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攻心 玩玩而已,何必當真?
“可惜,她穿着那條裙子,先見的是別人。”
趙向晚的語速很慢,中間還故意停頓,觀察譚學儒的反應。
也許是因為乍見故人,譚學儒被帶入過往記憶,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畫面一下子湧進腦海,譚學儒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雙手猛地往上一抬,卻發現被銬在椅子扶手,他咬牙低語:“是誰?是誰?她先見的那個男人是誰?”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可是她不肯說,一直不說!我哭着趴在她身上,瘋了一樣的發泄着,我的雙手一直死死掐着她的脖子。漸漸地,她的身體越來越冰冷。月光那麼美,她的身體卻成了一具屍體。
等到理智恢復,我嚇得魂飛魄散,慌手慌腳地想要處理屍體。以前看電視劇的時候,兇手處理屍體輕鬆又容易,真臨到自己了,卻腦子一片空白。青石灘旁邊是一大片灌木叢,雜草叢生,平時根本沒有人過去。我把屍體拖到灌木叢里藏起來,連滾帶爬地跑回火車站,趕上了凌晨五點的火車,快九點了回到招待所,洗完澡了手還在抖。
心驚肉跳地過了一天,晚上我再次回去,這次帶了工具,挖了個深坑,把屍體埋了下去。過了這麼久,屍體應該已經腐爛了吧?那個地方根本沒有人過去,我又埋得深,肯定沒有人發現。】
趙向晚強忍着不適聽到這裏,臉色漸漸有些發白。
看到譚學儒的反應,虞初曉身上一陣冷一陣熱,不知道心裏是什麼滋味。他對母親如此在意,對她穿着新裙子先見了別的男人如此嫉恨,搞不好母親真的是被他害了。虞初曉頹然坐倒,喃喃自語:“為什麼要這樣呢?我就是談個戀愛,怎麼就鬧到這個地步呢?你把我媽還給我,把她還給我!”
譚學儒忽然咧開嘴狂笑起來:“你得問問你媽,她那個姘頭是誰!她那天晚上雖然見了我,但卻和另外一個男人上了床。你找那個男人要人去!你媽媽看着是個良家婦女,實際上卻是個盪.婦,誰知道她跟那個野男人跑哪裏去了?”
趙向晚陡然發問:“那個晚上你見到她了!幾點?”
譚學儒的思維一下子被趙向晚拉回到現實,警惕地看着眼前目光銳利的女警,眼珠子轉了轉,笑容頓時收斂起來。
【我剛才說了什麼?啊,對,我說那天晚上見到了魏清婉。我怎麼就說了呢?我先前是不是對警察說過,我在珠市出差,還有賴寬作證,我倆睡一個屋晚上沒有出去過?前後矛盾的……怎麼搞?】
譚學儒開始耍無賴:“沒有,我沒有見過清婉,這都是我臆想出來的。在清婉失蹤之後,我就瘋了,每天做夢都會夢見她。9月23號那天晚上,我和賴科長一起出差,他可以為我作證,我在珠市出差,根本就沒有機會見清婉。”
“啪!”
朱飛鵬拿起賴寬的證詞,重重拍在譚學儒面前:“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賴寬已經坦白,1990年9月23日下午6點至9月24日上午9點,這個時間段內他根本就沒有和你在一起,他給你做了偽證!”
譚學儒的臉色一下子便變了。他腦子一片空白,目光獃滯地盯着那張證詞,上面的每個字他好像都認得,可是連在一起卻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賴寬承認了?
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半,賴寬怎麼就說了實話?
賴寬畏妻如虎,怎麼敢把自己在外面招技的事情說出來?
朱飛鵬看到他臉色泛紅、面部肌肉扭曲、神態極不自然,腦中閃過趙向晚說過的話、季昭畫過的像,已經有經驗的朱飛鵬立刻意識到:這代表譚學儒有說謊嫌疑,正在擔心被揭穿而造成形象損害,內心惶恐不安。
朱飛鵬趁熱打鐵,學着趙向晚的模樣,目光炯炯,牢牢盯住譚學儒,彷彿雄獅狩獵,獵物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觀察之中,正在尋找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朱飛鵬目光太過鋒利,譚學儒的心理防禦機制漸漸崩潰,囁嚅着:“我,我那天晚上在招待所睡覺,雖然賴寬出去找女人了,但我真的是在睡覺。”
趙向晚道:“晚上六點吃過飯,你便離開招待所去了火車站,一點有一趟過路車開往星市,你到達的時候幾點了?十點三十四分?那個時候星市火車站人不多,列車員看到你了吧?”
隨着趙向晚一句接一句的問話,譚學儒一顆心越縮越緊,記憶摻雜着種種負面情緒一下子全都湧入腦子裏,擠壓得快要爆掉了。
【她怎麼知道我坐的是七點半的過路車?】
【她怎麼知道火車站人不多?】
【真的有人看到我了?】
【那天走出站的時候,有個女列車員瞟了我一眼,是不是她說的?媽的!事情過去這麼久,怎麼還有人記得我?早知道不該打扮得那麼整齊,幹嘛要穿那件花襯衣?太騷包被人記住了!】
趙向晚突然提高音量:“譚學儒,需要我把證人帶過來嗎?”
證人?譚學儒打了個冷顫,以為那天晚上真的有人見過他,並且記憶深刻,心理防線徹底垮掉,抬起捂住臉,瓮聲瓮氣地說。
“我,我的確晚上回了珠市,見了魏清婉。我愛她,我想她,只分開三天就想她想得胸口疼。她說要和我分手,我捨不得,軟磨硬泡地讓她晚上和我見一面。哪怕要分手,也當面說個清清楚楚,是不是?”
虞初曉越聽臉越白,嘔吐感隨之而來,一個沒忍住,差點吐在桌上。
何明玉看她情況不對,趕緊過來扶住她,關切地詢問:“你怎麼了?還好吧?”
虞初曉搖了搖頭,抬起右手,用掌根在胸口上下順着摸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她喘着粗氣,死死盯着譚學儒,一臉的嫌惡:“不要臉!不要臉!你和我提分手的時候怎麼沒有說必須面對面說清楚?死纏爛打,我呸!”
虞初曉此刻的心情非常複雜。
從一個女人的角度出發,她無法接受自己曾經愛過的男人,心裏卻只有別人,而這個別人,正是與自己相依為命、說可以為她奉獻一切的母親。
譚學儒一臉深情地訴說對魏清婉的愛戀糾纏,虞初曉覺得噁心。
何明玉嚴肅地看着虞初曉:“你母親生死未定,眼前這個男人很有可能是害死她的兇手,你還只想着他為什麼和你分手、為什麼不愛你只愛你媽媽?”
太涼薄了!就算是魏清婉搶了她的男人,但比起性命,孰輕孰重?
那可是將她撫養長大,一直對她疼愛有加的母親啊。
聽到何明玉的話,虞初曉明顯地獃滯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是追查母親失蹤真相的,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譚學儒,卻全忘記了初衷,一心只想抓着這個負心漢責罵幾句。
虞初曉反應過來,再一次盯着譚學儒,眼眶微紅,終於頭腦清醒了一回:“我媽媽,是不是被你害了?這麼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她是不是被你害了?!你說呀!”
譚學儒沒有說話,腦中天人交戰。
【該怎麼說?該怎麼辦?已經認下了24號凌晨見魏清婉的事實,該怎麼擺脫殺人嫌疑?見了就見了,賴寬這個狗東西都說了實話,看來不認不行。不怕不怕,我只是見過她,我可以認下和魏清婉發生關係,但絕對、絕對不能認殺人罪名!】
想到這裏,譚學儒搖着頭:“沒有,我沒有害她。你媽媽和其他男人有關係,她應該是見過我,和我說了分手之後,就回頭去見其他男人,然後不見了。”
他突然抬起頭,定定地看着朱飛鵬:“警察同志,我晚上是見過清婉。她那天穿得很清涼,脖子上、胸口、大腿上都有被親吻過的痕迹,你們懂的吧?她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男人。她見了我之後,直接提出分手,然後就走了。我獃獃坐在那裏,等到心都涼透了就回了火車站,坐火車回了珠市。”
朱飛鵬迅速抓住他話語中的漏洞:“你們約在哪裏見的面?”
譚學儒張了張嘴,神情有些慌亂。
只要說出約會地點,拋屍位置就不遠,萬一被警察發現了呢?
“棗河,棗河河邊,從火車站出發,最近的約會地方不就是棗河?我記得那裏有不少柳樹吧,我們倆就約在柳樹下碰頭。”
“哪一棵柳樹?”
“時間過得那麼久了,哪個還記得?”
“從火車站出發,到達約會地點走了多久?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四十分鐘?”
雖然朱飛鵬想要模仿趙向晚的問話方式,逼出正確答案,可惜譚學儒的面部肌肉繃緊,眼神遊離,看不出來他的微表情變化。朱飛鵬轉頭看了趙向晚一眼,眼中帶着求助。
趙向晚微微頷首,接着朱飛鵬的話開始詢問。
“火車站出來,走路、三輪還是面的?”
“很好,你是走路去的棗河邊。走了多久?那天月光很好,路上沒有碰到人嗎?不知不覺走過去,差不多二十分鐘、三十分鐘?”
“哦,三十分鐘。順着站前路往棗河方面走,大約走到哪裏?”
趙向晚稍微停頓了一下,開始心算。
何明玉算數快,馬上給出答案:“步行速度每分鐘六十到一百米,他大約走了一千六到三千米。”
三人早已配合默契,朱飛鵬拿來星市地圖,用手點着地圖,順着站前路出發,在三十分鐘路程位置畫下一個圈:“這裏!”
趙向晚鳳眼微眯,緊盯譚學儒的表情:“你在這裏等她?還記得旁邊的環境有什麼特點?柳樹多?”
譚學儒亂了心神,拚命點頭:“是是是,那個地方柳樹多。”
“河邊沒有石頭?”
“沒有沒有,一塊石頭都沒有。”
譚學儒臉色泛紅,眼神遊離,已經被微表情行為學理論培訓出來精準判斷力的朱飛鵬立刻道:“你在說謊!”
譚學儒強笑道:“我,我說的是實話。”
趙向晚沖朱飛鵬讚許點頭:“對!他在說謊。他與魏清婉幽會的地方沒有柳樹,石頭很多。”
這句話一出,譚學儒猛地抬頭,瞳孔一縮,眼瞼抖動,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一個字:“不——”
趙向晚嘴角帶笑:“挺好,看來我說對了。”
朱飛鵬立馬接上:“好,我馬上通知祝康他們,順着這個區域,搜尋棗河旁邊石灘地。他在酒後對錢勇說過,殺人埋屍棗河邊,只要找到屍體,就能定他的罪!”
譚學儒的神情更加緊張,整個人開始顫抖。
【怎麼辦?我掩埋屍體的地方距離那石灘地不遠,就在灌木叢那棵枸骨樹底下。如果警方真的去挖,那我怎麼辦?】
聽到這些話,趙向晚站起身來:“朱師兄,把他帶上,我們和祝師兄一起出發,找屍體!”
譚學儒雙手死死摳住鐵椅扶手,拚命搖頭,喉嚨里發出“嗬嗬”聲響。
朱飛鵬冷笑一聲,一把將他抓起來:“走!”
一行人來到犯罪現場,距離青石灘涂十米遠的灌木叢里荊棘橫生,蘆葦足有一人的,雜木胡亂生長着,平時根本沒有人走進去。
七月的陽光毒辣無比,揮灑而下,令灌木叢的陰森感少了許多。
不用趙向晚指引,從譚學儒抗拒的程度,朱飛鵬就判斷出埋屍地點一定在這個灌木叢里。
帶人走進灌木叢,譚學儒死也不願再往前走,一屁股賴在地上,抱着腦袋狂喊起來:“我走不動了,我走不動了!”
趙向晚豈能容他逃避?蹲在他面前,輕抬右手,在空中輕輕劃過:“這裏?這裏?這裏?”
譚學儒不肯抬頭。
重回這個恐怖之地,譚學儒的心理防線徹底垮掉,不停地叫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我沒有殺人——”
趙向晚右手虛點:“這塊地肥力不夠,那棵葉子長刺的樹倒是長得好……”
話音剛落,譚學儒整個人縮成一個團,全身僵硬,可是眼睛卻不聽使喚地望向灌木叢西側那棵並不算壯實的枸骨樹。
凍結反應!越緊張,越會盯着那讓他恐懼的事物。
朱飛鵬福至心靈,大步流星走過去,指着枸骨樹下,大聲道:“挖!”
當頭屍體挖出,現場所有民警都感覺有陣陣寒意湧上來。
時隔一年多,肌肉早已腐爛,只剩下森森白骨。
殘餘的破布爛衫,依稀可辨認那是一塊黑色鏤空花的布料——這是魏清婉失蹤前穿的黑裙子。
dna檢測確認屍體身份還需要一點時間,但每個人都知道,這就是魏清婉。
重案組正式拘捕譚學儒,他卻突然變了臉,耍起了無賴:“我只是見過魏清婉,我沒有殺她,我不知道那裏為什麼會埋了具屍體。魏清婉見我之前和姘夫在一起鬼混過,肯定是在我離開之後被那個姘夫殺了。對!那個男人恨她腳踩兩隻船,所以殺人分屍,真是個畜生。”
“我什麼也沒有說,是你們亂猜,碰巧挖了出來。”
“也不一定是魏清婉吧?那就是個孤魂野鬼。”
“誰說人是我殺的?我可什麼也沒說。”
也許是最擔憂的事情已經發生,魏清婉的屍體挖出來之後,原本恐懼得渾身顫抖的譚學儒彷彿突破了什麼禁錮,竟然變得輕鬆起來。
他現在頭腦清醒,邏輯縝密,面對警察的詢問侃侃而談,甚至還主動套起了近乎:“警察同志,你們吃晚飯沒?皇帝不差餓兵,這都快六點了你們還不下班?”
極致的恐懼之後,有些人會有創傷應激反應,有些人會有焦慮或強迫症,但譚學儒比較特別。
——他的身體開啟“解離”模式,進入一種自我保護的狀態。
所謂的解離模式,一般大腦一片空白,心理上沒有任何情緒,而在行為上,會很理性的做事,讓人看不到任何恐懼的跡象。就彷彿恐懼的事情已經完全消失,在他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趙向晚抿了抿唇,感覺有些棘手。這種解離模式的心理狀態,會讓譚學儒行事非常理智,這將增加審訊難度。
朱飛鵬與趙向晚、何明玉都皺起了眉毛,深深的疲憊感湧上來,感覺已經沒有氣力再與譚學儒糾纏。
忙了一整天,提審、挖屍、鑒定、繼續審訊……中飯大家都是匆匆扒了幾口飯,便又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看看時間已經五點半,往常這個時候大家已經拿着飯盒去食堂高高興興用餐了,結果眼前譚學儒直接翻了供,將先前承認的內容又否認了。
朱飛鵬揉了揉眉心:“人是不是魏清婉,法醫很快就會有結果。你說魏清婉見了你之後,直接提出分手后就走了,而你當時坐在那裏很久才回火車站,坐五點的火車回珠市。那個男人如果在晚上殺人分屍,將屍體埋在你們見面的灌木叢,難道不會驚動你?”
譚學儒卻堅決不認:“我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也許一分鐘,也許兩分鐘呢?反正我很快就離開了,至於為什麼魏清婉會失蹤,她的姘頭是不是殺了她,你們去審他呀,逼着我問做什麼!”
譚學儒沒有說錯,梁成洪的確有殺人嫌疑。
——梁成洪尾隨魏清婉,看到她與譚學儒幽會後動了殺念。梁成洪暗戀了魏清婉這麼多年,眼睜睜看着她和別的男人歡好,嫉妒心起,要說把她殺了再拋屍也不是不可能。
趙向晚看得出來大家心裏頭那股勁已經泄了,低頭和何明玉交代了兩句話,走出審訊室,洗了把冷水臉,喝了一大口涼茶,這才抖擻精神,和高廣強、劉良駒一起進了隔壁審訊室。
梁成洪整個人六神無主,惶恐不安。從被朱飛鵬等人把他帶到市局,根本沒有人管他,也沒有人告訴他案件進展,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應付眼前情況。
上一秒還是省機械廠人人尊敬的工程師,可是下一秒卻被“請”到公安局,左等沒人理、右等沒人來,到底是怎麼了?
梁成洪感覺頭頂被扣上了一口巨大的鍋,遮住所有光線,黑壓壓的、壓得得喘不過氣來。
終於看到有人進來,梁成洪眼中綻放出極亮的光彩,像見到了親人一樣,身體前傾,急切地詢問:“警察同志,到底是怎麼回事?魏清婉怎麼了?我犯了什麼事,要把我關在這裏?”
高廣強年長、沉穩,給人強烈的信任感,梁成洪的眼睛直勾勾地向著他,如果不是行動不便,他恨不得撲過去抓住高廣強的手,哀求他告訴自己實情,讓他明白自己的處境。
趙向晚站在一旁,劉良駒做筆錄,高廣強負責訊問。
“梁成洪?”高廣強的聲音厚重,帶着年長者的慈祥,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心。
“是是是,是我。”梁成洪被冷了這麼久,巴不得有人和他說話。
“魏清婉可能已經遇害。”
梁成洪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帶翻椅子。警方說可能遇害,又大動干戈重新啟動調查,那魏清婉多半已經是死了。
“怎麼會?她怎麼會遇害?是誰幹的?”梁成洪後知後覺,驚出一身冷汗。如果魏清婉已死,而自己隱瞞重要線索,又被帶到公安局那……難道警察懷疑是自己乾的?
梁成洪第一時間想到一個人名,大聲嚷嚷起來:“是譚學儒!肯定是譚學儒乾的!那天晚上就是他和清婉約會,肯定是清婉和他提出分手惹怒了他,所以動手殺人。”
高廣強慢吞吞說:“哦,譚學儒說是你乾的。”
聽到譚學儒指控自己殺了魏清婉,梁成洪嚇得魂飛魄散,眼淚鼻涕一齊流,再也沒有絲毫機械廠高級工程師的形象,苦苦哀求着。
“不是我,真不是我。我逼着魏清婉和我好了一回,就放她走了。原本還想着以後可以拿她和譚學儒勾搭的事情要挾着多來幾回,哪想到她那天晚上之後就失蹤了。我當時也有點怕,怕自己牽扯進去,所以什麼也沒有說,哪裏知道她被人殺了?我絕對沒有殺人,我膽子小,連雞都不敢殺,哪裏敢殺人?”
就是這個慫貨害人!如果不是他橫插一杠,魏清婉不會死。
這世上總有一些小人,大奸大惡的事情不敢做,只敢陰着做些小壞事,可是往往就是這些小壞事,促成極致的惡事發生。
“敢不敢對質?”趙向晚問。
梁成洪忙不疊點頭:“敢敢敢!人不是我殺的,我不怕。”
趙向晚抬頭看向高廣強:“讓梁成洪與譚學儒見個面吧。”那天晚上與魏清婉發生關係的姘夫是誰,是譚學儒心中的一個結,不如用梁成洪來刺激一下譚學儒,或許能有效果。
高廣強在猶豫。
劉良駒卻非常支持:“行!”
高廣強算是看出來了,重案一組年齡最小的趙向晚,是大家的主心骨,大事小事聽她的,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想到自己來到重案一組之後,趙向晚的種種表現,高廣強點頭道:“好,你先過去和朱飛鵬說一聲,十分鐘之後我把梁成洪帶過去。”
高廣強行事謹慎,兩名嫌疑人關在一個審訊室里進行對質,還是得請示一下領導方可,免得鬧出什麼動靜來收不了場。
趙向晚深深地看了高廣強一眼,眸光明亮。
警察辦案不僅僅是審訊、攻心,為了保證公平、公正,還有規範的流程,這是自己欠缺的地方,還得多向前輩學習。
趙向晚重新走進一號審訊室,裏面的氣氛有些僵硬。
朱飛鵬、何明玉因為一整天的奔波勞累而疲態盡顯,精力不足。
譚學儒進入“解離”狀態,精神亢奮而冷靜。
此消彼長。
朱飛鵬已經壓不住譚學儒的氣勢,漸漸被他帶着走。等到何明玉提醒,朱飛鵬這才意識到問題,停下問話,沉默下來。
譚學儒卻笑得真心實意,眼睛周邊的肌肉參與積極,一眯眼,便顯得眼瞼厚重起來。
“警察同志,我承認和魏清婉有過男女關係,也承認23號晚上和她見過面,但具體約會地點還真是忘記了,什麼柳樹多、什麼石頭少的,那都是我模糊的記憶,有可能出了差錯。是你們,啊,對,就這個剛進來的小警察女同志,莫名其妙地說在青石灘涂,又挖出個死人屍體來,嚇死人了。我可沒有殺人,你們別冤枉好人。”
趙向晚走到朱飛鵬身邊,在他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
朱飛鵬點點頭:“好。”
譚學儒聽不清他們的對話,還有心調侃道:“你們說什麼悄悄話?是不是又想哄我認罪?我告訴你們,我沒有殺人,別想着誘供、屈打成招這種套路!你們警察我知道,只要逼得人招認,就能結案,就能拿獎金了是不是?”
朱飛鵬哭笑不得,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趙向晚坐下之後,低頭彎腰拖了一下椅子,讓自己靠桌子更近一點。
“咯——”拖動之間,鐵椅在地板上刮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譚學儒看着她略顯笨拙的動作、稚氣猶存的眉眼,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先前剛被警察抓的時候,他還以為公安局是多麼陰森可怕的地方,交鋒幾回之後,他忽然就悟了——這裏可不是什麼古代衙門,公安辦案講法律、講證據、講程序。只要他不認,警察也沒辦法給他定罪!
【和錢勇說了殺人怎麼樣?那是酒醉胡話】
【和魏清婉交往又怎麼樣?男未婚女未娶,正常戀愛怕什麼。】
【那天晚上見過魏清婉怎麼了?只是見過,而且我還提供了一個有利證據:魏清婉另有姘夫。】
【挖出屍體怪我嗎?那是你們警察自己挖出來的,和我沒有關係。】
趙向晚對上他那略帶嘲弄的目光,挑了挑眉。
趙向晚生着兩道長眉、一雙鳳眼,眉毛一動,頓時帶出一份凌厲,這讓譚學儒心頭一縮。
趙向晚:“對了,你說殺魏清婉另有其人,是誰?”
譚學儒:“我見到她之前,她明顯和別的男人上過床,肯定就是那個人乾的。”
趙向晚舊話重提:“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譚學儒的眼睛一眯,似乎對焦有些渙散。
【這個男人是誰?警察一直不肯告訴我。為什麼魏清婉在與自己幽會之前還和他滾床單?難道她說愛我、迷戀我的身體,都是假話嗎?難道我為了她與虞初曉分手,為了她心甘情願做地下情人,為了她不懼世俗眼光,到頭來卻落了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譚學儒高中畢業就外出打工、在皮鞋廠當臨時工,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一直有一種飄萍的孤獨感。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對着月光悲傷沉思,什麼時候才能在這個城市擁有一個真正屬於他的家?
他以為只要和虞初曉結了婚,就能安定下來,可是他想錯了。虞初曉年少單純,整天只知道風花雪月,和她在一起之後只能住出租屋,還得自己做飯洗衣,把她當公主一樣哄着,心累。
和魏清婉在一起就不一樣。魏清婉與他身體契合,對他沒有要求,洗手作羹湯,溫柔呵護着他,雖然魏清婉比他大了十幾歲,但卻彌補了他內心一直渴望的安全感。漸漸地,他投入了真心,開始要求“唯一”和“永遠”。
趙向晚打斷他的遐思:“這兩天我們重新走訪省機械廠的知情人,知道他們怎麼評價你們嗎?”
譚學儒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能說什麼?不過就是覺得我們年齡差距大,我又曾經和虞初曉談過戀愛,我們兩人不般配唄。我不在意這些,年齡大怎麼了?我倆覺得好就行。和她女兒談過戀愛怎麼了?現在戀愛自由,怕什麼。哪個人前不說人,哪個人后無人說,那些人純粹就是嫉妒,讓他們說去。”
趙向晚的嘴角漸漸浮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她搖了搖頭:“不,魏清婉最好的姐妹知道你們倆之間的事,她和我們講了一個秘密,她叫魏美華,你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譚學儒被趙向晚的話吸引,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她。清婉曾經和我說過,因為同姓,脾性又合得來,兩人以姐妹相稱。她說什麼了?”
“你知道魏清婉為什麼和你交往嗎?”
“清婉說過,她寡居多年,旁人介紹過很多個,但她都看不上。可是當初曉把我帶回家,我身上的青春活力、文藝氣息深深吸引了她。”
“錯!”
有讀心術的趙向晚,如果想要往誰心上戳刀子,保證精準無比。
“魏清婉之所以和你交往,不過就是要拆散你和虞初曉。她根本不喜歡你,她壓根就看不上你!”
譚學儒臉上的平靜被打破。
種種往事盡數浮上腦海,所以的疑惑一下子全都得到合理的解釋。
明明是魏清婉主動示愛,怎麼等到他和虞初曉分手之後,她忽然就變得敏感多思,時不時提出分手?虞初曉九月一號去江城培訓,自己五號在電話里和她分手,然後魏清婉十號就說什麼這樣下去沒有結果,提出分手。
如果不是自己歪纏,如果不是魏清婉對他的身體還有幾分迷戀,恐怕拖不到九月下旬。
原來……原來如此!
掏出一片真心為她,不計較年齡差距打算和她結婚,到頭來自己只是一個笑話?
譚學儒額角青筋暴露,雙手緊緊捏着,突然便笑了起來:“呵,好,很好。”
【原來她一直在玩弄我?那我殺她,便不用再愧疚了,真好。】
趙向晚看他冷靜的表情開始有了變化,繼續加碼:“魏清婉有一個追求者,他們已經打算結婚。那天她去見你,就是為了和你正式做個了斷,你要不要見見她的未婚夫?”
見見魏清婉的未婚夫?見見她臨死前還不肯說出名字的男人?巨大的誘惑襲來,譚學儒點了頭:“好,我見!”
恰在此時,梁成洪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
禿頂、中年發福、皮肉鬆馳、皺紋橫生、一臉灰敗之色。
——就這?
就這?
譚學儒忽然覺得自己被愚弄。
魏清婉堅決要與自己分手,一心要嫁的男人,就是這麼個東西?
強烈的不甘、說不清道不明的屈辱感襲來,譚學儒陡然站起,卻發現手銬將自己固定在椅中,根本無法移動。
他眼神漸漸瘋狂。
——出擊就是這個時候!
趙向晚不等梁成洪開口說話,也不等高廣強將嫌疑犯安頓好,輕聲低語。
“魏清婉和你好一場,不過是貪你年輕身體好。可是人不會永遠年輕,你的身體也不可能總是這麼好。女人找男人,還是得找能夠一起過日子的,有錢、有正式工作、有身份地位的男人,比如……他,不是你。”
自詡風流倜儻、引無數少女折腰的文藝青年譚學儒哪裏受得住這樣的話?
努力給自己臉上貼的金,一下子被小警察扯下。眼前這個醜陋、庸俗的中年男人,令譚學儒羞憤交加。
我不如他?我連他都不如?
譚學儒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賤人!賤人!我殺了她——”
趙向晚沖何明玉使了個眼色:“你沒這個膽子。”
激將法奏效,譚學儒咬牙切齒:“我有!”
趙向晚嘲笑:“玩玩而已,何必當真?”
譚學儒的神情突然興奮起來:“警察同志,我要自首,我要自首!我要揭露魏清婉這個臭女人的真面目——”
她敢玩弄自己,光是讓她去死有什麼意思?他要讓她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