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孽緣 我誰也高攀不起!
周巧秀慌忙將許嵩嶺一拖,嗔怪道:“我們女人說話,你一個大男人湊什麼熱鬧?你去,去洗碗。”
許嵩嶺甩了甩手上的水:“我洗完了。”
周巧秀又好氣又好笑,這人腦子就是軸,自己哪裏是讓他洗碗,就是扯了個打發他的理由:“你呀你呀,你帶寶寶下樓玩吧,讓我和向晚單獨說會話。”
這回許嵩嶺終於會過神來,氣鼓鼓地抱着孩子下樓,走之前還是不放心,又跑過來補了一句:“我明確反對!”
趙向晚看着許嵩嶺陰沉着的黑臉:“師父,我知道你的意思。”許嵩嶺是領她入行的師父,對她的關心勿容置疑,可是他並不真正了解趙向晚,也並不了解季昭。
許嵩嶺對上趙向晚那雙冷靜的鳳眼,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氣餒,嘆了一口氣:“你,你一向都主意正。到底怎麼想的,和你老師說吧。”說完,抱着寶寶出了門。
許珍寶依依不捨地衝著趙向晚揮小手:“姐姐,來陪我玩呀~”
等房門關上,屋子裏只剩下周巧秀、趙向晚兩個人了,周巧秀倒了杯涼茶放在趙向晚手中,神情間滿是擔憂。
“季昭這孩子,我是喜歡的。人長得漂亮,畫畫得好,有靈性。他要是不說話、不開口,真的是非常招人疼。只是……人都說談戀愛,談戀愛,戀愛是談出來的。季昭從小患有自閉症,連話都不會說,怎麼和他談戀愛?”
趙向晚微微一笑:“我能和他交流,您別擔心。”
周巧秀忽然想到當初在四季大酒店,重案組一群人救下季昭的往事。雖然她沒有在現場看到,但事後聽許嵩嶺說過,誰都沒辦法讓季昭安靜下來,但趙向晚卻能。後來季錦茂之所以把兒子送到市局當刑偵畫像師,除了因為他市局安全,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趙向晚能夠與季昭交流。
這麼一想,好像自己的反對沒啥道理?
周巧秀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了第二個問題。
“你們雖然能夠交流,但是他沒辦法保護你啊。女人溫柔似水、男人穩重如山,兩人共建一個家庭的話,男人要保護女人、支撐起一個家。季昭像個小孩子一樣,還需要你照顧呢,怎麼保護你?”
趙向晚眸光微斂。
男人保護女人?她經手過這麼多案子,當女人期待男人為她們擋風遮雨時,可能最終給她們帶來的風雨的,卻是男人。苗慧那麼堅強的一個女人,如果不是再婚拖累,恐怕早就事業有成,何至於為武建設這個渣男嘔心瀝血、做嫁衣裳?
章石虎保護了袁冬梅嗎?
汪乾坤保護了曹彩雁嗎?
徐俊才保護了梅心慧嗎?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如果女人將自己的命運交到男人手裏,希望男人保護自己、給自己幸福的生活,最終的結果……多半會是失望。
如果不是遇到季昭,擁有讀心術的趙向晚一生都不會戀愛、結婚。
想到這裏,趙向晚淡淡道:“我不需要男人保護。”
周巧秀原本還想勸,可是對上她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神,想到她才十八歲就能冷靜面對汪乾坤那樣的兇手,一步步引他說出真相,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閃過許嵩嶺剛才那氣餒的表情。額……或許自己和老許都想多了,趙向晚內心強大、目標明確,根本不需要旁人操心。
不過,到底還是捨不得趙向晚吃苦,周巧秀忍不住嘮叨起來:“向晚,我知道,你是個很優秀的孩子,也是個很有主意的孩子,我就是怕啊,怕你看多了案件里不幸福的家庭,左了性子。其實這世上吧,好男人還是挺多了,像你師父、劉良駒、朱飛鵬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對家庭有責任心、愛崗敬業,尊重女性……”
趙向晚輕嘆一聲,打斷了周巧秀的話:“老師,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從小被爸媽拋棄,養父母對我也不好,你和師父就像是我的父母一樣,關心我、愛護我,真心實意地為我。只是,找什麼樣的對象,和什麼樣的人談戀愛,這一點我想自己做決定,請你們相信我,好嗎?”
周巧秀沒有說話,但那緊緊抿着的唇、黯淡的眸光,卻在告訴趙向晚,她的內心並不認同趙向晚的話。
【唉,年輕人什麼都不懂。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女孩子談戀愛多重要啊,怎麼也得讓大人掌掌眼、把把關。向晚看着堅強、冷靜,但到底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她爸媽不靠譜,我是她老師,又是她師娘,再討人嫌也得把這些話說出來。】
面對長輩的擔憂,趙向晚只能耐着性子說話:“老師,你覺得季昭哪裏不好,那就都說出來吧。你和師父顧慮的點,一是季昭有自閉症,不會說話,所以我們沒辦法交流,不過這個問題對我而言,不是問題。我們有獨特的交流方式,你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知道。
二呢,是他沒辦法保護我,我也說了,我是公安大學的學生,畢業后應該會像師父一樣成為刑警,懲惡揚善,我不需要人保護。你和師父還有什麼顧慮?我慢慢和你解釋。”
周巧秀終於親自領教了趙向晚的冷靜思維,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麼接嘴。是啊,趙向晚能和季昭交流,她不需要別人保護,那還有什麼能阻止他們戀愛?現在國家都在宣揚婚姻自由、戀愛自由,那她應該怎麼勸向晚?
想了半天,周巧秀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你還小,不知道結婚後柴米油鹽的瑣碎。季昭生活能力差,會分散你太多的精力,將來怎麼忙事業?你是個聰慧的孩子,在刑偵方面表現出超強的能力,你師父對你寄予了厚望。”
趙向晚微微一笑:“老師,這一點您更不用擔心。季昭雖然生活能力差,但他家裏有錢啊,根本就不用我操心那些家庭瑣事,季總自然會打理好一切。如果我找一個普通人,成家之後恐怕還得為買菜、做飯、帶孩子勞神費力,但季昭的家庭條件優越,這些都不用我親力親為,我可以毫無拖累地忙事業。”
周巧秀眼睛一亮,對啊,差點忘記了這一點。季昭雖然有短板,但季錦茂那邊可以補齊啊。
趙向晚看她意動,繼續說話:“我倒是有些擔心,季總家裏人會不會同意我和季昭交往,畢竟……我家裏條件並不好,父母又不靠譜。”
周巧秀被她帶偏了,皺眉冷哼一聲:“你能看上季昭,季錦茂得燒高香感謝列祖列宗、神仙菩薩。他家兒子有幾斤幾兩,他心裏沒數?還敢不同意你和季昭交往,嘁!”
趙向晚笑着站起來:“所以啊,我覺得吧,我和季昭挺好的。您別擔心,也別讓師父欺負季昭。他心性單純,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我要是看到他受委屈,心裏也會難過的。”
周巧秀只得無奈地笑了笑:“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向來胸有成算,我完全是白操心。你別怪我啰嗦,女孩子要學會保護好自己,懂嗎?”
趙向晚點頭:“嗯,我懂。”
十歲就擁有讀心術的她,有什麼不懂?
趙向晚體態修長纖細,站在周巧秀面前足足高了半個頭,她目光沉靜,姿態淡定,眉眼間長開了一些,亭亭玉立的少女之姿,讓周巧秀想到幫她找回寶寶的那個晚上。
不舍的情緒湧上來,周巧秀伸出手摟了摟趙向晚的肩膀,哽咽着說:“向晚,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啊。”
溫暖的氣息將趙向晚纏繞,這一刻趙向晚感覺到了濃濃的關愛,內心感動,並沒有覺得周巧秀啰嗦,柔聲道:“好,我知道的。”
周巧秀沒敢舉止太過親密,鬆開手看着趙向晚,細細叮囑。
“季昭家裏有錢,麻煩也會多一點。你別給季錦茂好臉色,少管他們家的閑事。我記得季昭還有一個表哥,不是什麼好東西,季錦茂當時礙於親戚情面,並沒有把他趕出季家,還給他派了個什麼行政經理的職位,你要當心他。有時候,錢是好東西,但有的時候,錢多了不是件好事。我們都是事業女性,自己賺錢自己花,有底氣。季家錢多,咱也不稀罕,是不是?”
趙向晚這回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好,我記得了。”
好事不靈壞事靈,這人吶,經不起念叨。
許嵩嶺送趙向晚回公安局,兩人竟然在門口看到洛一輝。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趙向晚對他印象深刻,一眼就認了出來。
洛一輝穿着淺藍色襯衫,一條深藍色西褲,手上提着一個禮品果籃,長身玉立,看着倒是人模狗樣。
他身邊還站着個苗條漂亮的女子,右手拎着個帆布行李袋,有點風塵僕僕的感覺。
女子背對着趙向晚,她的背影給趙向晚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慢慢走近,女子轉過身來,看到趙向晚,眼睛綻放出極亮的光彩,沖她揮舞着雙手,歡樂地叫了起來:“趙,向,晚——”
趙向晚愣了一下,腦海里跳出一道瘦弱的聲影,猶豫着說:“蔣,汀,蘭?”
眼前女子雙眉長而彎,眼睛細長,配合著一張鵝蛋臉,自有一份古典美。雖然和在火車上、醫院裏見到的乾瘦模樣比,好看了許多,但仔細看五官體態,的確是那個被拐賣的大學生,蔣汀蘭。
蔣汀蘭自殺之後被搶救回來,聽了趙向晚的話之後不再求死,而是默默養病,等到出院后便寫信回學校,與曾經的班主任取得聯繫。過完年之後,她到派出所開了證明、補辦了證件,等到一開學拿着趙向晚給她留下的一百塊錢,買了火車票去京都。
京都經貿大學的老師知道了蔣汀蘭的遭遇之後,深表同情。果然如趙向晚所說,幫她恢復學籍,為了跟上學業,特地讓她留了一級,進入90級會計專業開始學習。
死過一回的蔣汀蘭,決心與過去告別,申請助學金、勤工儉學,不再依賴父母。重回大學校園,坐在窗明几淨的教室里,聽着老師在講台上講課,無比感謝趙向晚對她的鼓勵與支持,第一時間寫了封信寄往湘省公安大學91級刑偵專業,從此與趙向晚開始書信來往。
這一回學校放暑假,蔣汀蘭便想來見見趙向晚,一來當面說聲感謝,二來打算在星市找個實習單位,為繼續求學賺點錢。她來之前給趙向晚寫過信,但趙向晚並沒有收到,可能因為放暑假傳達室那邊沒有人取信,錯過了。
蔣汀蘭先到公安大學,發現學校放了暑假,學生都已經離校。想到趙向晚說過暑假會來市局實習,便趕往市公安局。一打聽才知道趙向晚不在,正在心焦之時,一轉身看到趙向晚下了許嵩嶺的警用摩托車,頓時喜笑顏開,跑了過來。
洛一輝看到許嵩嶺與趙向晚,也跟着過來,禮貌地打招呼:“許隊,你好。趙向晚,你好。”
許嵩嶺與趙向晚交換了一個眼色。
許嵩嶺坐在車上沒有下來,只點點頭:“嗯,好。”
趙向晚沒有回應洛一輝的問好,下車站穩,看着蔣汀蘭:“你怎麼來了?”
嚴格來說,趙向晚和蔣汀蘭並不是很熟。不過因為在蔣汀蘭自殺最無助的時候,是趙向晚幫助了她,因此蔣汀蘭對她有一種雛鳥情結,在信里事事向她彙報,一來二去的便熟稔起來。到了暑假,蔣汀蘭沒有回家,第一時間往星市投奔趙向晚。
兩個女孩子聊了起來。只通過書信來往的那股生疏感,隨着面對面的說話漸漸消散,蔣汀蘭笑得眉眼彎彎,嘰嘰喳喳地向趙向晚說著自己的計劃。
等明白了蔣汀蘭的來意之後,趙向晚目光移向洛一輝:“你認得他?”
蔣汀蘭這才想起還有一個人,忙解釋道:“我也是剛剛才認得,他說他表弟也在市局工作,想進去看看。”
趙向晚的目光變冷了一些,抬眸望向洛一輝。
兩人目光相對,空氣忽然變得寂靜。
洛一輝眉眼與季昭有幾分相像,陽剛之氣更濃,但卻失了一份精緻與貴氣,彷彿是粗糙仿製版。
洛一輝的內心彷彿掛着一道黑幕,聽不到一絲心聲,這讓趙向晚有些不習慣。就着路燈昏暗的光線,抬眸認真觀察着洛一輝的表情。
洛一輝的笑容看着陽光爽朗,但眼神卻並不清澈,似乎藏得很多心事。一個心思深沉的人,一個有野心的人,一個對季昭有敵意的人,那就是趙向晚的敵人。
“你來做什麼?”趙向晚的聲音很平靜。
洛一輝笑了:“我想來看看季昭。我這個表弟來市局上班有一陣子了吧,都一直沒機會見到。和他一起長大,這麼長時間沒見還是第一次,挺想他的。”
真笑時,人們通常會通過嘴角與眼睛同時反應出來:嘴角上翹、眼睛眯起。笑容如果發自內心,除了反射性地翹起嘴角之外,眼輪匝肌也會縮緊,使得眼睛變小,眼角產生皺紋,眉毛微微傾斜。
假笑時,大腦有意識地收縮臉部肌肉、咧開嘴、抬高嘴角,但眼輪匝肌不會參與行動。
人在撒謊的時候,笑容總會特別多,因為他們總是試圖通過微笑來緩和緊張情緒、掩飾心虛不安。
而洛一輝,他此刻笑容雖然爽朗,但眼睛周圍的肌肉並沒有動,笑意沒有到達眼底。
趙向晚故意刺激了他一句:“我記得你。季昭爬上廣告牌的時候,差點因為你的話掉下去摔死。怎麼,季總沒有追你的責?”
洛一輝第一次遇到對他笑容免疫的人,眉心跳了跳,內心終於撕開一條裂縫。
【……什麼路數……不友善……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吧?】
雖然只是漏出來一點點心聲,但趙向晚卻迅速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第一,洛一輝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並不清楚自己與季家的往來情況。看來,四季大酒店季昭差點出事之後,洛一輝已經失去季錦茂的信任,與季家聯繫較少,只知道季昭來市局工作,卻不知道他與自己關係親近。
第二,洛一輝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友善,但不知道原因。這說明他感覺敏銳、判斷準確,但卻並沒有對自己放在眼裏。
第,洛一輝心思深沉,不輕易顯露真實想法。可以採取適當的語言刺激,引他情緒波動。
洛一輝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眼睛微眯,並沒有直接回應趙向晚的話:“許隊,趙向晚,季昭承蒙你們關照,我這個做表哥的得對你們說聲謝謝。不知道能不能讓我進去見他一面?”
趙向晚嘴角不自覺上揚。公安局的保安工作的確一流,宿舍管理嚴格,外人不能隨意進出,真好。
許嵩嶺擺了擺手:“洛一輝,太晚了,改天再來吧。”說完,他啟動摩托車,囑咐趙向晚,“趕緊回去,不要和閑雜人說話,安全第一。”
趙向晚笑着與他揮手告別,沒有再與洛一輝對話,轉頭對蔣汀蘭說:“走,我領你去宿舍,今晚我們先擠一擠。”
洛一輝表情沒有變化,路燈下捏着果籃的手青筋暴露,卻將他內心的憤怒顯露了出來。一向自詡天子驕子的他,竟然被這些人忽視,這讓他的內心產生扭曲,撕開一條裂縫。
【季昭那個傻子有什麼好?一個兩個的都把他護得這麼牢。他不過就是佔着出身好,哪一點比我強?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趙向晚聽得清清楚楚,內心冷笑一聲。洛一輝父母離婚之後,姑姑洛丹楓將他接到手邊撫養,送他到國外讀書,花費了這麼多精力、財力,卻養出個白眼兒狼,總有一天怎麼樣?莫非他還敢動手殺人不成?!
趙向晚帶着蔣汀蘭走進市局。
穿過公安局的辦公區,崗亭負責地查驗過蔣汀蘭的證件,登記訪客名單之後,才放蔣汀蘭進入宿舍區。
蔣汀蘭悄悄說:“向晚,你住的地方管得好嚴啊。像我們學校,學生宿舍就在學校裏面,門口根本沒有人管,隨便進出。”
趙向晚解釋道:“因為是公安局嘛,公安幹警長期與犯罪份子打交道,人身安全容易受到威脅,因此管理嚴格,這也是對辦案人員的一種保護。”
圍牆底下種着一排一排的夾竹桃,滿樹生花,夜風將花香送來,蔣汀蘭眼睛一亮,走到兩人高的花樹下仰着頭,伸開手臂,歡呼一聲:“花開得真好看!”
往日陰霾盡數散去,蔣汀蘭表現得像個孩子。
回到宿舍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何明玉看趙向晚帶了個姑娘回來,有些奇怪:“向晚,她是誰?”
趙向晚簡單介紹了蔣汀蘭之後,帶她梳洗,安排她休息。
天氣炎熱,宿舍床上都鋪了涼席、支了蚊帳,何明玉遞給蔣汀蘭一把大蒲扇,友善地笑了笑:“大老遠的坐火車過來,辛苦了吧?”
蔣汀蘭使勁扇了一下,感覺暑熱漸消,雖然來到這個陌生環境,但面前人是女警呢,這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便與她聊了起來。
趙向晚安頓好蔣汀蘭,心中記掛季昭,便問何明玉:“季昭吃晚飯了沒?”
何明玉道:“吃了,不過吃得不多。季昭其實挺好帶的,亦步亦趨地跟着,讓他坐就坐,讓他吃就吃。不過,你叮囑他跟着我,他就只聽我的,祝康他們想和他搭話他都不理。”
趙向晚站起身:“我看看他去。”
走到隔壁,門縫下透出光亮,顯然季昭沒有睡。趙向晚敲了敲門,門很快就開了。
季昭站在門口,看到是趙向晚,眼睛陡然一亮,就像是暗夜裏忽然點燃的火把,閃耀、光亮、熊熊熱烈。
雲雀在枝頭舞蹈,原本沉寂的草地瞬間開滿鮮花。星星點點,卻又燦爛無比。
【你回來了!】
沒有委屈,沒有焦灼,清潤的少年嗓音里,只有歡喜。
不知道為什麼,趙向晚眼眶有些發熱。不自覺地伸出右手,想要觸碰腦海里那朵朵盛開的野花。
看到那隻緩緩靠近的右手,季昭再也按捺不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害怕再有像許嵩嶺那樣的旁觀者阻止,季昭快速伸出手,輕輕蓋在趙向晚手背之上。
溫柔的觸感傳來,趙向晚感覺手背彷彿被光滑、溫潤的絲綢蓋住,她抬眸與季昭對視。
季昭那雙烏黑的眸子像一個黑洞,把所有的光亮都吞沒。
趙向晚也被這雙眼睛所吸引,心跳忽然加快。
撲通、撲通!
季昭等了這麼久,終於握住趙向晚的手,歡喜得不知道怎麼表達,五指內扣,將她的手包裹進掌心,美滋滋地將手拖到胸口處。
【向晚,向晚。】
趙向晚的手貼近季昭胸口,感受到手底季昭的心跳,嘴角漸漸浮起一個淺淺淡淡的笑容。
撲通、撲通!
甜蜜的氛圍將兩人籠罩,走廊那盞日光燈卻不合時宜地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向晚!”
何明玉的一聲喊,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溫馨。
趙向晚迅速收回手,轉頭看向站在隔壁門邊的何明玉。
何明玉沒看到兩人拉手,但也感覺到自己似乎打擾了什麼,猶豫了一下:“那個……”
趙向晚對季昭說:“睡吧,我還有點事要做。”
季昭記掛了一天的事情終於如願以償,心滿意足地點頭,轉身便回了屋。
趙向晚問:“師姐,什麼事?”
何明玉指了指外面:“我聽蔣汀蘭說,洛一輝想找季昭?”
趙向晚淡淡回應:“別理他。”說完,與何明玉一起進屋。
單身宿舍樓背後有一大片灌木叢,容易滋生蚊蟲。屋裏點了蚊香,但依然有蚊子在亂飛。
趙向晚和蔣汀蘭一起躺在床上,蚊帳外傳來“嗡嗡”聲響。
蔣汀蘭看趙向晚側身而睡,有些過意不去,悄聲說:“我明天就去找能打暑期工的地方,爭取早點搬出去住。這樣擠着你,對不住啊。”
趙向晚問:“你想要找個什麼樣的暑期工?”
蔣汀蘭想了想,回答道:“我是學會計的,最好是能夠和專業相關。不過我才讀大二,很多專業課還沒學,估計也難得找到專業對口的。也無所謂吧,只要是能夠提供食宿的地方,哪怕是端盤子當服務員,也行的。”
趙向晚還沒開口說話,對面床上傳來何明玉的聲音:“明天讓朱飛鵬去找他媽媽,盧經理那邊應該能夠安排。”
跑了一整天,又費神費力勸說師父、師娘同意自己與季昭交往,趙向晚今天又是疲憊的一天。頭剛沾到枕頭便感覺睡意席捲而來,迷迷糊糊聽到何明玉在與蔣汀蘭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
“朱飛鵬是誰?他媽媽是誰?”
“是我同事,他媽媽在四季大酒店當經理。”
“不麻煩吧?”
“沒事,都是重案組的戰友,一句話的事兒。”
“多謝多謝。”
“向晚的朋友嘛。”
……
然後,一睜開眼已是天亮。
一大早,安排蔣汀蘭去四季大酒店找何曼凝,朱飛鵬、何明玉、趙向晚人開始為審訊做準備。
照片、證詞剛剛準備好,迎來一位大家都沒想到的人——虞初曉。
虞初曉身穿一條灰色長裙,神情憔悴,眼睛微腫,眼瞼一片青影,一看就知道一夜未睡。
“我想見見譚學儒!”她的聲音里有些顫抖。矛盾糾結了一夜的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朱飛鵬與何明玉、趙向晚交換了一個眼神:“行。”
趙向晚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正好!讓虞初曉來擾亂譚學儒心神,說不定能夠探聽出重要信息。
審訊室里,譚學儒坐在椅中安靜等待。
一夜過去,警方沒有一點動靜,這讓他篤定的心開始產生不安。警察到底查出了什麼?為什麼因為錢勇舉報就將自己關押?哪個男人沒有酒後吹噓過自己英明神武?
譚學儒根本不記得自己醉后說過些什麼,錢勇那小子恩將仇報,胡言亂語,怎麼就讓警察信了呢?
他細細回想一年半之前的場景,不斷地給自己心理暗示。
——不會有事的。
——我有不在場證據。
——我沒有殺人動機。
——我與魏清婉無仇無怨,幹嘛要殺她?
可是,當審訊室門打開,一個身穿灰裙的美麗姑娘出現在眼前時,譚學儒所有的心理暗示全都拋到腦後,他的心裏只有一句話——虞初曉,她怎麼來了?!
面對錢勇,譚學儒可以恬不知恥地吹噓在床上與魏清婉如何契合;面對警察,譚學儒可以嘴硬什麼也不承認;可是面對真心實意愛過自己的虞初曉,譚學儒有些良心不安。
虞初曉坐在譚學儒面前,嘴唇哆嗦了半天,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半天之後,虞初曉深吸一口氣:“為什麼?”
譚學儒下意識地抬頭:“什麼?”
虞初曉:“我問你,為什麼要和我分手。”
譚學儒萬萬沒有想到,事情過去這麼久,在自己因為涉嫌殺人而關押在公安局裏時,前女友竟然跑來問分手原因。
【啊,為什麼分手?該怎麼說呢。難道要告訴你,我更喜歡你媽媽?初曉的確天真可愛,對我真心真意,只不過她是個嬌生慣養、不諳世事的小公主,需要哄、需要寵、需要照顧。一開始吧,我很願意這樣做,畢竟她能夠幫我實現留在城裏的夢想。可是自從清婉和我好上之後,我忽然感覺眼前出現了一個新世界。
原來,被女人哄、被女人寵、被女人照顧的感覺真的很美妙。雖然清婉年紀大一點,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她皮膚保養得好,看上去只有十來歲,床上玩得瘋,身體契合。她做得一手好飯菜,又有單位分配的住房,娶了她,人生可以少奮鬥二十年,難道不比和虞初曉租房子住更好?】
吃軟飯吃得這麼理直氣壯,趙向晚平生第一次見到。
譚學儒看着眼前依然年青貌美的虞初曉,眼中閃過懷念之色,柔聲道:“初曉,我之所以向你提出分手,是不想拖累你。我知道,我是農村來的窮小子,只是個臨時工,學歷也不高,我配不上你。就算你不介意這些,願意和我一起吃苦,但我也是個男人嘛,哪裏捨得讓你跟我住出租屋,讓你媽媽擔心?”
虞初曉:“你捨不得我吃苦,為什麼一開始要追求我?”
譚學儒一時語結,不知道如何解釋,半天才說:“一開始,我也不知道你是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只想着通過追求城裏姑娘來證明自己的魅力。後來越接觸吧,越覺得你好。再加上你媽媽反對,看你和我一起在出租屋吃苦,我於心不忍。”
因為我好,所以要分手?虞初曉感覺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半天沒有說話。
良久,虞初曉問:“他們說,你和我媽交往?是真的嗎?”
昨天警察告訴她譚學儒酒後吹噓和魏清婉有過短期情人關係,她根本無法接受。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受到了污辱——男友與自己的母親歡好?想想都噁心!回去之後她想了很久,她必須問個清楚。如果真是這樣,她就能放下曾經對譚學儒的執念。
譚學儒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他到底還是要臉,被前女友如此質問,臉上有些掛不住,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該是直接反駁,還是擺爛承認算了。
【同時與母女倆交往,那種突破禁忌的愛讓人失去理智。說實話,第一眼看到清婉的時候,她身上散發著濃烈的成熟女性韻味,和初曉那青澀的少女感完全不同,讓我着迷。
一開始還能夠剋制自己,把她視為長輩,客氣禮貌,可是後來初曉和我同居之後,魏清婉的態度變得曖昧起來,單獨請我吃飯,刻意逢迎,把我迷得神魂顛倒。等到和她上過床,再看初曉真是索然無味。
再後來,我掏出一片真心對她,主動與初曉分手,希望能夠和她結婚,她卻完全變了個人,開始玩起欲迎還拒的把戲,把我弄得心裏難受極了。】
虞初曉的出現,一下子把譚學儒拉回到過去,往事種種盡數浮現腦海。
【和賴寬一起出差,聽他在我面前得意洋洋炫耀招技的風采,我這一顆心也開始不安分起來。瞅了個機會往魏清婉辦公室打去電話,她又一次在電話里說要分手。我不願意,甜言蜜語說盡,勾得她又猶豫不決起來。我說分手也行,至少要見上一面,做完最後一次再分手,她同意了,約好晚上在棗河河畔青石灘那裏見個面。
我坐七點的火車到了,從十一點一直等到一點。棗河河灘的柳樹真多,我坐在那片大石頭地傻瓜一樣地等着,夜風真大,蚊子也多,咬得我腿上好多包。我左等等不來,右等等不來,等得脾氣越來越大。直到快一點了,她才過來,穿得那麼妖艷、清涼。
嘴上說分手,心裏卻想要,真是個賤人!以前讀書的時候見過這麼一句話: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哈哈,說的就是她這樣的人吧?我比她小十幾歲,就算我是農村窮小子,難道還配她不上?既要面子又要裡子,她可真貪。】
虞初曉見譚學儒半天不吭聲,忽然情緒激動起來,雙手撐在桌上站了起來:“你真的和我媽好了?真不要臉!”
譚學儒猛地抬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虞初曉,忽然咧開嘴笑了:“初曉,和你媽交往怎麼不要臉了?男未婚、女未嫁,怎麼就不要臉了?”
虞初曉從小到大被保護得太好,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怎麼反駁譚學儒的話,氣得臉通紅,只知道罵人:“就是不要臉!她大你十幾歲,你真讓我噁心!”
譚學儒冷冷地看着她:“噁心?你和我好、跟着我住出租屋吃苦的時候,怎麼不說噁心?我和你媽媽交往,怎麼就噁心了?你媽說你是她的命,說她捨不得你跟着我吃苦,好,我聽她的,和你分了手。可是結果呢?呵呵,我誰也配不上,我誰也高攀不起!”
譚學儒的心態已經開始失衡,這個時候出擊,正是時候!
趙向晚站起身,扶了一把虞初曉:“你還懷着孕呢,別激動,先坐着休息一下。”
虞初曉回過神來,右手扶腰,疲憊坐下。
譚學儒的眼睛轉向虞初曉的小腹,嘴角掛起一道不屑的笑容。
【呵,女人,和她媽媽一樣,都是賤人。剛才還在質問我為什麼和他分手,好像蠻捨不得,結果下一秒她已經結婚懷孕,賤人。】
趙向晚恰到好處地刺激了他一把,再添上一把火:“其實你還挺有自知之明,這對母女你一個都配不上。”
譚學儒額頭的青筋若隱若現,情緒開始不穩。
【賤人!配不上為什麼還要惹我?那天月亮很大,我把衣服鋪在大石頭上,原以為會看到她在我手中綻放,沒想到……她身上的痕迹告訴我,她剛剛和別人歡好!我掐着她的脖子瘋了一樣質問那個人是誰,她卻死也不願意說。
她的嘴可真硬啊,死也不肯說出那個男人是誰。還說什麼要做就做,快點做,做完從此不要再見。我好恨,我好恨!我掏出一片真心對她,按照她的要求和初曉分了手,她卻玩弄我!腳踩兩隻船,真是個賤人!】
“譚學儒,你知道魏清婉最後和你約會的那個晚上,她還見了誰嗎?”
這是譚學儒心裏一直糾結的事,折磨得他哪怕殺了魏清婉依然瘋狂地想要知道。他不明白為什麼魏清婉今天還在說愛他、明天就說要離不開他,背地裏卻還和其他男人上床。就是因為放不下,所以他酒醉之後才會對錢勇說出自己殺人的事實。
聽到趙向晚的問話,譚學儒不由自主地被她帶着走,身體前傾,目光灼灼,盯着趙向晚的臉,急切地問:“她見了誰?”
趙向晚不急不忙:“她為了那天晚上的約會,特地逛街買了新裙子,你還記得那條黑裙子嗎?”
譚學儒一心想要知道那個答案,心急如焚,哪裏留意到她話語中的陷阱,連連點頭:“記得,裙子很短,鏤空花,左胸那裏還有一個小小的紅色蝴蝶結。你快說,那人是誰。”
趙向晚的右手放在身側,悄悄衝著何明玉擺了擺。
何明玉心領神會,認真做着筆錄。這狗東西承認和魏清婉有不正當男女關係,承認那晚見過魏清婉!