下,確定沒大礙,才叫人給糙漢餵了口水,再弄點艾草灰用竹筒吹到糙漢喉嚨里。
糙漢頓時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哎呀,這都咳出來了。”
“只要不喂水,那這麼容易咳乾淨,好了,讓他休息吧,大家跟我吃面去。”
“好嘞。”
當即就有人抱起三娃往村口去。
到了小攤,三娃把事情一說,莫杵榆沒啥反應,就把五人的面煮了。
三娃讓莠兒攤了塊餅,就邊吃邊爬回去。
他現在忙的要死,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
他沒回家,而是爬到楊仝家,不一會兒拿出一塊鐵板和一把小鐵鎚,然後就往對門的賈亥爬取。
來到賈亥家後院,見賈亥正在製作小罐,邊上的賈亥老婆在和泥,還有兩孩子在篩選細泥。
現在的賈亥全家都給莫杵榆燒小罐,一個小罐兩文錢,放市面也不便宜了,燒一天冷卻一天,一窯能出上百個,就是說平均一天能掙到一百文。
賈亥去開荒一天才幾文,二十文不到。
五倍收入,自然全家動員。
三娃一來便問:“坩堝燒好沒?”
“三娃啊,還沒開呢,也不知燒成咋樣了。”賈亥說話間,如踩縫紉機般不停踩着一塊木板。
木板由皮製傳動帶連結木齒輪,又通過兩個齒輪將轉動力提供給架子上的木盤,以此方便製作陶藝。
這個撿漏的設備是三娃設計,讓榆哥交給楊仝製作。
它極大提升了小罐的勻稱,只要泥巴水分控制好,再用木框裁定分量,一窯出來的罐子不敢說一模一樣,肉眼已經很難分別了。
“你等等啊。”
賈亥把手裏的泥坯做完,起身就去查看土窯溫度。
經過一夜降溫,土窯早已冷卻。
賈亥用木槌鑿開封口,裏面用火磚板做隔層,磚板間擺滿了小罐。
“可以啊,都出釉了。”三娃點頭。
賈亥的技藝卻有進步。
“就是這釉色不好,也不均勻。”
說著,賈亥先將上層的蓋子取出,然後才是小罐。
他的老婆孩子都圍了過來,一個個檢查,並選出與蓋子契合的小罐,之後還有一道工序,就是盛水,不漏也沒裂痕,等於兩文錢到手。
樣子丑點或好些,這反倒是沒講究。
把外層的搬空,賈亥才鑽進去,不一會兒就拿出一個跟小罐差不多大,顏色卻是偏淡黃的石盅。
三娃伸手拿過來檢查。
賈亥道:“你要這石盅作甚?”
“蓋子和攪拌棒呢?”三娃不答反問。
“哦,馬上。”
賈亥回頭找了找,很快找出來交給三娃,又好奇道:“看樣子沒燒好,是不是王鐵匠給的泥有問題啊?”
“不,很好了。”三娃滿意的點點頭。
“你要這東西幹啥?”賈亥好奇問。
“玩。”三娃一笑,又道:“對了,這東西你可以少些大件,做成陶瓷匣缽,以後燒瓷器時,就把泥坯放裏面,只要溫度夠,出來的就是瓷器了,當然,選泥很重要,這附近的泥不適合,要黏土。”
“榆哥教你的?”賈亥很是驚訝。
三娃轉身邊爬邊道:“老神仙教的。”
“又來了。”賈亥苦笑。
都好久沒聽三娃子提到老神仙了。
回到家的三娃掃了眼又睡着的糙漢便不再理會,爬上炕,在炕桌上疊兩塊磚,將個小爐擺上,爐邊套上陶管,管子另一頭再套上竹筒,竹筒另一頭是個推拉式的小風箱。
“終於可以開始了!”
三娃興奮的搓搓小手,拿出火摺子點上引火的木材,再放兩塊焦炭,這才開始輕輕拉動小風箱。
一陣煙灰飛去,焦炭燃起。
三娃將坩堝放入小爐,又在小爐與坩堝之間放滿拇指頭大的焦炭。
坩堝是煉金屬用的,王鐵匠家就有,不過太大,三娃想定製個小的,奈何王鐵匠獅子大開口,榆哥又不在,王家姑娘沒吊他,多半認為他貪玩,浪費榆哥的錢吧。
沒轍,只能找賈亥和楊仝幫忙了。
打開一個木匣,裏面用竹片分隔了很多材料,有石灰、制釉的鹼灰、銅錢、石英、銹跡斑斑的鐵片,一碗油和一小罐鐵礦渣等,多半是從王鐵匠家順來的。
看着架勢,沒錯,三娃要鍊鋼了!
大批量的工業生產想都別想,做點小件倒是沒問題。
待溫度上來,把生鏽的鐵片往火紅的焦炭里一插,等鐵片火紅,三娃放開風箱,抓起火鉗。
這火鉗,也是三娃就地取材,用的是許氏新買的剪刀改造,頭已經掰彎,把手綁上兩根長柄的木棍。
他夾起火紅鐵片放入坩堝里,再用蓋子蓋上,通過蓋子上的孔洞,觀察鐵片的熔化情況,又能將木匣里的材料當佐料往孔洞裏灑。
一刻鐘后,三娃已滿身是汗。
突然,他停止吹風,再用布包着手,取下小爐的陶管,對準坩堝嘴口一邊注氧,一邊將攪棒從蓋子孔洞伸入,攪棒鐵水。
“差不多了。”
三娃跪直身體,把蓋子夾到一旁火磚上,再夾坩堝將鐵水導入一塊泥坯中。
等半凝固后,三娃將半成品的鋼片放到鐵板上,用小錘開始敲打。
他這身體才五歲,也就最近吃得好,之前都餓成皮包骨了。
剛才鍊鋼忙活了半天,現在鎚子沒砸幾下就累得不行了。
或許這聲音吵到了對面的糙漢,他一個皺眉,醒了過來。
三娃見此,立刻招呼:“你快過來快過來,給我捶。”
可是糙漢卻一臉獃滯的看着他。
三娃沒好氣的繞到炕桌對面,把小鎚子交到糙漢手上,然後雙手握着糙漢手腕,就想搬過去捶打鋼片,可居然搬不動!
正在三娃無語又尷尬時,雙手上的手腕突然舉了起來,然後“噹”的一聲,不輕不重的落在鋼片上。
三娃見此心中一喜:“沒白撿,這下工具人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